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尸骨如山，一片死寂。

他们的舞还没有跳完，他们的酒还没有饮干。

人们倒卧在一起，分不清男女老幼，也分不清生前的富贵与贫穷。巨石无言，记录下这恐怖的一幕。

每隔550年，姆万加的诅咒都将回归大地。

像阳光一样准时，像海潮一样守信。

他要收回自己缔造的一切，如同我们收获自己种下的庄稼……

太平洋岛国密克罗尼西亚联邦派出的民谣演唱家，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上身裸露，下身穿着草裙，正在倾力地演唱传统民谣。这首歌叫作《姆万加的诅咒》，据说已经流传了几百年。现在，它被确定为“民族史诗”，目前正在申请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演出地点并非专业场所，而是纽约联合国总部哈马舍尔德图书馆里的一间办公室，此处归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使用。因为怕影响附近人们办公，来人没带乐器，只是清唱。一名文化研究专员正在聆听他的歌声。

在演唱家这一侧，坐着密联邦申请团队的领队，密克罗尼西亚社区大学的斯基林博士。他在美国密歇根大学文化学院接受教育，目前是密联邦学历最高的人。他带了一名助手，名叫塔利克，后者还不到三十岁。小伙子第一次踏进联合国总部，在观看同胞演唱的同时，他好奇地打量着室内的装修。这座六十多年前完工的建筑已经显得很老土，却又不像古迹那么庄重，塔利克不禁有些失望。

要申请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必须按流程一步步来。申请者先要来到这里打动联合国的文化专员，让他们觉得有必要移尊就驾，到该遗产的发祥地去考察。现在，斯基林博士就是在努力挤过这道门坎。

表演结束了，文化专员开始就“姆万加的诅咒”询问背景资料。斯基林博士一一做了回答。斯基林告诉对方，姆万加是查莫罗人、加罗林人的海神。传说它每隔550年就降临在密国最大岛屿波纳佩，用瘟疫杀死所有人，给后来者清出居住空间。等新移民繁衍开去，人丁兴旺之后，姆万加又会像收庄稼一样夺走他们的性命！一次又一次，可怕的轮回始终笼罩这个孤岛。

文化专员笑容可掬，请他们先回去休息。第二天，斯基林博士带着助手去听研究结果。文化专员抱歉地通知他，这首民谣暂不能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考察名单。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去密联邦调查。“你们的资料很不全面，其他国家要申请类似的史诗，都要准备有三到五种不同的唱法，以便互相参考，而你们只提供了一种版本。”

斯基林有些激动地说：“请允许我作解释。在基督徒来到我们岛之前，岛民中间确实流传着许多唱法，还有其他很多种民谣，其内容包括世界如何诞生，波纳佩岛如何从海底升起，等等。先民们热情地歌唱海洋、森林、天空和太阳。然而当基督徒来到我们岛以后，他们把这些民谣都视为异教的痕迹予以清除。现在能够保留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这段历史我很遗憾。”文化专员耸了耸肩，“不过我们仍然要维持评判标准。另外，我们考查一种民族史诗，不仅要求它是原创的，还要有一定思想性和艺术性。总之，要美，要抒情。《姆万加的诅咒》内容恐怖，不停地渲染死亡、瘟疫、堆积如山的尸骨，整个基调令人绝望。斯基林博士，您研究的专业是原始宗教吧？您应该知道，这只是原始宗教中一种制造恐怖气氛的祈祷词，让听到的人不敢做恶。虽然我们很希望有代表海洋民族的文化遗产进入我们的名单，但《姆万加的诅咒》显然还不够。”

第二天，斯基林博士带着助手和表演者乘机返回密克罗尼西亚首都。一路上博士都闷声不语。那位文化专员说得很委婉，斯基林见多识广，早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找不到真正的民间演唱家。波纳佩岛上最后一个能演唱这首“诅咒曲”的人已于十年前去世。当时，斯基林抢在他去世前录下几段唱词。现在为了申请“非遗”，斯基林从学院里找了个教师，脸上涂着油彩，腰上围起草裙来客串表演者。这个人只能唱准音调和歌词，却唱不出史诗的悠扬和浑厚。

看到博士闷闷不乐，塔利克开了口：“老师，要不要请哈德雷来唱？我在南多瓦斯岛上听过他唱的诅咒曲，气势磅礴，简直惊为天乐。”

“哼，那是他自己编造的！”博士拍了拍腰间的CD机，里面是他录下的音响资料，“我宁可要这种粗糙的原生态曲子。”

又是好久没说话，阴郁的气氛就在机舱狭小的空间凝固着。忽然，塔利克想起了什么，问道：“诅咒曲里面说的世界灾难大循环，不是以550年为一周期吗？”

“是啊，诅咒曲一共歌唱过三次大毁灭，分别发生在1650年前、1100年前和550年前。”

“那么，现在岂不是就要发生第四次循环了？海神姆万加要再次光临波纳佩岛，收走他的庄稼。”

斯基林没理他，这个年轻人，连玩笑都不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