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行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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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穿越斯泰尔维奥的意国之旅(1)

我们赶在7点前就踏上了漫长的征程,因为要防止引擎过热,必须赶早。万里无云的晴空也特别给面子。越过峡谷,高耸的韦斯古高尔峰(Weiskugel)矗立眼前,山谷仍在阴影之下,但积雪却反射出一片银光。奥特拉峰绮丽幻化,马达特拉齐(Madatsch)冰峰闪耀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眩光,后来我们的眼睛才适应了这熠熠光华。车子慢慢地攀上漫长的斜坡,在登顶途中保持平稳甚至缓慢的车速可谓明智之举。因此我们一直挂着二档。

我们把引擎盖两侧向后折起,使凉爽空气尽可能在机箱流通。山路蜿蜒,我们好像顺着一个又一个弯曲的发针前行,转急弯的时候甚至感觉必须要先倒车才能拐过去。曲折盘旋的山路仿佛悬在头顶的一盘巨大套索,一圈一圈的回旋一直通向无边无涯的皑皑白雪!想象一下,足足46个大转弯!其实真倒车才转过去的只有一个弯角,但是如果车子更大,这个“一倒”记录肯定是保不住了。任何不能在50英尺的圆圈内转弯自如的车子,要想开去意大利还是另寻他途吧。距万丈深渊仅几英尺的时候,转弯倒车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当一个世纪前奥地利人修这条路的时候,还没考虑汽车的使用。这条跨越天险的工程仅为行军设计,而非行车。当时穿岩劈石开出条条弯道的拓路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人旅行的方式竟可如此奢靡。如果他们能预料如今汽车的铺天盖地,今日不知天高地厚的车友也不必非得倒一把才能驾驶大车转过斯泰尔维奥的急弯。只消加上几英尺,其实这些转角就不会如此地叫人恼火,手足无措了。奥地利人做梦也想不到,当年开进侵略军队的这一条道,今日却迎来了现代汽车的和平占领。

每转过一个弯,我们对这条奇绝天路的崇敬就加深一层。筑路工程无与伦比的伟绩竟跨越如此天险,令我们啧啧赞叹。高高的挡土墙防止道路崩散,工程设计还巧妙分流了山洪,不会冲坏道路。转来转去,前方仍要更高!松林已经变成了稀疏灌木,再往上便难见植被了。我们已经驶过了云端,只有太阳比我们高了。雪堤在道路两侧,触手可及。之后我们穿过奥地利海关旧址弗兰泽斯峰(Franzensh·he),然后到达斯泰尔维奥顶点、海拔高度达到9041英尺的费迪南峰(Ferdinandsh·he),这可是汽车和马车行游欧洲可到达的最高点。

站立高处,眼望莽莽冰原翻滚如海浪,如此惊艳,如此迷醉,令人词穷。此时此刻,大自然的漫长演变仿佛冻结在这一瞬。我们把车停在小小的费迪南峰酒店附近,徒步登上了再高155英尺的三语峰(Dreisprachenspitze)酒店,这个酒店处在三国交界处的高峰之上。在此可以俯瞰意大利,还看到瑞士的滚滚冰浪一波波向着地平线涌去,上百雪峰在朝阳里反射着光辉。回望斯泰尔维奥雄伟的大峡谷那巨大的豁口,就是这么8英里,我们足足转了2个小时又7分钟。山风凛冽,如同刀割。

在回头下山跟奥地利官员安排海关事宜的路上,我们发现车子被冻在了冰里。热钢钉轮胎上熔制的那条深深的凹槽此时和冰冻得更紧,简直成了作茧自缚。即使是在斯泰尔维奥,在8月初就这么快上冻也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徒劳地将油门踩到最大,车轮疯狂地空转,却还是纹丝不动。奥地利士兵前来搭救,我们一共六人从后面推车,两个开着凯迪拉克的美国游客,刚从意大利一侧爬上斯泰尔维奥,也慷慨伸出援手。再加上鹤嘴锄和大量锯末,我们终于帮助车子挣脱了冰冻的枷锁。

同时,我们成功地在不惊动奥地利军士的情况下,用小相机咔嚓了几张照片。斯泰尔维奥的道路为军用,周围有众多军事要塞,政府禁止在此拍照。为了留下这些影像,我们可是冒了重罚的危险,后果要比没收照相机和胶卷严重得多。

在下方两英里处意大利的dogana(海关),幸运之星可不再照耀了,我们刚一碰相机,意大利军士和海关人员便朝我们气势汹汹走来。不晓得我们到底是会被就地正法呢,还是会被扔进意大利监狱把牢底坐穿。一个官员抓起照相机,系了个红绳,然后给它贴了封条。他也看出来我们这些对军规一无所知的无知群众,对意大利语也是一窍不通,就用法语告诉我们,在穿过70英里以外的军区边镇提拉诺以前,都不要打开相机。

一路上坡,我们的引擎都开足马力,一往无前不曾犹疑片刻。而现在我们行在意大利一侧长长的下坡上,身家性命不得不全靠刹车了。漫长的山路一直在下坡,而且角度颇陡,这样危险难开的路差不多有14英里长。我们不仅必须要转过来时一般急的弯角,同时小心踩死的刹车,坡度不那么陡时稍稍放开,还要适时放下手刹。

这样的艰巨任务需要全方位的车技。下坡的每一步都需要冷静的头脑和准确的判断。道路的转弯结冰,一侧是万丈深渊。如果刹车不灵,几秒钟之内,车子就会完全失控,一头扎下去,万劫不复。但当时,我们顾不得考虑危险。仿佛飞流直下的快感充盈满怀,身边是高耸林立的冰峰,巨大的峡谷在每个转角后柳暗花明又一村,与无数原生态的深谷狭路相逢,我们的旅途,有它们一路陪伴,只有满心的激动欢喜。

我们大多时候都在溜车,点火和油门都关掉了。峡谷的石壁飞快地从旁掠过,我们一路鸣笛飞驰而去,驶入了“毁灭峡谷”(Diroccamento)冬天溜滑的长廊。法律规定,如果隧道有车的话,其他车辆不得进入。再往前走,蜿蜒的道路就好像一条盘踞的巨蟒,扭曲回旋,时隐时现,只有微微闪光的路线,伸向前方,渐渐隐没。我们兴味盎然地享受着俯冲的快感,不断下行,却永远触不到底。又在布劳里奥山谷穿行一段后,我们停下来用午餐,这是到达Bagni-Nuovi宾馆前的最后一站。这间奢华宾馆是意大利富贵闲人们钟爱的矿泉疗养之地。

我们踏上意国土地的第一餐自然要有通心粉和分量很足的大瓶意大利葡萄酒(bottiglia di vino italiano)。午饭后我们前往梯台式花园散步,沉浸在橙子树的芬芳里,俯视着意大利门户,梦幻般的波尔米奥。尤其是刚刚经过斯泰尔维奥的罡风考验,这融融阳光尤其暖心。

在此我们还参加了一个美国派对,夫妇俩从底特律来,带着两个漂亮的美国女孩,自驾游览意大利和蒂罗尔。他们从罗马租了一辆意大利车,但却觉得这钱花得不痛快,在欧洲租车总是这样。途中巧遇美国老乡,是我们旅途中最快乐的记忆之一。因为要在天黑之前到达科莫湖畔的梅纳焦(Menaggio),我们不得不在下午赶早出发,不然,能多逗留一阵子该多好。

一路下行到达波尔米奥,车子先是穿行于高高的、葡萄藤覆盖的山坡间,之后又经过了三两村庄,村子带着典型的意大利风貌,教堂衰颓,鹅卵石铺就的窄街挤满了脏兮兮的小孩,我们开过的时候,很多孩子故意横冲直撞地猛穿马路,乐不可支。意大利北方风景如画。圣安东尼奥莫里农(S.Antonio Morignone)有着长长的峡谷,古风犹存的镇子,如梦的景色里薄雾弥漫,瘦削的钟楼清晰伫立,伦巴第的平原一派田园气息——这些妙趣盎然的碎屑,都要一一记在回忆的笔记本里。

正逢晒干草的时节,这里的耕作方式还很原始,完全靠双手。我们没有看到一件节省人力的机器。国际收割机公司在这儿可赚不了钱。干草垛很小,而且经常不够,赤脚的妇女还要在大捆干草下艰苦劳作。虽然生产方式极为落后,这里的农民仍然如士兵一样意志如钢,他们坚韧勤俭,就像法国农民一样,是国家的脊梁和希望。意大利骑兵的精湛骑术在欧洲有口皆碑,“Corazzieri”,皇家卫队十分精壮,而大部分都是农家出身,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夕阳直直地照在脸上,不需要指南针就知道我们在向西走。眩光一直持续,尘土飞扬的白色道路反光让人睁不开眼,几乎难忍,不得不一直遮着眼睛。一路上连个拐弯都没有。会车时,高速路上的干草垛常常占满了大半个路面。司机在又软又高的草垛后面根本看不见,太阳晒着,基安蒂葡萄酒香气弥漫,令人昏昏欲睡,所以一路上必须鸣笛提醒。我们经过了特里森达(Tresenda),然后经过了富饶的瓦尔泰利纳(Val Tellina)首府,也就是以葡萄酒闻名的桑德里奥(Sondrio)。

在到达科莫湖畔的科利科时,太阳就像挂在天边闪光的盘子。科莫湖是意大利最美的湖泊,此时一抹绛红照耀着湖水,红帆船慵懒地向岸边漂流。湖边的高山呈圆锥状,像是死火山一样。远处的塔楼飘来清越甜美的晚祷钟声。一些住家门前,意大利年轻人在吉他上弹出悠扬的旋律。暮霭沉沉,暮光饱含着色彩和情感,倾诉着北意大利的浪漫缱绻。相伴美景如斯,沿湖开了几英里后,我们到达了梅纳焦。

结束了下午灼热的旅途,晚上在大酒店的湖畔花园享受清凉,甚是适意。我们可以看到政府搜寻走私贩的探照灯光柱扫来扫去。意大利的湖泊一部分在意大利境内,一部分在瑞士境内。而盐和烟草则是意大利垄断的。在码头上装卸洒下的那几粒盐,都不允许可怜的民众拾起来。卫队在海岸巡逻,强迫用海水洗衣的人用力将水绞干,避免存盐。

虽然政府采取大量防范措施,大量的盐和烟草还是通过湖泊从瑞士运到意大利。意大利官员收入微薄,我们看到的那个手持探照灯的巡查员,一个月仅赚8美元。低薪便催生贪污腐败,夜黑风高之时,官家的探照灯自然就找不着从瑞士岸边驶来的划艇。走私贩逃过了缉私船的眼睛,成功在意大利一端登岸。

次日无比炎热,最好还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安静地在梅纳焦消磨时间吧。房间宽敞通风,湖上清风徐来。酒店曾是别墅,有着植满悬铃木的私家花园;旅人风尘仆仆地驾车长途跋涉燠热的意大利公路后,觉得这里实在怡人。

我们汽油快没了,所以当看到上书“Benzino-Lubrificanti”(汽油-润滑油)的标牌后,我们就走进了店里。Commercianti(商贩)的英文简直跟我们的意大利文一样“好”,交流全靠指手画脚。在意大利,一般付到要价的一半就对了。讲了快半小时的价,我们终于以45centesimi(分)每升的价格买到了5升汽油。一开始的要价可是95分。找给我们的零钱里有几张5里拉的钞票,脏兮兮,油腻腻,破烂得好像得了瘟疫没救了,教人只恨手里没有一把收钱的镊子。几天下来我们收了kronen (奥地利克朗)、heller(捷克海勒)、marks(德国马克)、pfennigs(德国芬尼)、lira(意大利里拉)和这里的centesimi。对于了解欧洲的货币体系,真是富有教益。

回酒店的路上我们进了一间大教堂。一片贫穷景象里屹然一座华丽建筑,颇为震撼。同样令人惊异的还有镇子背后的陡坡,打造成梯田并精心耕种,好像岩石经过改造也开花结果了。街对面一个意大利妇女在喷泉前给水罐装水,罐口雕成三叶草状,和2500年前的罗马妇女使用的样式完全一样。北意风物诸如此类,都诠释了时间是如何缓慢地踱过这些湖区小镇的。

沁凉芬芳的晨风里,我们挥别了padrone(主人)踏上征程,沿着湖岸,向尽头的科莫行进。在热浪袭人、尘土飞扬之前,我们抢占先机提早出发。步移景异,鲜艳的别墅半覆藤蔓,墙壁斑驳的钟塔在道路上投下暗影,顶上悬崖令人眩晕,湖光水色时而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