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弗兰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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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又过了许多周,我才可以走动了,身体开始好转。可我仍闷闷不乐,难得出房间,一家人都感到吃惊,只有他除外,因为他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也是颇过了一阵子他才注意到。我和他一样懒得说话,即使我说也是泛泛而言;不过表面上我对他仍像以前一样尊敬。这样持续了16或17周,由于这家人在另一件事上产生的反感——而这丝毫不是我的错——所以我每天都想着会被赶走,在这位绅士对我作出那一切誓言之后,也就不想再听到他的事,只想着会被毁灭,被抛弃。

最后,是我自己为离开这个家先走了一步。一天,我和太太认真地谈着我的处境,说那次病后我怎样心情沉重,这时太太说道,“贝蒂,恐怕那次我对你说的关于我儿子的事,对你产生了不小影响,你是因为他才心情不好的。如果此事并非不适合,你能告诉我你们两个是怎样一种情况吗?因为我和罗宾一谈起这事,他就只是笑笑而已。”“唉,说真的,太太,”我说,“那可不是我希望的事。不管我遇到什么,都会对你非常忠诚的。罗伯特先生几次向我求婚,鉴于我贫穷的处境,我对此毫无期盼的理由。我始终拒绝了他,考虑到我对你家的每个成员都应尊敬,也许言词比我应有的还坚定。瞧,”我说,“太太,我绝不能忘记我对你和你全家人的感激,去答应一件我明白定会使你们不高兴的事。所以我明确告诉他,我决不会怀有那种想法,除非得到你和你丈夫的同意——我对你们的许多感激之情是不可战胜的。”

“这是可能的吗,贝蒂小姐?”太太说。“这么说你对我们比我们对你公平得多。我们都把你看成是我儿子的一种陷阱,因为担心我也提出过让你搬走,只是没向你说出,怕太让你难受,又让你病倒。我们也是尊敬你的,虽然不至于使其毁掉我儿子。但如果事情是你说的那样,我们都太冤枉你了。”

“说到我的话是否真实,太太,”我说,“我提到你儿子本人;如果他对我公正一点,定会和我说的一样。”

之后太太到两个女儿那里去了,把我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她们。你可以肯定,我也相信,她们是很吃惊的。一个说她从没想到会这样,另一个说罗宾是傻瓜,第三个说她一个字都不相信,并保证罗宾的话又是一个样。太太决心赶在我有任何机会把情况告诉她儿子前,先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因此决定立刻和儿子谈谈,并专门让人把他找回来。他刚去了镇上一个律师家,听说母亲找他后立刻返回。

他来到她们身边,她们全都在一起。“坐吧,罗宾,”太太说,“我得和你谈谈。”“非常愿意,妈。”罗宾说,显得极其愉快。“我希望是关于好妻子的事,因这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呢?”母亲问。“你没说决心要娶贝蒂小姐吧?”“我是想娶的,妈,”罗宾说,“可有个人不答应。”“不答应!会是谁呢?”“就是贝蒂小姐本人呀。”罗宾说。“咋会这样?”母亲问。“你问她这个问题了没有?”“问了,真的,妈。”罗宾说。“她病后我正式向她提出过5次,但都被回绝。那个女人怎么也说不妥,除非满足一些我实际上无法同意的条件。”“你把自己的话说得明白些吧,”母亲说,“我很吃惊,真把你弄不懂。我希望你不是当真的。”

“唉呀,妈,”他说,“这事够明白的了,本身就清清楚楚。她说她不会嫁给我,这还不够清楚吗?我认为很清楚,而且还颇不客气呢。”“唔,可是,”母亲说,“你谈到无法同意的条件,她想要什么——财产转让?她的寡妇授予产应与嫁妆一致,可她能带来些什么?”“不,说到财产,”罗宾说,“她够富裕的,我对此也满足。但我无法满足她的条件,而她又非要满足不可。”

这时两个妹妹插进话来。“妈,”大妹说,“你是不可能和他认真的,他从来不直接回答问题。你最好别管他,别再和他说什么。你知道如何把她从他身边赶走。”妹妹这么无礼,罗宾有点生气了,但很快就和她扯平。“有那么两种人,妈,”他说,转向母亲,“你是无法和他们争论的,即明智的人和傻瓜。我一个人和她们两个争论真有点难的。”

小妹又插话道:“照哥的意思,我们一定是傻瓜。他竟然让我们相信他认真向贝蒂小姐求过婚,却被拒绝了。”

“回答也可,不回答也可,所罗门说。”他说。“当你哥哥说,他已向她求婚不下5次,被她断然拒绝,我以为做小妹的用不着怀疑是否真的,因为连她母亲都相信。”“你明白,母亲是不懂的。”大妹说。“让我把事情说明与告诉我她不相信,”罗宾说,“并不是一回事。”

“唔,瞧,儿子,”太太说,“如果你想让我们知道这秘密,那么说说那些难办的条件是什么?”“好吧,妈。”罗宾说。“如果取笑的人不是中途打断,让我担心,我早就说了。条件就是我要让父母同意,否则她明确表示决不会因此见我。我已说过,这条件我是无法满足的。我希望热心的妹妹得到回答了吧,脸也会有点红了。”

这话让她们都感到吃惊,虽然母亲没那么意外,因我已对她说了那些话。至于两个妹妹,她们站在那儿好长时间闭口不言。母亲十分激动地说,“瞧,我先就听到了,只是不相信。如真是这样,我们都冤枉了贝蒂,她表现得比我想的好。”“还有,”大妹说,“如是那样,她的行为的确相当不错。”“我承认,”母亲说,“如果他傻得竟然喜欢上她,那都不是她的错;而她那么回答他,说明她对我们的尊敬是我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因此会永远更加看重这姑娘。”“可我不会,”罗宾说,“除非你同意她。”“我会考虑一下的。”母亲说。“我向你保证,如果没别的反对,她的这一行为很可以让我同意了。”“我希望会很顺利的。”罗宾说。“如果你像希望我富裕那样希望我快乐,你不久会同意的。”

“唉,罗宾,”母亲又说,“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娶她?”“真的,妈,”罗宾说,“你竟会又问我这个问题,我觉得难受。我怎能说我会娶她呢。你瞧,没有你的同意我是不能娶她的,所以这个问题我又如何能决定?不过我要说:我是当真的,只要能够,我决不娶另外的女人。我的诺言是要么娶贝蒂,要么任何人也不娶,选择哪一个由你决定,妈,只要我好心的妹妹在此事上没有发言权。”

这一切使我害怕,因母亲开始让步,罗宾又紧追不放。另一方面,她和大公子商量此事,他千方百计说服她同意,指出弟弟对我的爱是深切的,说我对他们一家人真是尊敬无比——因为我面对如此体面的优越条件,竟然拒不接受——此外他还说了许许多多类似的事。至于做父亲的,他整天忙于公事和赚钱,很难回家,一心想着重要的机会,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妻子去处理。

你不难相信,当事情如她们所以为的那样暴露后,大公子要接近我就比以前更自由了,既没那么困难又没那么危险,因谁也不怀疑他。而且,母亲还建议他和贝蒂小姐谈谈,这正合他意。“儿子,”她说,“或许这事你比我看得深一些,去看看她是否像罗宾说的那么坚决。”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似乎为了满足母亲的要求,答应和我谈谈。于是她把我带进她的房间,他也在里面。她告诉我,儿子应她的要求有事和我说,然后她就留下我们两人在屋里,他随后把门关上。

他来到我身边,抱住我十分温柔地亲吻,但却说现在到了我活着要么幸福要么痛苦的紧要关头;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要求,我们两个都会给毁了。然后他把罗宾——如他所称的——同母亲、妹妹和他自己之间的上述情况全部告诉了我。“瞧,亲爱的,”他说,“想想看吧,嫁给一个上等家庭的绅士,条件优越,并且还得到全家人的同意,享受着应有尽有的生活,会是什么情况;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陷入黑暗之中,又会是什么情况。我活在世上,虽然可以私下和你做朋友,但由于我总会被怀疑,所以你会害怕见我,我也不敢娶你。”

他不容我回答,继续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亲爱的,可以被埋没和忘记,只要我们双方同意。我将永远是你真诚的朋友,在你成了我的弟妹后,绝无意和你更加亲近;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将是非常正直的,不会因为我们做过错事而互相责备。我恳请你考虑,别把自己安然而幸福的生活给阻挡了。为了让你看到我的诚意,”他补充道,“我这里给你500英镑,算是我对你放肆的一些弥补——那些放肆行为,我们可看着是生活中做过的蠢事,我希望彼此都感到后悔。”

他的言语万分动人,我简直无法形容,所以你想像得到,他在同我一个半多小时的谈话中,把我的一切反对都给答复了,并且还用人类最最精明的辩论,加强了他的言语的力量。

然而我不能说,他所说的一切给我留下了很深印像,以致我会对此事有所考虑。直到最后他很清楚地告诉我,如果我拒绝,他只好遗憾地补充一下,他决不能和我继续保持以前的状况;虽然他仍像原来那样爱我,喜欢我,但还有着美德意识,决不允许自己同一个已被弟弟求婚的女人上床;如果他离开时我仍不答应他,无论在生活上他为我做些什么——因他最初曾保证要供养我——他都不得不告诉我,他是决不愿再见到我了,而他也不想让我为此感到吃惊;这,也的确是我所不希望的。

他最后的话使我心神不安,现出惊慌的样子,好不容易才没倒下去,因我对他深厚的爱确实难以想像。他觉察到我的不安,恳求我认真考虑。他向我保证说,这是保持我们相互感情的唯一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怀着深厚的感情像朋友一样关爱,这爱是清白无瑕的,它使我们毫无应有的自责,毫无别人的怀疑;他将永远把自己的幸福归功于我;他只要活着就欠我一笔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偿还这笔债。他就这样把我打动了,一句话,我有些犹豫起来。一方面,我所面临的危险真真切切地在脑海中显现出来,我想像着自己仅被当作抛弃的娼妇赶向大千世界的情景——情况正会如此——几乎没吃没穿,出了镇便没一个朋友和熟人,而我也别妄想还住在镇上——我因此觉得危险有增无减。所有这些使我极度恐惧,他也不失时机地让我看到最糟糕的情景。另一方面,他又让我看到了未来富裕舒适的生活。

我无论从感情上还是先前的婚约上都极力反对,但他无不找到答案,说现在必须另外想法了。至于他作出的婚约,他说事情的性质已使之不再可能,因他婚约的时间还没到我也许就成了他弟弟的妻子。

总之我可以说,他把我说得没有了理由,把我的争论都击败了。我开始看到危险的处境,而我以前对此从未想过,这都是他们俩兄弟所为,把危险单单留给了我一个人。

由于这个原因,在他的力劝下我终于被说服,同意了他,虽然我很不愿意——不难看出,我进教堂就像熊要被弄上火刑柱一样。此外我还有些小的担忧,怕新郎——顺便说一下,我对他毫无感情可言——会很精明,在我们初次上床时因另一个原因而怀疑我。但在上床前,哥哥把他灌得大醉,这是否有意图谋我不得而知。这样,我很满意他在和我上床的第一夜成了一个醉鬼。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办到的,但断定他无疑设了计,以便让弟弟无法区别我是不是处女,也从不对此有任何想法或感到不安。

我应稍稍往回接着前面的话说一下。大公子这样把我控制之后,随后又去左右母亲。他一直呆在我身边,直到让母亲默许,处处依他,甚至没给父亲去一封信。她同意让我们私下结婚,父亲的事由她以后去处理。

然后他又哄骗弟弟,极力使弟弟相信他是如何帮着让母亲同意的。这虽然不假,但的确不是帮弟弟而是帮他自己。他欺骗弟弟十分起劲,把自己的娼妇推到弟弟怀里做妻子,因而得到了一个真诚的朋友的感谢。男人们为了保护自己,而抛弃道义、正义甚至基督品性,都是多么自然的事。

现在我必须回到二公子罗宾的情况上——我们总是那么叫他。如上所述,他得到了母亲的同意,把这大好消息带给我,整个经过都原原本本说了,其真诚显而易见;我必须承认自己因此觉得痛苦,成了一种欺骗多么诚实的绅士的工具。可这已不可救药。他愿意娶我,我也没必要告诉他我曾是他哥哥的娼妇,尽管我无法阻止他。于是我渐渐地陷进去,瞧,我们可是结了婚的。

女人要端庄正派,因此我不能泄露婚床上的秘密,不过那是最适合我的情况了,因如上所述,我丈夫上床时已烂醉如泥,次日早晨记不得是否和我说过话。我不得不告诉他,说他说过,尽管实际没有,这样我就相信他不再问别的事。

我同这个丈夫生活了5年,再进一步说这个家庭和我自己,对眼前的故事也关系不大。我只是说,我和他有了两个孩子,他到第5年就去世了。他真是我的一个很好的丈夫,我们生活得非常融洽。可他并没从家中得到多少财产,在短短的几年里也没干出什么大事,所以我的处境并不好,没从这次结合中有较大好转。的确,我还留着大公子付我500英镑的保证书,他因我同意嫁给他弟弟支付了我。有了这些钱,加上他先前给我并省下来的,以及另一半丈夫留给我的,我这个寡妇衣袋里大约有1200英镑。

幸而,我的两个孩子被他们的爷爷奶奶弄走了,这便是他们从贝蒂小姐身上得到的唯一东西。

我承认,丈夫的去世并没给我以应有的影响;他对我那么好,是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最体贴温柔、性情最好的丈夫,可我也不能说我像应有的那样爱过他。他哥哥总出现在我眼前——至少我们在乡下时如此——我因此一直觉得是个陷阱。我每次和丈夫上床,无不希望是躺在他哥哥怀里。尽管我们婚后他哥哥从没对我献一点殷勤,而是像做大哥应该的那样,但让我那样对待他是不可能的。总之,我在心中每天和他私通乱伦,这无疑等于是在犯罪。

我丈夫去世前他哥哥就结婚了,我们当时迁到了伦敦,是他母亲写信让我们去参加婚礼的。丈夫去了,我假装不舒服留在家里;简单地说,我无法忍受看见他娶上另一个女人,虽然明白自己无法嫁给他。

如上所述,我现在被抛向了世界;可如大家说的,我仍然年轻漂亮,我相信你也这么认为,而且我衣袋里的钱也不算少,因此我一点不小看自己。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商人向我求婚,其中一个特别热情,他是个亚麻布制品商,我丈夫去世后我即租住在他家,因他妹妹是我朋友。这儿,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寻欢作乐,结交朋友——房东的妹妹就是世上最欢狂放荡的家伙,并不像我当初认为的那样能管好自己的操行。她把我带到一群放荡不羁的人中间,甚至还带回几个人,她很想让他们高兴高兴,看看自己家中的漂亮寡妇。瞧,名声与傻瓜总相聚在一起,我在这里受到极大的关爱,追求的人不少。他们自称是我的情人,可我发现没一个是正正当当求婚的。至于他们一般的伎俩,我看得很清楚,再不会掉进那样的陷阱。我的情况不同了,我衣袋里有了钱,和他们没啥说的。我曾经被那所谓的爱骗过一次,但那种把戏已成过去;现在我决心要么结婚,要么什么也别谈,要么嫁个好人,要么根本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