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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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潘神的到来(6)

鸟儿把嘴中叼着的东西放在某个地方后,又向上飞过那道太阳光,去寻找别的东西带回家。看到两个小孩后,每只鸟都扑打着双翅,发出特别的声音。他们说着“呱呱”、“吱吱”“啾啾”“啧啧”“唧唧”或“喳喳”。有一只是两个孩子非常喜欢的,它总是说:“滴嘟——滴嘟滴嘟——滴嘟——滴嘟。”孩子们喜欢它,因为它总是突如其来。他们永远不知道它接下来要飞向哪里,他们相信它自己也不知道。它会向后飞、向前飞、向上飞、向下飞、向一旁飞和斜着飞——可以说是,同时进行。

它这样飞,是因为它很好奇,想看到每个地方发生的事。并且由于每个地方总是会发生点什么,即使是在最短的距离内,它都不能直线飞行。它还是一只胆小的小鸟,它总是想象着有人会从灌木丛、墙或树后面,朝它扔石头;这些想象出来的危险让它的飞翔更加反复无常且飘忽不定。它从来都不飞向它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是飞向上帝指引它去的地方,所以它的旅途一点也不糟糕。

两个小孩能通过声音辨别出每一只鸟,鸟儿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总和鸟儿用它们的语言说话。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没法把鸟儿和鸟声一一对应。有时,本该说“啧啧”,他们却说了“吱吱”,鸟儿对此总是愤怒不已,它们会怒气冲冲地叱责两个孩子,不过稍加练习后,两个孩子再也没出过错。

有一只又黑又大的鸟,它喜欢和人说话。以前它常常蹲在孩子旁边的地面上,长久地发出“呱呱”的声音,直到孩子能够跟着它重复为止。它常常浪费一整个上午,呱呱不停地叫着,但是其他的鸟儿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几分钟。

那些鸟儿上午总是很忙。不过到了晚上,它们有更多闲暇,只要两个孩子愿意,它们会一直待在他们的身边和他们聊天。糟糕的是,到了晚上,所有的鸟儿都想同时说话,两个孩子不知道该回应哪一个。休马斯·贝格学会了用口哨吹出鸟儿的叫声,暂时摆脱了困境;但是即便如此,鸟儿说得太快了,他根本跟不上它们。布丽吉德只会用口哨吹一种声音,即短暂、下降的“喔喔”声,为此所有的鸟儿都嘲笑她,试过几次之后,她拒绝再吹口哨。

两个孩子坐在那里的时候,两只兔子跳到灌木丛处玩耍。它们围着一个圈跑。它们的动作十分迅速且灵敏。有时,它们连续跳过对方六、七次;偶尔用后肢笔直地坐着,用前肢洗脸。

还有的时候,它们咬起一根草,细嚼慢咽地嚼着,一直假装着那根草是白菜叶和生菜叶的盛宴。两个孩子和兔子玩耍的时候,一头年老却健壮的公山羊过来了,在欧洲蕨中昂首阔步。它是两个孩子的老朋友。

他很喜欢躺在孩子们身边,任由他们拿着一根尖棍给它的前额挠痒痒。它的前额像岩石那样坚硬,上面的羊毛稀稀疏疏的,像墙上长的草一样,更确切地说,像墙上长的苔藓——像一块垫子而非一片庄稼。它的角又长又锋利,磨得闪亮闪亮的。这一天,这头公山羊脖子上挂着两条花环,一条是用金凤花编出来的,另一条是用雏菊花编出来的。两个小孩都想知道是谁能编出如此精致的花环。他们问公山羊这个问题,但它只是看着他们,没有吭声。两个孩子喜欢盯着这头山羊的眼睛看:大大的,有着最奇怪的浅灰色。

公山羊的眼睛看起来冷淡而坚定。有时,散发着奇怪而深沉的智慧;有时,有着父亲般慈爱的表情,有时,特别是它朝一侧看的时候,又有着淘气、轻快、大胆、嘲弄、诱人、或骇人的样子;但是它总是看起来勇敢无畏而无忧无虑。

如公山羊的愿,给它挠过头之后,它站起身来,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树林。孩子们跑着追上来,每人抓牢了一根羊角。山羊在两个孩子间时而漫步,时而用后腿直立,两个孩子在山羊的两侧跳舞,唱几段小鸟的歌和几首零星的老调子,这些老调子是伊尼斯-玛格拉斯的瘦女人从仙女那学来的。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戈特-纳-克洛卡-莫拉,但是公山羊没有在这里停下。他们走过了矮精灵的那颗大树,穿过了树篱的缺口处,进入了另一片高低不平的牧场。阳光普照大地,几乎没有风吹动杂乱的野草。远近一片寂静和温暖,让人感到极大的平和与愉快。

天空中,几缕薄云在一片广袤的蓝色中轻柔地驶过,蓝天白云一望无垠。几只蜜蜂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时不时有一只黄蜂急匆匆地飞过,发出刺耳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声音。一切看上去如此和平、天真和安全,这片牧场也许本该是世界的童年,正如晨曦初起一般。

两个孩子仍然紧握着羊角,山羊十分友好。他们来到这片牧场的边缘,在这里,一条斜坡陡峭地斜向山顶。到处都散布着大块的岩石,岩石上零星点缀着地衣和苔藓,周围长着欧洲蕨和荆豆。岩石的每一个裂缝里都长满了植物,这些植物那短小而有力的根茎紧紧地抓住那点不足半英寸深的土壤,处境令人绝望且充满危险。

有些岩石受侵蚀太严重,坚固的花岗岩表层碎成了无数片。有一个地方有一面陡峭的石墙,粗糙不堪,磨损严重,从稀疏的植被中凸现出来。公山羊跳着奔向那块石墙。

墙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洞,覆盖了茂密的灌木丛。山羊挤进灌木丛,消失不见了,两个孩子很好奇,想看看它去了哪里,于是也挤进了灌木丛。

穿过灌木丛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又高又窄的通道。荨麻、蓟和荆豆的刺痛让他们难受不已,他们给双腿挠完痒痒后,走进了这个洞,他们以为这里是山羊在湿冷的晚上过夜的地方。走了几步,他们发现了一个够大的通道。接着他们看到了一束光,转眼间,他们惊讶地看到了潘神和卡伊缇琳·妮·穆拉楚。

卡伊缇琳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俩,前来欢迎他们。“哦,休马斯·贝格,”她责备地大叫道,“你的脚真脏,为什么不走草多的地方?还有你,布丽吉德,看看你的手,你该为自己感到羞耻。马上到这儿来。”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世界上的每个成年女性都有权给孩子洗手,并给他们食物。这是成年人存在的意义。因此,休马斯·贝格和布丽吉德·贝格服从了卡伊缇琳,让她给自己擦洗。把两个孩子清洗干净以后,卡伊缇琳指着靠着洞穴墙面的几块平坦的石头,命令他们乖乖地坐下;两个孩子照着做了,他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潘神,充满了令人愉快的吸引力和好奇心,和善的小孩总是这样对陌生人。

潘神本来躺在干草堆起的床上,这时他站起身来,向两个孩子投以同样令人愉快的目光。“牧羊女,”他说,“这两个孩子是谁?”

“他们是科伊拉-多拉卡松林中两位哲人的孩子。母亲分别是顿-高汀的灰女人和伊尼斯-玛格拉斯的瘦女人。他们都是听话而可怜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他们。”

“他们来这做什么?”

“这个你得问他们本人。”

潘神笑着看着他们,“你们来这做什么?小朋友。”他说。

两个孩子用眼神互相询问了一番,看谁来回答,于是休马斯·贝格回答:“我父亲派我们过来找您,先生。他让我们对您说您把卡伊缇琳·妮·穆拉楚从她的家里带走是不对的。”

布丽吉德·贝格转向卡伊缇琳,“你父亲找了我父亲,他说他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也许你平躺在沟渠里,黑色的乌鸦叼着你身上的肉。”

“那么,”潘神说,“你父亲说了什么?”

“他叫我们过来,喊她回家。”

“小朋友,你爱你的父亲吗?”潘神说。

布丽吉德·贝格想了一会,“我不知道,先生,”她回答。

“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休马斯·贝格插嘴道,“所以我们不知道我们是否爱他。”

“我喜欢卡伊缇琳,”布丽吉德说。

“我也喜欢你。”

“我也是。”休马斯说。

“我也喜欢你们,小朋友。”潘神说。

“过来,坐在我的身旁,我们来聊天。”

两个孩子向潘神走过去,坐在他的两旁,他伸出手臂抱着他们。

“穆拉楚的女儿,”他说,“家里没有给客人的食物吗?”

“有一块面包、一点山羊奶和一些奶酪。”她回答。

她起身去拿吃的。

“我从没吃过奶酪,”休马斯说,“好吃吗?”

“当然好吃。”潘神回答,“山羊奶做成的奶酪味道很浓,那些生活在户外的人吃了是极好的;那些住在房子里的人吃了就不好,因为这种人没有一点胃口,他们是可怜的生物,我不喜欢他们。”

“我喜欢吃。”休马斯说。

“我也是,”潘神说,“所有的好人都喜欢吃,每个饿着的人都是好人,每个不饿的人都是坏人。饿着比有钱强。”

卡伊缇琳把食物给两个孩子后,坐在他们的面前。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她说,“我总是觉得饿,饿的感觉从来都不好受。”

“要是你总是觉得饱,你会更不喜欢饱的感觉,”他回答,“因为饿着,你就还活着;不饿,你就是半死不活。”

“只有穷人才会饿着肚子,”卡伊缇琳回答,“我父亲很贫困,贫困没给他带来一丁点好处,反而让他从早到晚劳作,一刻都停歇不了。”

“智者贫困,不好,”潘神说,“愚者富裕,也不好。一个有钱的愚者首先想到的是找个黑暗的房子,藏在里面,在房子里,他能填饱自己的肚子,日复一日,直到他的饥饿感死去,他也比死人好不到哪去。但是有钱的智者会小心翼翼地保留自己的胃口。那些长期富裕或生来富裕的人把大部分时间用在户外活动上,所以他们总是觉得饿,并且很健康。”

“穷人没时间做智者。”卡伊缇琳说。

“他们有时间饿着,”潘神说。

“我对饥饿避之不及。”

“我父亲是智者,”休马斯·贝格说。

“你怎么知道的,小男孩?”潘神说。

“因为他总在说话。”休马斯回答。

“你总在听吗,我的孩子?”

“没有,先生,”休马斯说,“他说话的时候,我睡觉。”

“你真聪明。”潘神说。

“我也睡觉。”布丽吉德说。

“你也很聪明,我的孩子。你妈妈说话时你睡觉吗?”

“哦,不,”她回答,“要是我们睡着了,我妈会掐醒我们,说我们不听话。”

“我觉得你妈妈是智者,”潘神说,“休马斯·贝格,这世上你最喜欢什么?”

男孩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先生。”

潘神也想了会,“我也不知道我最喜欢什么。”他说。

“这世上你最喜欢什么,牧羊女?”

卡伊缇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我还不知道。”她缓慢地回答。

“希望诸神庇护你不受知识的伤害。”潘神正色说。

“为什么这样说?”她回道,“人必须认识一切事物,只有认识了一件事物,我们才知道它是好是坏。”

“这是知识的开端,”潘神说,“但不是智慧的开端。”

“什么是智慧的开端?”她说。

“无忧无虑。”他回答。

“那什么是智慧的终点?”她说。

“我不知道。”他回答。

她顿了一会,询问道:“是不是更加无忧无虑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猛地说。

“我累了,不想说话了。”说着,他背过脸,躺在床上。

忧心忡忡的卡伊缇琳把孩子赶到洞口,吻了吻他们,向他们告别。

“潘神生病了。”男孩沉重地说。

“我希望他会快点好起来。”女孩低声说。

“会的,会的。”卡伊缇琳边说边飞快地跑到她的主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