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确也喜欢这些欢快机智的人,像和其他人一样经常和他们在一起。不过我仔细观察后发现,最明快的人往往碰上最乏味的事,就是说,像我一心要去干的那些最乏味的事。另一方面,那些求婚条件最好的人,往往又是世上最乏味、最不合意的人。我并非讨厌商人,只是我要嫁的商人确也要有一点绅士派头。这样当丈夫把我带到宫廷或剧院时,他就可成为一把佩剑,同别人一样像个绅士,而不像衣服上还有围裙带印或假发上有帽印的人——这种人,身上带着佩剑,却好像是他被附在佩剑上,从脸上也能看出他的职业来。
瞧,我终于找到了这种两栖动物,这种水陆东西——所谓的富有绅士派头的商人。我真是愚蠢,有这样的祸害也是活该;可以说,我落入了自己埋下的陷阱。
这也是一个布商,虽然我那位女性朋友会为了我同她哥哥讨价还价,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似乎都让我做情妇。我因此坚信,女人只要手头有钱做妻子,千万别去做情妇。
所以使我正直的是自尊而非道义,是金钱而非美德;不过我发现事实证明,我的女性朋友把我卖给她哥哥,总比我把自己卖给一个有浪子、绅士、店主和乞丐品性的商人好得多。
可我很快便将自己毁灭(由于我对绅士的迷恋),其严重程度任何女人也没遇到过。我的新丈夫突然发了一笔横财,挥霍无度,以致我们两个的全部钱财只能维持一年的生活了。
大约有三个月时间他都非常喜欢我,而我所得到的,便是高兴地看到我的许多钱都花在自己身上。“嘿,亲爱的,”一天他对我说,“咱们去大城市玩一个星期好吗?”“哈,好家伙。”我说。“你想去哪里?”“哪里都行,”他说,“只是我想用一个星期时间过得像个上等人一样。咱们可以到牛津去。”他说。“我们如何去呢。”我问。“我一点不会骑马,坐马车又太远了。”“太远!”他说。“对一辆六驾马车来说没有什么太远的路。如果我带你出去,你会像一个公爵夫人一样旅行。”“唔,亲爱的,”我说,“这可是在闹着玩,但假如你想去我也不在乎。”于是我们定下时间,配备了一辆豪华马车,一些身强力壮的马匹,一个马车夫,一个骑在左马上的驭者,两个身穿华丽号衣的男仆。此外还有一个绅士骑在马上,一个帽上插根羽毛的小听差骑在另一匹马上。仆人们都把他称作我的伯爵,而我也成了尊贵的伯爵夫人。我们就这样到了牛津,这是一次多么愉快的旅行;公正地说,在世的乞丐没一个像我丈夫那样懂得怎样做伯爵。我们把牛津的稀奇事都看到了,还和两三个大学的人谈过把托伯爵大人代管的侄子送到他们学校读书的事,请他们做他的指导教师。我们还取笑另外几个穷教师,让他们希望着至少做伯爵大人的牧师,也披上牧师的披肩。就花费而论,我们真的过得像上流人士,还去了北安普敦,一句话,我们在外面游荡了12天才回家,共花费93英镑。
花花公子都颇善虚荣。我丈夫就有这种德性,对花钱的事丝毫不放在眼里。至于他的人生经历,你可以肯定是无足轻重的。这样说就已足够:大约两年零3个月后他搞栽了,被逮捕送进拘留所,因行为太严重交保释金也没用,所以他就叫人让我去。
我对此一点不意外,因为我已预见到一切都将遭到毁灭,一直力求为自己保留些什么。不过他让我去时,表现得比我预料的好得多。他坦然地告诉我,是他自己愚蠢才突然被抓获,而本来他是可以避免的;现在他料想自己挡不过去了,所以让我回去,趁夜里把家中我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拿走,保存好;之后,他说如果我能从店里拿走100或200英镑的货物,就赶紧拿走。“只是,”他说,“不管你拿了什么或拿到哪里,都别让我知道。我决心从这里逃走。假若你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亲爱的,”他说,“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只是为自己给你造成的伤害过意不去。”分别时他的确对我说了一些很好的话——我说过他是一个绅士,这便是我从他身上得到的全部好处。即使到了最后他对我都相当不错,只是把我的一切钱财都花光了,让我不得不把债权人的东西夺走一些以便生存下去。
但我仍照他说的去做,这你是可以肯定的。我离开他后再没看到他,他当晚或次日晚就设法逃出了监狱。至于如何逃的我不知道,只知他大约早晨3点钟回的家,把其余的财物搬到明特,关闭店铺。他尽量把钱弄到手后便去了法国,只从那里给我写了一两封信来。
我没看见他回家,得到他的上述吩咐后我就抓紧去办,也没事再回去了,很清楚我会在那儿被讨债的人拦住。因不久即成立了一个破产委员会,他们会受命于委员们把我阻挡。丈夫不顾一切地逃出了监狱,他是几乎从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上的,再从差不多两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那足可以折断他的脖子——他就这样回到家里,赶在被债权人抓住前弄走了钱财,就是说,他们还没来得及搬出委员会,让官员们把财产收管。
丈夫对我十分礼貌,我仍然说他很有绅士气派。在第一封信中他就告诉我,他在哪里以30英镑的价典当了20块价值90多英镑的上等荷兰麻布,并附上取物的票据和钱。我把此事办了,最终赚了100多英镑,因我有时间把它们裁小,一有机会就卖给私人。
然而把这和我已有的加在一起,我看出总起来说我的情况已大为改变,钱财大大减少。我卖荷兰麻布赚了些钱,加上先前弄走的一包上等平纹细布、一些餐具和其它东西,我发现连500英镑也凑不够。我的处境也非常奇怪,虽然我没有孩子(我和绅士布商生了一个,但他夭折埋了),却是一个受了魔力的寡妇。我有一个丈夫,却等于没有丈夫,无法声称再婚,尽管我很清楚,丈夫即使还活50年也决不会再见到英国。这样,瞧,无论给我什么,我也被限制结婚了。处于我这种境地,我没一个朋友可以商量,至少没一个我可以把自己处境的秘密相托的人。假如委员们得知了我在何处,就会把我抓起来,而我留下的一切也会被夺走。
由于这些担忧,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远离熟人朋友,改名换姓。我有效地这样做了,也去了明特,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住下,照寡妇的习惯穿着打扮,自名为弗兰德斯太太。
我在这儿仍隐而不露,虽然新结识的人对我一无所知,但我身边不久就有了很多朋友。我很快发现,一个好女人在苦难的人们当中是极其可贵的,这或许是在当地常见的人里女人不多,或许是这里悲伤的事不少,更需要有人安慰。有些人欠债1英镑连5先令也还不起,在“布尔”餐馆吃饭还要赊欠,但如果他们喜欢某个女人,是会找到钱为她开一顿晚餐的。
可我仍然安全,尽管开始像罗彻斯特勋爵的情人一样——他爱情人,却不允许自己有过份之举——有了一个情妇的坏名声,很不愉快。因此我对这里以及这里的人都生厌了,想到搬走。
看见男人们处在极其困惑的境地,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他们的情况比破产还糟,家人们使其讨厌,成了别人施舍的对像。只要有1便士甚至连1便士也没有,他们也要去作恶,极力以此解忧。他们身上的罪恶越来越多,努力忘记过去的事,而这些事现在本该铭记在心。他们更多地去忏悔,同时又继续犯罪,以此对过去的罪恶作一弥补。
可说教绝非我的本事,即使在我看来这些男人们也太邪恶了。他们作恶的方式有些可怕和荒谬,连他们自己都不得已地去做。他们那样做既违背良心又违背天性,你最容易看到他们唱歌时会突然叹息,现出苍白而痛苦的表情,尽管他们强装笑容。并且,有时他们因同某个淫荡的女人寻欢而把钱花掉后,会大骂起来。我看见过他们急切地转动着身子,深深叹口气高声叫道,“我真是一个大坏蛋!不过,贝蒂,亲爱的,我还是要为你的健康干杯。”他是指自己诚实的妻子,她也许连很少的钱也没有,唯有三四个孩子。次日上午他又后悔了,也许可怜的妻子会哭着来找他,要么告诉他讨债的人在干啥,她和孩子们如何被赶出家门,要么带给他别的可怕消息。这又使他更加自责。他陷入深思,几乎发疯,毫无道义可以支撑,身内身外都得不到安慰,眼中一片黑暗,于是又急忙去寻求同样的解脱——借酒浇愁,堕落下去。他与处境一样的人同流合污,不断犯罪,从而每天一步步走向毁灭。
在这些人看来我并不算太坏。另一方面,我也开始非常认真地考虑必须咋办,我的处境如何,应采取什么措施。我明白自己没有朋友,不,世上一个亲友也没有;我仅有的一点钱显然也已花光,此时我眼前所见唯有痛苦和饥饿。瞧,想到这些,我对这里便充满了恐惧,决心离开。
我这时认识了一个端庄善良的女人,她像我一样也是寡妇,不过情况更好一些。她丈夫曾是船长,不幸船只失事,他从西印度回来时处境糟糕透了,虽然还留着一条命, 可他心已破碎,后来即死去。她成了寡妇,被讨债者追赶,不得不在明特隐藏起来。在朋友们帮助下她的生活不久得以恢复,重获自由。她发现我宁可隐藏在那儿也不愿被告发,还发现我和她一样,或者说她和我一样,讨厌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这是有道理的),于是邀请我同她一起回去,一直住到我在世上能称心如意地安下身来为止。她还告诉我,在她住的镇上有不少船长,也许某个好船长会喜欢上我,向我求婚。
我接受了她的邀请,和她一起住了半年,本来还可以再长些的,可在这段时间里她向我提说的事竟发生到她身上——她结了婚,从中获益不小。不管谁的财富都在增多,唯有我的似乎在减少,我眼前只看到两三个水手长或类似的家伙,至于船长,他们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工作不错,就是说管理一艘很好的船,因此要求女方必须条件优越。另一种是失掉工作,想找一个能帮助他们驾船的妻子。我是指两种妻子,一种是有些钱,使他们能在船运中占很大的份额,这样便可以鼓励别人入股;另一种是没有钱,但有对船运很关心的朋友,可以帮助年轻人管理好船。而我却不属于任何一种,好像成了一个还没出让的人。
我不久从经验中得知,婚姻会使情况发生变化,它在这儿受制于精明的策略——为了赚钱,把买卖做得更好——而爱情在婚姻中无足轻重。
正如我科尔彻斯特的表姐所说,美貌,机智,风度,见识,温和的性情,良好的举止,教育,美德,虔诚,或其它任何身心条件,都无力让人欢迎,唯有金钱才让一个女人讨人喜欢;男人选择情妇确实凭一时感情,因此娼妇必须容貌漂亮,身段匀称,神采飞扬,举止优雅;但对一个妻子,只要她有钱,身子再丑也会受人喜欢,品性再坏也不会让人失去判断;嫁妆可是毫不丑陋的,无论做老婆的怎样金钱总讨人喜爱。
另一方面,由于市场总在男人一边,我发现女人已失去说不的特权。如今,女人若被求婚便是受宠了,假若某个小姐会傲气得假装拒绝,那么她再也没机会说不,更不能挽回那错误的一步,只好接受她似乎拒绝的事。而男人们却有很大的选择余地,使女人的境况极度不幸;他们好像努力地挨家挨户去求婚,即使很可能在一家被拒绝,在另一家他们也肯定会被接受。
此外,我发现男人们无所顾忌地去猎财——如他们所称,而他们自己实际上既没财产来提出这样的要求,又没应该享有她们的财产的长处。他们很是高傲,女人若被求婚,简直是不允许打听对方的人品或财产的。我这里就有一个例子,我隔壁有一个年轻女子,我和她关系很好。有一个年轻船长向她求婚。她有近2000英镑财产。她不过问了几个邻居他的性格、品德和财产情况,可下次见面时他便让她明白,他认为这事相当不好,他再不想和她见面了。我听说了这事,开始了解她。我因此去看她,我们作了一次亲切的交谈,她把心里话毫不保留地告诉了我。我立即看出虽然她自以为受到不好对待,却无力忿恨。她为失去他非常呕气,尤其是另一个财产比她少的女人嫁给了他。
我鼓励她与这种卑鄙行为——我是这么叫的——作坚决的斗争。我告诉她尽管我在世上地位卑微,我也会鄙视一个竟认为我只应凭他的长处而嫁给他的男人。我还告诉他,既然她有一笔不小的财富,就不必屈从于时代的不幸。自己没多少钱财的男人竟羞侮我们,这已足够了;但如果她容忍这种侮辱而毫无怨恨,就会在任何场合都受到轻视。女人受到男人的虐待,一定要不失时机地以牙还牙,并且要杀杀那种家伙的气焰办法也很多——否则,女人们无疑成了世上最不幸的人。
她听到我的话后非常高兴,十分认真地告诉我,她很乐意让他知道她的不满,要么使他有所改进,要么尽量公开地向他报复。
我说假如她愿意接受我的建议,我就告诉她如何在那两方面实现自己的愿望,我将保证让那个男人再到她门前,求她让他进去。她为此一笑,很快让我明白如果他来看她,她的怨恨会减小,不会让他在门口站多久的。
不过她很乐意听我的建议,于是我告诉她,她首先应做一件对自己公平的事。就是说,既然他已在小姐们中宣称他离开了她,是他处于有利条件把她拒绝,那么她就应千方百计在女人们中传布说,她曾了解过他的情况,发现他并不是他自称的那种人。“你还要告诉她们,小姐,”我说,“你发现他并不是你想嫁的人,你认为和他结合不可靠;你还听说他脾气不好;他并且夸口说,他曾在许多场合对女人不客气;尤其是他道德败坏,”等等。最后一点的确不假,可我发现她好像并没因此对他讨厌得多。
这一切她都很乐意去做,立即开始想办法。她几乎没什么困难找到一些爱说闲话的人,把自己的大体情况告诉她们——在该镇的那个地方,茶桌上无不听到这样的闲谈,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还知道我认识小姐本人,因此常问我的看法如何,我尽量支持小姐的说法,把他的人品说得肮脏透顶。我还告诉了那些爱说闲话的人一件她们毫无所知的情况,即我曾听说他的境况相当糟糕;他必须弄到一笔财产,以改善他这个船长与船主们的利益关系;他的股本还没付清,如不迅速交出,船主们就要把他赶走,他的大副可能升为船长,因他提出支付船长答应要的那份股额。
我把船长称为无赖,打心里气愤他,所以补充说我还听到一个传闻,说他在普利茅斯和西印度群岛各有一个在世的妻子——她们都明白,对这样一位绅士而言可是极其寻常的事。
事情正如我们俩所希望的那样发生,隔壁的小姐——父母把她和她的命运都握在手中——被关在家里,她父亲还不准那个绅士来这个家。还有一次真是奇特,小姐竟然有了勇气对求婚的人说不。绅士不管在哪里求婚都会遭到指责,说他傲慢,自称不允许女人打听他的品性,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