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士兵与女佣

普拉特公园[1]。周日晚上。

一条小路，从伍兹特尔普拉特游乐场通向幽暗的林荫大道。在这儿还能听见伍兹特尔普拉特游乐场传来的嘈杂的音乐声；还有五银币舞[2]的声音，一种铜管乐演奏的俗气的波尔卡舞。

士兵。女佣。

女佣：现在您还是跟我说说吧，您为什么这就要走了。

士兵：（傻笑，有点尴尬。）

女佣：刚才多好啊，我特别喜欢跳舞。

士兵：（紧紧搂住她的腰。）

女佣：（让他搂着。）现在我们倒是不跳了。您搂我这么紧做什么？

士兵：您叫什么？卡缇？

女佣：您脑子里总惦记着一个叫卡缇的。

士兵：我知道，我知道的……玛丽。

女佣：您啊，那边太黑了，我可害怕了。

士兵：我在您身边，您就不用怕。感谢苍天吧，我在这儿呢！

女佣：可是咱们来的这是什么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了。来，咱们回去吧！——这么黑！

士兵：（吸了一口他的弗吉尼亚雪茄，红色的烟尾隐隐发亮。）：有光了！哈哈！你这个小宝贝儿！

女佣：啊，您这是干什么？我要是早知道您会这样！

士兵：今天斯沃博达身边要是有比您更丰满的姑娘，就让我见鬼去吧，玛丽小姐。

女佣：您跟每个人都这么试过？

士兵：跳舞的时候就是会注意到这个。能观察到好多呢！哈！

女佣：可是您跟那个歪脸的金发姑娘跳舞比跟我跳得多呢。

士兵：那是我一个朋友的老熟人。

女佣：那个小胡子直往上翘的下士？

士兵：啊不，是那个普通市民，您知道吗，就是最开始跟我坐在一桌吃饭的，说话特别刺耳的那个。

女佣：哦，我知道了。那人可讨厌了。

士兵：他干什么了？我要让他好看。他把您怎么了？

女佣：哦，没什么——我就是看见他跟别人那样儿。

士兵：您说吧，玛丽小姐……

女佣：您的雪茄要烫着我了。

士兵：不好意西[3]，玛丽小姐，咱别“您”来“您”去的了。

女佣：可是咱们还没那么熟——

士兵：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互称“你”吧。

女佣：下次吧，等咱们……不过，弗兰茨先生——

士兵：您想起来我的名字啦？

女佣：不过，弗兰茨先生……

士兵：叫弗兰茨，玛丽小姐。

女佣：您别这么讨厌——嘘，万一有人来了！

士兵：就算真有人过来，也看不到两步开外。

女佣：可是看在上天的份儿上，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士兵：看，那边有俩跟我一样的。

女佣：哪儿呢？我什么也看不见。

士兵：那儿……咱前面。

女佣：您为什么说她俩跟我一样的？——

士兵：喏，我就是说，那俩人彼此都挺喜欢。

女佣：您还是小心点吧，这儿有东西，我刚才差点摔着。

士兵：哦，是草地护栏。

女佣：您别推了，我会摔着的。

士兵：嘘，别这么大声。

女佣：您啊，我现在可真要喊了。——可是您这是在干嘛……哎呀——

士兵：现在四下里可连个鬼影也没有！

女佣：咱们回去吧，回有人的地方去。

士兵：咱们不需要人，玛丽，咱们在干这个……哈哈。

女佣：哎呀，弗兰茨先生，求您了，看在老天的面儿上，您看，我要是……早知道……哦……啊……来啊！……

士兵：（快活地。）老天再来一次……啊……

女佣：……我完全看不见你的脸。

士兵：什么——脸……

士兵：哎，您，玛丽小姐，您可不能躺在草地里。

女佣：来，弗兰茨，帮帮我。

士兵：呐，起来。

女佣：天哪，弗兰茨。

士兵：啧啧，弗兰茨怎么啦？

女佣：你是个坏人，弗兰茨。

士兵：是啊，是啊。喂，等会儿。

女佣：为什么把我放开了？

士兵：呐，我总还能点上根弗吉尼亚雪茄吧。

女佣：多黑啊。

士兵：早上就又亮啦。

女佣：至少说说，你喜欢我吗？

士兵：啊，这个得凭感觉，玛丽小姐，哈！

女佣：那咱们去哪儿？

士兵：呐，回去。

女佣：求你了，别走这么快！

士兵：呐，怎么啦？我不乐意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走。

女佣：你说，弗兰茨，你喜欢我吗？

士兵：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喜欢你！

女佣：喂，你不想亲我一下吗？

士兵：（和蔼可亲地。）来……你听——现在又能听见音乐了。

女佣：你原来还想再去跳舞啊？

士兵：当然了，怎么啦？

女佣：哎，弗兰茨，你看，我得回家了。他们肯定早就开骂了，我的女主人是那么一个……她觉得我根本不出门才好呢。

士兵：哎呀，那马上回家。

女佣：弗兰茨先生，我刚才还以为您会送我回家。

士兵：送你回家？哈！

女佣：您来吧，自己回家太郁闷了。

士兵：那您住哪儿？

女佣：一点儿也不远——就在伯茨兰街。

士兵：是吗？啊，那还得走上一段路……不过现在太早了……现在还没玩儿够呢，我今天可以晚回去……我十二点之前不用回营房。我继续跳舞去。

女佣：当然了，我就知道，现在轮到那个金头发的歪脸女人了！

士兵：哈！——她的脸其实也没那么歪。

女佣：天哪，天下乌鸦一般黑。您肯定跟每个人都这样。

士兵：那可不至于！——

女佣：弗兰茨，求你了，今天别去了——今天您陪着我吧，您看——

士兵：好，好，就依你。不过我总还能跳舞吧。

女佣：我今天不跟别人跳了！

士兵：他已经到了……

女佣：谁？

士兵：斯沃博达！咱们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还在演奏这个……嗒哒啦哒嗒哒啦哒（跟着唱）……反正你要是想等我，我就送你回家……要是不想等……就拜拜咯——

女佣：好，我等。

（他们进入舞厅。）

士兵：玛丽小姐，要不您来杯啤酒吧。（转向一位金发女子，这女子刚刚和一个年轻男子跳着舞经过；他用很标准的高地德语说）姑娘，我可否邀您共舞？——

注释：

[1]普拉特公园：维也纳的一座大型公园，原为皇家猎场，19世纪改为公园。下文的伍兹特尔普拉特游乐场是普拉特公园一角的游乐场。（译注）

[2]五银币舞：十字币是奥地利和德国流通的一种辅币，从十一世纪初期沿用到二十世纪初期。五十字币舞是当时维也纳市郊流行的一种舞蹈，普拉特公园里尤为常见，每人或每对跳一支舞要付5个十字币，前去跳舞的多为军人或女佣。伴舞的音乐风格有波尔卡、匈牙利舞、华尔兹等等。（译注）

[3]不好意西：原文为Pahdon，正字应为Pardon，为了表现士兵的这种说话特点，故作此写法。（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