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穿越斯泰尔维奥的意国之旅(2)
在一个转弯处,一个自行车手嗖地闪过,差点和我们撞上。他身后还跟着一大队,浩浩荡荡排了一英里。车手们不管不顾地飙车,高速过弯,身体低低地弓着,头几近挨到了车把,背上别着不同的号码。显然我们是赶上了一场长途自行车赛。遇上这么多弯道,又不知道车手会从左边还是右边冒出来,真是让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意大利的道路规则很随意,在有铁轨的城镇,应该向左拐;而南意每个小镇的路规都各自为政,还是令人迷惑。在科莫,我们摸索了两三条街才找到了北向通往意大利境内阿尔卑斯山奥斯塔的路。
我们对湖泊的最后一瞥,却倒还不如不看。不再是薄雾冥冥的群山,蓝光泠泠的水波,红帆雅宅亦不再,唯有平淡无奇的景色。我们正午时分到达了诺瓦拉,8月如火骄阳炙烤着街道。意大利酒店的餐桌和菜肴都盖着一层苍蝇。菜单由难以辨认的意大利文写成,令人头疼。我们一路猜下去,其实唯一肯定的只有通心粉。但是看看另外一位自驾客,点的三个菜竟不幸是三种做法的鸡蛋,我们的窘境就不算太惨了。午后实在太热,本想小睡一会儿也只得作罢。苍蝇实在也太多了。同宿的旅人都睡着了,我们惊醒的两个人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异,奇怪我们为什么走得这么不是时候。
出来走在乡间,灰尘则铺天盖地而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意大利土,劈头盖脸洒下来,迷了人的眼。天热得可怕,我们怕爆胎,为了让车子在栗子树的荫下凉快会儿,在一个沉寂的村庄稍作停留。像变戏法似的,一群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意大利儿童围住了我们,要讨几个centesimi。我们扔给他们几个铜板,但却露了富,孩子们吵得更凶了。看来为了求得清净只有走为上策。
出了村子不远,一片云快速向我们滚来。一辆车子向乌云一样飞速地错车而过,荡起厚厚的灰尘。如果世上还有比八月三号的意大利高速路还要炎热还要灰尘漫天的地方,我们可千万不要有幸见识。驴车的车夫们都蜷缩着,打盹儿打得踏实,情愿让驴子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们急促的鸣笛能催动那么一点点,他们会稍紧一紧缰绳,而后就又进入昏睡状,而驴子前行的节奏则从无半分改变。
过了伊夫雷亚,乡间变得更加崎岖破败,大约一小时前的阿尔卑斯山还如同碧蓝的大片云翳,此刻却显出光秃秃的线条。景色骤变,对比鲜明得那么唐突。或许是残损的城堡,像高高峭壁上栖着的鹰巢。同一个画面里,还可以看到葡萄园,葡萄不是一排一排地种,而是缠在白石藤架上,一个藤架接一个藤架,一直延伸到高山顶。
这条蜿蜒曲折的路跨过了奥斯塔谷地的壮美,走入了平缓。我们风门大开,这时,突然有一辆车在我们之前转入了延伸200码的大弯。后座的一位军官招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一直回头冲着大弯指指点点。这个警告来得真是时候,因为正当我们在转弯的阴影里等候的时候,另一辆车从转弯处像赛车一样冲了过来。赛车手原来是位法国女士,连个提醒的鸣笛都没有,如果不是宝贵的提醒,这么狭窄的弯,非撞上不可。
在欧洲,每年导致最多车祸的是鲁莽驾驶,而不是阿尔卑斯的陡坡。这已经成为欧洲车祸的主因。因为路况太好,连那本来就不足的安全意识,也时常被忽略。
奥斯塔的古罗马老城已映入眼帘。这“阿尔卑斯的罗马”绝对是古时风物的百宝箱。在古罗马拱廊下穿行,我们驶过古雅的大街,抵达皇家维多利亚酒店,根据我们的米其林手册,这家酒店是“靠近火车站”的。酒店虽小,却干净。作为一个坐落在意大利小镇的酒店,干净这件事真是太有说服力了。
我们的清晨漫步之旅妙趣横生。一些街道有山溪穿过,这便是奥斯塔的地上水道系统。我们惊奇地发现古罗马剧场的一部分今日竟变成了一间拥挤出租公寓的承重墙。奥斯塔直至今日还少为美国游客所知。然而,其他地方的古情古韵却不如奥斯塔这样生动。市场十分热闹。这里是小圣伯纳德街十字路口的起点。游客在这里爬上大型游览车,德国的登山者从此出发,全副武装,手执有长尖铁头的登山杖、冰镐、绳索和与冰雪作战的重重的钉鞋。
阿尔卑斯的小圣伯纳德山口一年里有8个月都是关闭的,而我们第二次的跨越遇上了绝好的天气。虽然地势险峻,这里对于驾车倒没有辛普朗那样的种种限制,比如要想通过必须提交书面申请,还必须支付5法郎申请许可。限速严格定在每小时6英里。然而,一个有经验的自驾者告诉我们,如果辛普朗直路要求6英里限速、转弯处要求一又四分之三英里限速的话,小圣伯纳德这里的直路应当特别限速3英里,每个转弯处还应特设两个警卫。除了斯泰尔维奥——欧洲再没有比这里难以逾越的山口了。
我们离开了充满古罗马时代回忆的奥斯塔,顺着奥斯塔谷地蜿蜒前行了一段,穿过了高高峡谷之上的la Salle桥。在普雷圣迪迪埃古老村落附近,一条石隧道将我们与外界短暂地隔绝了。从此开始的几英里上坡路,一直延伸到拉蒂乐——这里有意大利的海关。我们爬出山谷之后,阿尔卑斯山最高峰勃朗峰壮美无匹的全景图展现在我们眼前。
在拉特乌伊莱,两个正要骑摩托车上坡的法国人提醒我们,要注意爬坡的危险。海关官员友善非常,居然高兴地同意跟我们合影。接下来登顶6英里长的上坡路开始露出危险和困难的真容。急弯一个接一个。我们不久就超过了那两个法国摩托车手,因为坡度太陡,他们已经下车推行了。
俯瞰脚下意大利的阳光一派生机,抬头是我们将要攀登的岩石和白雪,一片荒芜,此情此景,震撼魂灵。汽车引擎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我们运用了自斯泰尔维奥总结的成功经验,直到登顶都是匀速前进。我们在山顶世界闻名的小圣伯纳德济贫院停下车来。其他从法国一侧爬坡进入意大利的车子也依次停下。
此处失去了曾多年在济贫院迎来送往的一位有趣人物——沙努(Chanoux)神父。他曾是执掌济贫院55年的院长,也是这一充满传奇的阿尔卑斯山地区的前任元老。大圣伯纳和瑞士边境辛普朗的济贫院都是由神父掌管,而沙努神父在他的山地医院偏安一隅,仅由几个帮手和爱犬协助。半个世纪以来,每当他欣逢不慌忙赶路的旅人,总会捧上自酿的muscat(麝香葡萄酒),再领客人参观他种植阿尔卑斯植物的花园,之后指明通往拉特乌伊莱的捷径。今日游人可以看到阿尔卑斯花园,和享年81岁的沙努神父的墓地。神父依他遗愿安眠此地,俯瞰着意大利,法国,勃朗峰,和他挚爱的济贫院。
就在济贫院上方,有一个粗纹大理石罗马柱,其上是圣伯纳德雕像。一圈巨石是汉尼拔曾召开作战会议之地的地标。意大利和法国边境分界就是路边一块简单的石碑。一群法国士兵在边防执勤,好像在提醒我们身在法国境内。而观景楼饭店(Belvedere)诱人的carte du jour(当日菜单)才真正给人以被法兰西气质拥抱之感。
从山顶下到法国赛茨海关的18英里,就好像驾车从隆冬冲到了盛夏,真是太神奇了!就算是旅人三生有幸,真也难得一见大自然慷慨地展开如此壮丽恢弘的全景图。一路看去,在与冰峰齐平之处,可一眼俯瞰萨伏伊的绵延数里的平原。勃朗峰如擦亮的纯银骄傲地闪着光。我们一路追逐着山脉间绵延的溪流,从它滥觞的冰川摇篮出发,随着一个又一个瀑布的奔放跃下,然后欣逢更加平和的起伏,穿过山谷。大山低处,则是松林织成的披风。
我们把车熄火,任其滑行。这里的坡度比意大利一侧还要陡,转弯没有栏杆或任何保护措施。驾驶若稍有大意,必车毁人亡。草甸开始铺上了鲜花和绿草。身旁松林围绕。之后我们踏上了通往塞茨的漫长陡峭的下坡路,停经海关,法国官员出来接待我们。
接下来的故事,就算放在驾车游记里,听上去也几乎难以置信。我们携带的汽油需要小缴一笔税。我们的盘缠包括美国旅行支票、一些意大利硬币、少许法国零钱,但缴关税正好差两毛。一名官员自掏腰包补上了这压倒英雄汉的两毛钱,免除了要去镇上兑现支票之烦。我们希望能给他拍照,但君子实在谦谦,不仅拒绝上照,还不收我们想要当纪念塞给他的意大利硬币。一想到海关,谁都是一脑门子官司,但这件小事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但我们多舛的命运还远未结束。又陡又弯的道路需要一万分小心。在快到圣马丁桥的地方,路好像一直向悬崖冲去,之后又忽而急转向右。短短几周后,一队美国人在此地遭遇了严重的事故,他们在路滑转弯时失控,从近70英尺高处翻下去,下面全是岩石峭壁。
从布尔格圣莫里斯到穆蒂耶尔那段17英里的路简直差到极点,只要时速大于10英里,弹簧就有被颠断的危险。此地正在修建铁路,大批人马搞得乌烟瘴气。我们一路龟速,因为一旦有货车在前面急停,我们也得被迫刹车。拖石头的两大队车将道路两侧都塞得水泄不通。货车司机光顾往前看,毫无察觉他们沉重的轮胎都快压到小车上了。我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从阿尔贝维尔起,我们就开始沿着国道走,这条路从巴黎直通意大利,宏伟壮观。
奔驰在这些著名的高速路上总是令人欣喜的,满眼是政府规划种植的树木,看到因地制宜遴选的树种可以保护道路和路人,很长见识。美观的七叶树和枫树多见于法国东部和北部的小镇。精心修齐的树木排成长长一行,令人如见普罗旺斯熟悉美景。这些树仿佛屏障一般,经常保护田地免遭密史脱拉风[1]的侵袭。有意思的是,许多地方种的不是林木,而是果树。这些国道高速大大受益于拿破仑的改良,于我们来说更像是学习法国树木的教科书。
有明文规定,“国家有权在国道两旁植树,在距离临近地产之处之种植须谨慎维护,并依法保证树木与道路外沿相距6英尺半。
“树木种植需签小额合同,每份金额最低可至5000法郎。此举意在鼓励竞争,吸引专业人员,如园丁花匠,因其通常不具有签订大额合同之物力。
“政府监察要保证签约树木长势良好,不生病害,各项指标都达到一等。”
“因种植季节时间短,每一天的拖延都会导致罚款。合同工的薪酬中将会暂扣一笔保证金,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此人有责任照料树木,并替换任何枯死或有缺陷的植株。在最终交工之前,此保证金都作为损失保险而由政府暂扣。“我们夜晚要到达的下一站是尚贝里,但路上并不需匆忙。赶夜路的话,几英里很容易就补回来了,所有我们在路边休整片刻。经过多日长途奔袭,车况仍非常之好。薄暮沉沉里望去,正是我们不久刚刚驾车走过的远山,顶雪肃立。徜徉路边,我们回味着绚丽的来路,欣赏着绝美的当下,憧憬着诱人的前方。
一辆大标致飞驰而去。这样宽阔平坦、碎石铺就的高速路令人忍不住要狂飙。在空旷野外的限速是18英里,但此规定是形同虚设。法国制度允许司机自定车速,但对事故负全责。对不慎驾驶用重典,法律意在培养司机的小心谨慎,而不是强加不实际的限速。没有繁琐无稽的规定,就避免了大量不便。类似这样的人性化设置,使得外国驾车者的法国之旅分外愉快舒心。
现在我们在萨伏伊,它以山景、湖泊和奇趣农庄著称。因去年夏天我们驾车在此游览,今日重回这个美丽如画的省,觉得格外亲切。驾车漫游的云淡风轻总和一串动人的名字相连:夏蒙尼,卧于勃朗峰脚下;埃维昂莱班,栖在日内瓦湖畔;安纳西,也在日内瓦湖边,其拱廊和九曲街巷一派旧世界的古雅魅力,几年前令威尔士王子为之倾心;艾克斯莱班,著名的温泉疗养胜地;还有仅几英里外的尚贝里,因萨伏伊公爵和意大利国王的渊源成为了历史名城。
我们之中也弥漫着淡淡忧郁,毕竟,一想到我们数周都要在法国漫游,在偌大的欧陆,只有这个国度令一个美国人几乎动了乡情,令驾车游人在万紫千红里,寻到一处民风好客、古风犹存的乡间情致,恍若还家。乘着暮光驶往尚贝里,我们找到了一家叫做法兰西酒店的旅馆。这里并算不上奢华,但和法国众省的大多旅店一样,舒适宜人。
尚贝里的风情所在就是拱廊街。拱廊街尽头是造型奇趣的象之泉。泉上是四头铜象,是为了纪念波涅伯爵而铸。伯爵早年印度从戎,风流倜傥,后来在此安定下来,为镇子贡献了如盖的宝塔树。街道另一端是高大的围墙,保护着萨伏伊公爵居住过、并孕育了数位意大利国王的城堡。一花一世界,尽可见当年显达荣盛。而兼具刀兵之气和市井风情的调调,充满了今日的城堡。
[1]冬季法国南部的一种干冷而强劲的北风或西北风。(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