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帝国(1-1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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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基地的寻找(9)

“当时虽然我们有空袭侦察队,而且由老人轮流守卫平流层——但卡尔根若是真打过来,我很难想象他们能做些什么。母亲常常对我们说起当时的艰苦,粮食配给、物价高涨、税金暴增等等。简直让人活不下去……

“我认为,如果他们那些人还有理智,就绝不该重蹈覆辙,应该避之唯恐不及。我也认为根本不是人民的意思;我想即使是卡尔根人,也宁愿待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愿意到太空去横冲直撞,然后葬身在星舰中。全都要怪那个可怕的人物,史铁亭。真奇怪,这种人怎么会活到现在。他杀害了那个老家伙——他叫什么名字?对,萨洛斯——现在又准备要征服银河。

“他为什么想要攻打我们,我实在搞不懂。他注定会失败——就像以往每次一样。也许这一切都在谢顿算计之中,可是有时我忍不住想,那必定是个邪恶的计划,才会藏有那么多的战争和杀戮。不过我对哈里·谢顿可没有话说,我相信他知道得一定比我多得多,也许是我太笨了,才会质疑他的计划。另外那个基地同样欠骂。他们明明现在就能制止卡尔根,让一切回到正轨。既然他们终将这么做,我认为,就该在战祸发生之前赶紧行动。”

达瑞尔博士终于抬起头来。“波莉,你在说什么吗?”

波莉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随即又气呼呼地眯起来。“没有,博士,我什么都没说,也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在这个家里,何止是说句话,就是死了也没人注意到。忙进忙出,忙出忙进,就是没时间开口说话……”她带着一肚子闷气离开了餐厅。

正如同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达瑞尔博士几乎没注意到波莉已经离开。

卡尔根!真无聊!那只是个有形的敌人!他们将永远是基地的手下败将。

然而,眼前这个可笑的危机,他却无法置身事外。七天前,市长正式邀请他出任“研究发展部”部长,而他答应今天会作出决定。

可是……

他感到坐立不安。市长竟然选上自己!但是他能够拒绝吗?这样一来,就会显得太不合情理,而他不敢冒这种险。毕竟,他并不需要担心卡尔根。对他而言,敌人只有一个,始终只有一个。

妻子在世的时候,人生幸福美满,他有充分的借口逃避责任、离群索居。在川陀那段漫长而幽静的日子,周遭全是荒芜的废墟!他们在那个残破的世界上遗世独立,浑然忘却世间的一切!

可是她不久就去世了,前后还不到五年。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今后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和那些可怕而隐形的敌人奋战一生——那些敌人控制了他的命运,剥夺了他做人的尊严,使他的人生变作绝望的挣扎;甚至连整个宇宙,都掌握在这些既可恶又可怕的敌人手中。

这可以称作感情的升华,至少他自己这么想——总之,这种奋战为他带来人生的意义。

他先来到圣塔尼大学,加入克莱斯博士的研究工作。那是获益匪浅的五个年头。

但克莱斯所做的仅止于搜集数据,无法在真正的问题上有所突破——当达瑞尔肯定这点之后,他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克莱斯的研究虽属秘密性质,但他难免需要助手与合作伙伴。此外,他还需要许多人脑样本来做脑波测定,需要一所大学支持他。这些都是他的弱点。

克莱斯不能了解这一点,而达瑞尔也无法向他详加解释。两人终于不欢而散。这样也好,反正他们必须拆伙。他必须表现得放弃了一切——以防有人暗中监视。

克莱斯借着图表来分析脑波,达瑞尔则是使用自己心灵深处的数学概念。克莱斯与许多人合作,达瑞尔却单打独斗。克莱斯待在一所大学里,达瑞尔栖身于郊外静谧的住宅中。

而他眼看就要成功了。

就大脑构造而言,第二基地分子根本不能算是人类。即使是最杰出的生理学家、最高明的神经化学家,也可能无法侦测出任何异状——但差异一定存在。由于这种差异藏在心灵中,那里必定存在侦测得到的迹象。

第二基地分子无疑都拥有类似骡的异能,姑且不论这种能力是先天或后天的。既然他们像骡一样,具有侦测与控制人类情感的能力,理论上来说,应该能设计出一种电子电路,来测定他们的特殊脑波;而在脑电图的详细记录中,他们的异能绝对无所遁形。

如今,克莱斯的幽灵化身为得意门徒安索,再度闯进他的生命。

愚蠢!愚蠢!那些受干扰人士的脑电图能做些什么?自己几年前已经发明出侦测的方法,可是又有什么用?他需要反击的武器,而不是侦测的工具。但他又必须答应与安索合作,因为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现在这个研发部长的职位也一样,同样是个掩人耳目的妙着!他俨然成为一个计中计的主角。

一时之间,他又担心起艾嘉蒂娅,赶紧狠下心来摆脱这个思绪。假使安索未曾出现,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假使安索未曾出现,除了他自己,不会有其他人的生命受到威胁。假使安索未曾出现……

他感到一阵怒火攻心——他气已故的克莱斯,气活着的安索,以及所有好心的笨蛋……

嗯,她会照顾自己的。她是个非常成熟的小女孩。

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心中悄悄这么想……

她真能照顾自己吗?

当达瑞尔博士忧心忡忡地自我安慰之际,她正坐在银河第一公民官邸办公室的简朴会客室中。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无聊地扫描着四面的墙壁。她随着侯密尔·孟恩进入这间会客室的时候,曾注意到门口站着两名武装警卫。过去,这里是从来没有警卫的。

现在她一个人待在会客室里,觉得室内每一件家具、每一项陈设都透着敌意。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侯密尔正在觐见史铁亭统领。嗯,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怒不可遏。在胶卷书或超视的故事里,每次出现类似情节,主角总是料得到下一步的发展,因而能有万全准备。而她——她却坐在那里。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任何事!而她却只能坐在那里。

好吧,回忆一下。从头想一想,也许能获得一点灵感。

过去这两周,侯密尔几乎是住在骡殿里面。在史铁亭的许可下,他曾经带她去过一次。骡殿里面宽敞、幽暗而气氛肃穆,一切都毫无生气,仿佛沉睡在昔日的光辉中。偌大的建筑物,只有脚步声激起空洞而萧瑟的回音。总之,她不喜欢那里。

相较之下,还是首都宽阔热闹的街道、美轮美奂的剧院对她更具吸引力。这个世界虽然不如基地那般富有,却舍得花更多的钱妆点门面。

侯密尔通常傍晚才回来,带着一种敬畏的心情……

“我做梦也想不到有那种地方。假如我能把殿中的石头一块一块敲掉,把发泡铝一层一层拆下。假如我能把它们运回端点星——那会是一座什么样的博物馆。”他常常发出如此的呓语。

他早先的迟疑似乎完全消失无踪,现在的他既急切又狂热。这点艾嘉蒂娅绝对可以肯定,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点也不结巴了。

有一天,他对艾嘉蒂娅说:“我找到了普利吉将军记录的摘要。”

“我知道他。他是基地的叛徒,曾经为了寻找第二基地翻遍了银河,对不对?”

“艾卡蒂,严格说来他并非叛徒。是骡令他‘回转’的。”

“喔,那还不是一样。”

“唉,你所谓的翻遍了银河,那是一项毫无希望的任务。四百年前,为了筹设两个基地而召开的谢顿大会,它的原始记录只有一处提到第二基地。说它设立在‘银河的另一端,群星的尽头处’。那就是骡和普利吉唯一的线索。当年他们即使找到第二基地,也根本无法确认。真是疯狂的行动!

“他们拥有的记录,”他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艾嘉蒂娅听得很用心,“一定涵盖了将近一千个世界;但他们需要探索的世界,却势必接近一百万个。我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嘘——”艾嘉蒂娅急忙阻止他再说下去。

侯密尔愣住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咱们别说了。”他咕哝道。

现在,侯密尔正在觐见史铁亭统领,而艾嘉蒂娅孤零零地等在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脏里的血液全被挤了出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其实是最恐怖不过的。

而在隔壁房间,侯密尔也像是全身陷入粘胶之中。他拼命努力想把话说清楚,不过当然徒劳无功;他的口吃再度复发,而且变得比以前更严重。

史铁亭统领全副戎装,他身高六英尺六英寸,下颚宽大,嘴角轮廓分明。他始终双手握拳,还不时用力挥舞,以增强说话的气势。

“好啊,你忙了两个星期,现在却向我交白卷。孟恩先生,没关系,告诉我最坏的情况吧。是不是我的舰队会全军覆没?是不是除了第一基地的人员,我还得和第二基地的幽灵作战?”

“我、我再强调一次,大统领,我不是预、预言、预言家。我、我完全搞、搞糊涂了。”

“你是不是想回去警告你的同胞?你少在我面前玩这种把戏。我要你说实话,否则我就自己动手,把实话连同你的内脏一块挖出来。”

“我说、说的都是实话,大、大统领,我还想提、提醒您,我是基地的公民。您、您不可以碰我,不然会吃、吃、吃不了兜着走。”

卡尔根统领纵声狂笑。“这种话只能吓唬小孩子,这种威胁只能让白痴却步。得了吧,孟恩先生,我对你已经很有耐心。我花了二十分钟听你满口胡说八道,而你一定好几个晚上没睡觉,才能编出这种无聊的故事。你这样做是白费力气。我知道你来这里,绝不只是捡拾骡的骨灰而已——你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不是吗?”

这时,侯密尔·孟恩再也无法浇熄眼中的恐惧炽焰,甚至连呼吸都有困难。史铁亭统领将一切看在眼里,还故意伸手拍拍这个基地人的肩膀,孟恩果然连人带椅子一起摇晃。

“很好,现在让我们开诚布公。你一直在研究谢顿计划,而你知道它已经失效。或许你还知道,如今我成了必然的赢家,我和我的继承人将君临天下。唉,老弟,只要能够建立第二帝国,由谁来建立又有什么关系?历史是铁面无私的,对不对?你不敢告诉我吗?其实我已经知道你的任务了。”

孟恩以嘶哑的声音说:“您、您到底想要、要什么?”

“我要你留下来。我不希望由于过度自信,破坏了这个新的计划。关于这些事,你懂的比我多,万一我忽略了任何小问题,你一定能察觉。来吧,事成之后我会好好犒赏你;你会获得数不清的战利品。你能指望基地做些什么呢?扭转几乎已成定局的颓势吗?让战事延长吗?或者你只是基于爱国心,一心想要为国捐躯?”

“我、我……”除此之外,他半个字也没有吐出来,最后只好闭上嘴巴。

“你给我留下来。”卡尔根统领志得意满地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等一等——”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我获得了一项情报,说你的侄女是贝泰·达瑞尔的后人。”

侯密尔吃了一惊,脱口而出:“没错。”到了这个关头,除了坦承事实,他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编织任何谎言。

“他们这个家族在基地很有名望?”

侯密尔点了点头。“基地绝对不会坐、坐视他们受到伤害。”

“伤害!老弟,别傻了,我打的主意正好相反。她多大了?”

“十四岁。”

“啊!没关系,即使是第二基地,或者哈里·谢顿本人,也都无法阻止时光流逝,不准小女孩长大成人。”

他突然一转身,奔向一道侧门,将门帘用力一扯。

然后他怒吼道:“太空啊,你死到这里来做什么?”

嘉莉贵妇对他眨着眼睛,细声答道:“我不知道还有别人。”

“哼,的确还有别人。我等一下再和你算账,现在我只想看到你的背影,赶快向后转。”

她立刻奔向走廊,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史铁亭又走回来。“她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已经拖得太久,很快就会结束了。你刚才说,她才十四岁?”

侯密尔瞪着他,心底冒出一种崭新的恐惧!

此时,艾嘉蒂娅则瞪着一扇悄悄打开的门——她的眼角瞥见一个细碎的动作,令她大吃一惊。原来是门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向她一屈一伸比划着,好像急着把她叫出去,她却久久没有反应。后来,或许是她看清了那个苍白、颤抖、焦急的身形,这才蹑手蹑脚走向门口。

然后,两人便慌慌张张沿着长廊走下去。带走艾嘉蒂娅的当然是嘉莉贵妇,她现在正紧紧抓着女孩的手。艾嘉蒂娅虽然被她抓疼了,不过仍然安心跟着她走。至少,她对嘉莉贵妇并没有恐惧感。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们来到贵妇的闺房,整个房间都是粉红色系列,看来像是一家糖果店。嘉莉贵妇站在门口,用背抵住房门。

她说:“你知道吗,这是从他的办公室,到我……我的房间的一条专用走道。他,你知道是谁吧。”她伸出拇指向背后指了指,仿佛即使只是想到他,都会令她吓得半死。

“真是侥幸……真是侥幸……”她的瞳孔突然放大,湛蓝眼珠的中央成了黑色。

“您能不能告诉我……”艾嘉蒂娅畏畏缩缩地说。

嘉莉却像是急疯了一样。“不,孩子,没有时间了。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拜托,求求你。我帮你再找几件衣服,这样他们就认不出你。”

她钻进衣橱,把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出来,地板上立刻堆起一座座小山。她急着找一套适合艾嘉蒂娅年龄的衣服,以免她一出去就受到登徒子包围。

“找到了,这件应该行,不行也得行。你有没有钱?来,拿着这个,还有这个。”她把耳环与戒指都摘下来,“马上回家去——回到基地去。”

“可是侯密尔……我叔叔……”芬芳、名贵、混纺着金属的衣裳向她当头罩下,她的声音从衣料中透出来,显得有气无力。

“他走不了。卜吉永远不会放他走,可是你一定不能留下来。喔,亲爱的孩子,你难道不懂吗?”

“不懂。”艾嘉蒂娅硬是不肯挪动脚步,“我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