
一 虚词篇
之、其:《离骚》修饰语标记
对《离骚》语言的研究,前辈中以廖序东的《楚辞语法研究》最为集中和详备。他对《楚辞》,尤其是《离骚》,做了细致的研究,对“其”、“兮”等虚词都予以专题讨论。其中对“之”的用法,有很多富有启示的创见: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①
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②
廖序东先生认为,①句中的“之”用于中心语和后置定语之间,②句中的“之”用于中心语“沾”和补语“浪浪”之间。
比较起来,廖先生对“其”的用法比较拘泥于古汉语现有的结论,并采用现代汉语的译文为佐证: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廖先生认为,这里的“其”是连词,连接两个并列谓语。这个解释不能让人信服,“冉冉将至”同“冉冉升起”,其中的“冉冉”在用法和语义上应该是一脉相承、基本相同的,怎么能拘泥于“其”的已有用法而将“冉冉”解释成连词呢?“冉冉将至”和“冉冉升起”中的“冉冉”应该都应视作状语;“其”是结构助词,连接状语和中心语。
我们认为,结构助词“之”在《离骚》中引导的后置定语,结构助词“其”引导的状语,这几种用法可以合并为结构助词“之”和“其”的一种用法:修饰语标记。修饰语,同时兼指语义和句法两个层面:在语义层面上,修饰语是指在语义指向上同中心语有着描写、润饰关系的语言成分;在句法层面上,修饰语同中心语之间构成修饰关系,区别于说明、限定和补充等关系。标记,意味着这两个结构助词的主要作用是标记修饰语的位置,在语义和语法上对诗句不发生影响。
《离骚》中有“之”字句共计98句,用作修饰语标记的“之”字句有16句;“其”字句41句,类似“老冉冉其将至兮”的用例有14句。鉴于16.3%,甚至近35%的实际用例,我们认为有必要全面考察用作修饰语标记词的“之”、“其”在《离骚》中的分布和功能。
一、修饰语标记词“之”、“其”在《离骚》中的分布
(一)“之”在《离骚》中的分布
作为修饰语标记词的“之”,它的基本格式为:中心语+之+修饰语。中心语以N为主,也包括部分V:
1.N+之+数量词修饰语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2.N+之+叠音词/连绵词修饰语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扬云霓之暥蔼兮,鸣玉鸾之啾啾。(暥蔼,云彩蔽天的样子)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偃蹇,杰出貌)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这些“之”引导后置修饰语,在语义指向上与“之”前的名词性成分构成描写关系,在句法层面上与中心语构成修饰关系。所以,断言说这几例中的“之”用作修饰语标记,应该没有问题。以下几例的情况就可能引起争议:
昔三后之纯粹兮,故众芳之所在。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从句法表层看,这几例中的句法结构和前面几例相类:“N+之+形容词性成分”。但是,如果放在更大的范围中,二者的差别就显而易见了:“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这组对句中包含两个独立完整的句子;“昔三后之纯粹兮,故众芳之所在”,这组对句包含的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昔三后之纯粹兮”更适宜于看作是整个对句的主语,因此其中的“之”视作是取消句子独立性的结构助词更为恰当。
3.V(V短语)+之+叠音词/连绵词修饰语
揽茹蕙以掩泣兮,沾余襟之浪浪。③
扬云霓之暥蔼兮,鸣玉鸾之啾啾。④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⑤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⑥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⑦
③句中的“浪浪”隔着宾语做动词“沾”的补语;④句中的“啾啾”指向“鸣玉鸾”,⑤句中的“翼翼”指向“翱翔”,⑥句中的“邈邈”指向“高驰”,⑦句中的“婉婉”指向“驾八龙”。
“之”后引导的成分在传统语法中被看作是补语。我们认为,补语和状语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二者在语义上都指向V或A中心语;且本处所举各例中,“之”引导的后置成分在语义关系上对中心语均有描写、修饰作用,有别于结果、补充等语义关系,因此我们将这些“之”看作是修饰语标记。
结构助词“之”引导的后置修饰语,在描写、修饰中心语的典型程度上是有差异的:上述所举第二、第三种用法中,“之”标记的修饰语在典型程度上明显高于第一种用法。
(二)“其”的分布
作为修饰语标记词的“其”,它的基本格式为:修饰语+其+V中心语
1.连绵词+其+V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纷总总,三字为连绵词,聚集很多的样子。纬繣,乖戾。)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2.叠音词+其+V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余。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3.单音节修饰语+其+V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屯,聚集貌。离,附拢。)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嶷缤其并迎。(翳,遮天蔽日貌。)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翼,承负之状。)
在此要说明的是:当我们把这些诗句对译成现代汉语时有可能将“其”前面的修饰语译作谓语形式,但是不能因此而断言“其”是连词,连接两个并列谓语。因为翻译中“信达雅”的要求都是基于语义的,而虚词首先是语法功能上的虚词,用语义解释语法,至少是缺乏说服力的。
4.组合修饰语:单音节修饰语+连绵词/叠音词修饰语+其+V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皇,同“煌”,光貌;剡剡,闪闪也。)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斑,五光十色;陆离,参差错杂。)
结构助词“其”标记的前置修饰语,在对中心语描写、修饰的典型程度上也是有差异的:“其”所标记的双音节以上修饰语在典型程度上明显高于单音节修饰语。
(三)“之”和“其”用法上的相通处
1“. 之”和“其”的互用
由上文可以看出“之”和“其”作为修饰语标记词的基本差异:“之”的基本结构是:“中心语+之+修饰语”;“其”的基本结构是“修饰语+其+V中心语”。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相反的少数用例: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⑧
穆渺秒之无垠兮,莽茫茫之无仪。(《悲回风》)
(穆渺秒,空虚的状态。莽茫茫,广阔而空虚的样子)⑨
邈漫漫之不可量兮,漂绵绵之不可纡。(《悲回风》)⑩
⑧句中心语在前、修饰语在后,且中心语为N,这本是“之”的典型用法,这里却用了“其”。《离骚》中修饰语标记词“之”的用例没有例外,但是在屈原的其他作品中却能找到类似于“其”的用法,如例句⑨和⑩。解释这种情况要参考屈原的其他作品。
2《. 九歌》中万能的虚词“:兮”
《九歌》中只有一个虚词“兮”。这个“兮”字集“之”、“其”、“以”、“而”的各种用法于一身,是个万能的虚词。就其所引导的修饰成分来看,有时它相当于“之”,有时相当于“其”。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东皇太一》)
——(《离骚》:芳菲菲其弥章)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湘夫人》)
——(《离骚》:九嶷缤其并迎)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大司命》)
——(《离骚》:纷总总其离合兮)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大司命》)
——(《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大司命》)
——(《离骚》:带长铗之陆离兮)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大司命》)
——(《离骚》:鸣玉鸾之啾啾)
驾龙舟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东君》)
——(《离骚》:载云旗之委蛇)
这说明,在屈原的表达世界中,修饰语标记词的用法并不完全固定,“之”和“其”可以互换;在《九歌》中也可以用另一个虚词“兮”替代。
(四)小 结
总体来说,《离骚》中“之”和“其”在引导修饰语时,基本是互补分布的:“之”的主要标记作用是标记后置修饰语,基本结构是“中心语+之+修饰语”;“其”的标记作用在于标记前置修饰语,基本结构是:“修饰语+其+V中心语”。而且,“之”引导的修饰语主要指向名词或名词短语;“其”引导的修饰语指向动词或动词短语。就修饰语的典型程度而言,二者引导的叠音词或连绵词修饰语典型程度最高。二者的用法有极个别的例外,这表明用作修饰语标记的“之”和“其”并不严格对立。
二、与修饰语标记“之”、“其”相对照的几组情况
(一)连接修饰语和中心语的其他虚词
如前文所定义,“修饰语”指的是在语义指向上同中心语有着描写、润饰关系的语言成分;在句法关系上,修饰语同中心语构成修饰关系,区别于说明、限定和补充关系。用这两个标准进行筛选,我们从《离骚》中找到以下用例,采用“之”、“其”以外的其他虚词连接修饰语和中心语: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从上文的分析来看,这几例中都可以用“其”连接修饰语和中心语,为何又都没有用呢?“而”一般认为是连词,可以连接修饰语和中心语,表修饰关系:“众薆然而蔽之”,这里已经出现了修饰语提示词“然”,所以不再用“其”。“聊浮游而求女”,不用“其”有这样两种可能:一是出现在下句,而“其”用作标记词,大多用于上句;二是“而”作为连词表示修饰关系,是这个虚词的一个基本用法。“忽奔走以先后兮”,我们认为这里的“先后”与“奔走”之间是修饰和被修饰的关系,从分布上看类似我们在上文说到的修饰语后置的情况。道理上似乎也可以用“之”连接中心语“奔走”及其后置修饰语“先后”,但是实际用了“以”。我们看到“之”所关联的后置修饰语在语音上多有叠音或连绵的特点(如:偃蹇、陆离、委蛇、婉婉);相反,“以”用在中心语和修饰语之间没有这个限制(详见《以:被忽略的句腰》)。
用作连词表示修饰关系,是“而”的一种基本用法;“以”也可以连接中心语及其后置修饰语,但是用例远不及“之”、“其”那样普遍。所以,我们把“之”、“其”看作是修饰语标记,“而”、“以”不归入此类。
(二)《离骚》中无标记修饰语
《离骚》中有些修饰语是用标记词引导的,有些修饰语则没有标记词,而是由修饰语直接加中心语构成的:
1.修饰语+V中心语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方。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2.修饰语+N修饰语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赐余以(嘉)名。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
3.修饰语+A中心语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这种不需要标记引导词的修饰语有三个特点:一是修饰语位于中心语之前;二是修饰语的位置比较灵活,可以位于上句或下句之首,也可以位于句中的某个位置;三是修饰语普遍为单音节,也因为是单音节,其典型程度就不及“之”和“其”引导的叠音词或连绵词修饰语那么鲜明。
(三)修饰语标记词“其”在《诗经》中的用例
无独有偶,我们在《诗经》中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采用结构助词“其”标记修饰语。
1.修饰语+其+中心语
修饰语+其+N: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邶风·燕燕》)(差池,不齐之貌。)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鄘风·载驰》)(芃芃,茂盛貌。)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小雅·斯干》)(哙哙,宽绰明亮貌。
正,正寝。哕哕,幽晦之象。冥,堂奥幽晦之处。)
修饰语+其+V: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邶风·二子乘舟》)(泛泛,飘浮之貌。景,远行。)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邶风·二子乘舟》)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卫风·氓》)(咥,大笑貌。)
修饰语+其+A: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周南·桃夭》)
溱与洧,浏其清矣。(《郑风·溱洧》)(浏,水清貌。)
士与女,殷其盈矣。(《郑风·溱洧》)(殷,众也。)
2.中心语+其+修饰语
V+其+修饰语:北风其凉,雨雪其雱。(《邶风·北风》)(雨,去声,在此作动词用。下几例同。)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邶风·北风》)(霏,纷纷。)
我来自东,零雨其濛。(《豳风·东山》)(濛,雨密貌。)
归类整理后,我们可以发现《诗经》中修饰语标记词的用法不同于《楚辞》:一是找不到“之”用作修饰语标记词的典型用例。二是《诗经》中“其”的用法涵括了《楚辞》中“之”和“其”两个标记词的用法。首先,“其”引导的修饰语可以位于中心语之前,也可位于中心语之后;其次,语义指向上涵括了名词、动词、形容词三个主要实词类别;最后,“其”引导的修饰语可以是单音节语词,也可以是双音节连绵词或叠音词。
《诗经》中的修饰语标记词“其”到《离骚》中分化为“之”和“其”。非但如此,“之”的用法在《楚辞》中大有后来者居上的趋势。“其”在语义指向上主要指向V,仅一例指向N(“屯余车其千乘兮”),在其他《楚辞》作品中也没有找到类似用例,因此我们倾向于把这唯一的一例看作是例外。《离骚》中“之”可以标记N修饰语,也可以标记V修饰语,用法丰富;在《楚辞》其他作品中,我们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之”替代“其”的用例: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咏叹乎增伤。(《九章·抽丝》)
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九章·悲回风》)
三、修饰语标记词“之”、“其”在《离骚》中的分布和功能
一个语言成分的位置和功能总是密切相关的。正如陆丙甫在《核心推导语法》中定义“核心”时所述:核心是形式的也是意义的;标记词“之”和“其”在语言环境中的分布一定也与其功能密切相关。
(一)与修饰语共现,标记修饰语
从语义指向上看,修饰语标记词“之”和“其”与修饰语共现,二者的功能就是标记修饰语的位置。鉴于上文已经对这一问题加以充分讨论,我们现在可以描写《离骚》中修饰语标记词“其”与“之”的分布。我们拟借助社会语言学的借用变项规则对这一问题加以描写。
所谓“变项规则”,是社会语言学派对乔姆斯基(Chomsky)转换规则的创新性运用。转换规则是生成语法的核心概念,写作:X→Y,读作:X必须改写成Y。或X→Y/A—B,读作:如果X出现在A与B之间,那么X必须改写成Y。
社会语言学认为,我们描写的语言现象不是绝对的,而是一种可能性,即在某一种情况下,有百分之几的可能性。于是,社会语言学家把转换规则转变为变项规则:
X→(Y)或者X→(Y)/A—B
这个括号表示,X可以改写成Y,也可以不改写成Y。()这个符号表示可选择。即:这条规则不是绝对的。“变项规则产生的最大意义并不是在于它那近似数学的公式表达,而是使人们意识到,在语言的规则中,不只是那些绝对的规则才算是语言规则,反映说话人的语言能力的变项规则也应被看作是人们语言知识的一部分,因为它揭示的也是语言中的规律,而且是更复杂的规律。”
借用社会语言学的变项规则,我们把修饰语标记记作X,那么:
X→(“其”)《诗经》/中心语—修饰语,修饰语—中心语
X→(“之”)《离骚》/N中心语—修饰语,V中心语—修饰语;修饰语位于句末。
X→(“其”)《离骚》/修饰语—V中心语;修饰语位于句中。
X→(0)(无标记修饰语)《离骚》/修饰语—中心语;修饰语为单音节、位置灵活。
(二)在诗行中位置居中,调整音节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修饰语标记词“之”和“其”在整个诗句中的分布: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余。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结构助词“之”和“其”的另一种用法——用于主谓之间,在诗句中也出现在同样的位置: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大体说来,如果“之”和“其”出现在上句,基本上就是出现在标准中央的位置:“○○○+其/之+○○(兮)”(上句有“兮”,下句没有)。我们可以这样说:结构助词“之”和“其”位于句中。那么,它们居中分布有何功能?
语言是有声的,“之”和“其”位于句中,起着调整诗歌节奏的作用。我们不妨以屈原的其他作品为参照做个比较:《天问》一气呵成,节奏急促,全诗没有一个句末语气词“兮”,句中也没有出现一个用在主谓之间或修饰语中心词之间的“之”、“其”、“以”、“而”;《九歌》没有句末“兮”字,于是句中那个万能的“兮”字一律居中,明显具有调整音节的作用;《离骚》出现了句末“兮”,句中再用“之”、“其”之类的虚词加以调节,声韵更加悠长而蕴含丰富。
这些“之”或“其”不影响句法和语义的完整性(修饰语标记也主要是一种标记作用),但是它们在“表情”的作用上是不可或缺的。情感是诗歌的灵魂,“言之不足,则嗟叹之”,诉诸于语言,情感的表达就是靠这些有嗟叹作用的虚词。这些位置居中的虚词,音韵绵长,调整着诗句的节奏。但是由于年代久远,《楚辞》又是一种“书楚语,作楚声”的方言作品,我们已无法确切知道这些嗟叹之词的准确读音及其在诗歌节奏中的调整、呼应作用了。
四、结论
结构助词“之”和“其”在《离骚》中有一种特殊用法:用作修饰语标记,标记修饰语位置。通过对修饰语标记词“之”和“其”在《离骚》诗句中分布的考察,我们认为:“之”标记后置修饰语,在语义指向上同N或V中心语构成修饰关系;“其”标记前置修饰语,在语义指向上同V中心语构成修饰关系。二者分布基本互补但又不完全对立。此外,位置与功能密切相关。作为修饰语标记,二者的功能在于标记修饰语位置;作为诗句居中位置的结构助词,二者又起着调整音节以助嗟叹抒情的作用。
对古汉语语料的研究,除了悠久丰厚的“小学”传统,西方语言学理论及方法也非常值得借鉴。“语法化”理论的引入,直接催生了我们对汉语实词虚化的研究,诸如“了”的语法化过程、“以”的语法化过程等。与此同时,我们对虚词的功能、语义的研究,却依然是零散的,停留于“小学”的结论。我们认为,在语言发展流变的过程中,有限的虚词彼此之间应该可以建立一个系统。作为尝试,本文对《离骚》中用作修饰语标记的“其”、“之”的分布做出描写和解释,目的在于通过方法的突破,重新审视这两个虚词的用法,观察二者在这种用法中互补与对立的情况,算作是一种粗浅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