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一生与他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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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平天国运动:信仰的背叛(1863年)

我们现在必须将目光转向苏州,毕竟所有有关的外国人都从太平军中逃走,投奔了清军。戈登和马格里占据着不同的统领位置,并且很明显关系友好。确实,马格里也说起了关于他们之间的有“罗曼蒂克”色彩的逸事,这种事情在戈登的生命中比比皆是。

戈登邀请马格里和他一起泛舟湖面。他们差不多划到了湖中心,由于船夫不懂他们的语言,这两个英国人开始了自由的交谈。戈登向马格里下达了他的命令。这个事件应当是发生在太仓沦陷之后不久,那时候戈登希望辞去他的职位。马格里这时候坦白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苦楚,这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其实是很难得的:“听着,戈登,我可以告诉你,当人们之前称我为你的对手,并且让我密谋反对你时,我从来不稀罕你的命令,并且只是为了有充足的学习语言的时间才去了军队工作。我的志向是像中世纪的基督教会一样,去北京,并在那里做一个参赞。”戈登叹了口气,望着平静的湖面,说:“我有我自己的部下,所有人都渴望着这个岗位,但是他们不能获得!不能!”

这是一个略显奇怪的小事件,除了他们身边无意识的船夫以外,两个人在湖心的船里独处,一个向另一个提供了中国军队的指挥权,并且用作对比,很有可能与另一个发生在深夜的靠近著名的五十三孔石桥(即宝带桥)的营帐里的谈话放在一起,那时候郁闷的白齐文建议戈登联手进军北京,随即统治全中国。

同样,如果我们希望看到另一个毁誉参半的画面,我们可以看到,太平天国的三个王与戈登在边远的纠察队就关于移交苏州的条款进行谈判。据说预期有三十五个王,以及三万人都将过来。这些访客反复被提到,并且当时自己投入起义军的程学启将军的部下戏剧性地认出了其中一个和他们曾在一起的王。他们曾经肩并肩战斗,并按中国的方式结为了兄弟。最终同意的计划是,其余的王应当带领慕王上城墙,来看看外国人的布阵情况。他们将会在那之后将他推出墙,带到事先准备好的船上,随后将他交给清军。需要指出的是,戈登赞同这一方案,但是他也希望不要再增添任何的杀戮。

然而,在12月4日,其余的一些王来找慕王谭绍光,慕王给他们准备了一顿午宴。他们依次坐在殿内的高台上,穿着行礼的冠服,直到纳王郜永宽觉得一切已经败露,并脱下了身上的长袍。“你在干什么?”慕王惊讶地问道。纳王起身迅速卷起袖子,回答慕王的是向慕王脖子和背部刺去的刀,随即他倒在桌子上死了。

这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愉快的中国盛宴场景,但是这个过程非常具有戏剧性。在这儿我希望读者能够暂停一小会儿,这其实是反映了太平军内部的各王之间的纷争,没有人想为被谋杀的统领复仇。最后发现,原来这一罪行和密谋都是不必要的,因为慕王虽然说过他和他的队伍将会死战到底,但是他对于其他人放弃这座城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拂晓之时,外国队伍看到慕王的队伍在城墙上与其他王的队伍进行激战。其他王的队伍已经在晚上就把他们前部的头发全部剃光,看起来就像满族人一样,后面拖着长辫子,而不是起义军的长发。富饶、奢华的苏州城就此向清军投降。

李鸿章总是热衷于钱,他曾经写信给戈登,说他可以给每个人额外两个月的工资,如果戈登限制他们进入城市掠夺的话。在一次对这个城市的访问之后,戈登见识到了真正的商业上的讨价还价,李鸿章说这座城市没有他预期的那么富饶,这样他只愿意给军队额外一个月的工资。

清点战利品的人们觉得战利品的价值远高于他们每个月8.5美元的工资,对于李鸿章缩减钱的行为,他们表示了强烈的愤慨。第二天,在他们长官的纵容之下,他们向李鸿章的船进军,毫无疑问是找他评理去了。但是当李鸿章看到他们来了,他跳进了一艘小船,向着小溪的另一边划去,就这样从他们之中逃离走了。从那以后,戈登在李鸿章的船上安置了守卫来保护他。当然,戈登向这些王承诺,他们的生命是有保障的,只要他们交出苏州城。他自己关于这个行动的解释如下,刊登在12月12日的上海报纸上:

“直到5号的早晨,城市里都再没有战斗。那一天,纳王的人和广州人起了一些冲突,并将他们驱逐出了城,杀了他们当中的五六十人。程将军的人前来,并且仅用很少的兵力就占领了娄门。我的人迅速集合,因为他们比清军的纪律要严明得多。在12月4日的晚上,太平军们都剃掉了他们的头发。

“我去找了抚台,并告诉他让我的人闲置起不到任何作用,建议让我进军无锡,如果他可以给他们支付两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的话,因为自从我当上统领之后,他们还没有得到任何奖赏。他拒绝了,然后我告诉他如果他能够保证事件很快解决的话,那么随意。他依然拒绝了我,随即我告诉他,我应该离开他的支援,自己去。”

从这里我们可以发现戈登第二次威胁要脱离李鸿章的雇佣。这些重复的威胁一定让李鸿章觉得他是一个不太能指望得上的人。

“清军有一些人在附近游荡,但是不是很多。我径直走到纳王的住处,看到了他和其他的所有王。我问他一切是否已经妥当。他说所有的事情都很满意,并且看起来很有保障。那时候他还没有看到程学启。我去慕王的宫殿,尸体还在他倒下的地方……然后我根据抚台的请求准备进军昆山。程学启告诉我,这时候抚台已经写信给了北京方面,说他已经赦免了王和这些投降的太平军。第二天早上,在部队离开之后,我出发前往那个城市。

“我走向了娄门,在那儿听说了纳王和其他的王以及首领们正要出来并打算中午12点见抚台大人,并且那时城市将被完全交出。我想我最好在我出去之前见一下纳王,所以我在他的宫殿里求见,并将他带到一旁,问他是否所有的事情都妥当,并问他是否需要我做任何事情。他说不必,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告诉他我将去太湖,他问:‘为什么不等等?我正要来见你。’我说这是个很重要的差事,除非他特别希望或者觉得这个很有必要,否则我是不会留下的。他说‘很好’,随后我离开了。他骑上马,和我在去往娄门的路上擦肩而过,和所有的王一起,正如我所预料的一样,去抚台大人那儿了。我去了慕王的宫殿,随后去了东边,或者说娄门去消磨时间,直到轮船可以靠岸。”

戈登和韩礼德·马格里爵士并肩站在城墙之上,他们目睹了那些王的死亡,现在他们看到的是清军阵营里的骚动。即使是许多年过去了,现在听到韩礼德爵士说起这个故事来还是令人印象深刻。他激动于这一伟大的成就,正如他所说的:“这确实是一场谋杀,但是我们不知道。我们听到了一声巨响,我们看到了有些事正在发生。”

戈登继续说:“我以为这是移交仪式。数分钟之后,大约在中午12点30分,清军士兵出现,通过了门欢呼着冲进了城市,就像他们通常跨过栅栏一样。我没有考虑太多,也没有对他们中的一些人表示非议。然后他们潮水般涌上前,在空中鸣枪,并大声呼喊。程学启后来也来了,并且脸色看起来相当苍白。我问他谈话是否已经结束,结果是否达成一致。他说,纳王压根就没来抚台大人这儿。我说我看见他和其他人出发来了。他说没有,但是他也不是很确定,他认为他们很可能已经逃离了。

“我说我想不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刚刚见了纳王,他说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问程学启,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说纳王之前要两千人,并且要一半的苏州城,以墙为隔。抚台拒绝了这一要求,并且他让一些忠于王的人进城。后面的一部分我知道是假的,但是,很奇怪地说,我相信了前半部分。我问他纳王可能去了哪个地方。他说他应该不会返回到太平军中去,但是他可能去某个村庄,并定居在那里。我觉得这件事是如此奇怪,于是我让在我身边的马格里去了纳王的家,见到了他,并告诉他不要害怕。

“程学启告诉我,他单独一个人的话可以进去,但是不能有任何抢劫行为。但是据我以前所知,他让他手下的人保持了良好的纪律,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因此我陪他骑着马环绕了城墙。他不停地向空中发射子弹,这是我所抗议的,但是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他说这仅仅是为了防止在他们取得这个城市的所有权的时候,那些广西人对他的手下做出点什么事情。

“我对纳王的事情感到不安,在南门我离开了程将军,并且骑马去了纳王的宫殿。我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发现宫殿已经被烧毁了。我被纳王的叔叔接见,他让我去他的住处。我当时只带了自己的翻译,没有人可以发送消息给程将军或者是我的部队,但是他如此恳求,我同意了,因此和纳王的家人去了他的房子。

“当我到了那儿,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一起,街道已经设置了路障。我想让我的翻译出去求助,但是他们不让他走。我在那儿待到了凌晨两点远离清军的掠夺。凌晨两点,我派出我的翻译和一个保管我的马的清军士兵去轮船那里,让抚台可以答复,并且派来我的护卫。翻译出发之后,那个和他一起去的人回来说他被清军斩首了。我又待到了四点,然后出去自己给轮船下了命令。我被清军抓住,并扣留了一小时。

“最后我终于去了娄门,并且给纳王的叔叔住处派去了护卫,但是一切为时已晚。清军已经进入了并且将它毁坏。我随即去了娄门,在那儿见到了程将军,我给他提供了我的建议。他急于为自己申辩,但是我没有听他的。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王都被斩首了。我去了程学启的营地,见到了贝莱少校,他掌管了程学启的炮兵部队。他说程将军非常不安,因为抚台命令他处决诸王,并给军队下了命令进入城市,使他大跌颜面,等等。

“贝莱同时告诉我,他手上有纳王的儿子,并把他带来给了我。我拒绝和程将军有任何的沟通,纳王的儿子来到了我的小船上,指向了另一边,说就是在那里纳王他们被处决。我上前去,并且认出了康王、纳王等人的头颅,但是纳王的大部分身体没有找到,他的身体被从胸部砍断,伤口看起来着实恐怖,显示出了刽子手的残暴。

随后我等轮船过来,那时我听说了还有一些太平军高官仍然在押,我想我应该能威胁抚台让他放手。然而,他听说我抵达了,就离开了城市。我给他留了言,告诉了他我的看法,随后坐上去往昆山的轮船离开了。离开之前正好收到一封信,信中说一个首领带着三千人来找我的指挥官,随后指挥官收留了他们。我告诉了他们的首领这一背叛行为,让他和他的部下赶紧走,要么就带着部队去昆山。

“太平军并没有真正地建立政府的能力,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们仅仅是占领了城市,并且让村庄自治。运动的首领也许稍懂一些基督教的东西,但是我将回答说,十分之九的太平军对这东西没有真正的想法。他们真诚希望政府现在出来干预此事。”

然而这是报纸上所发表的冷漠言论。马格里的说法其实更加具有戏剧性。他提到程学启看到他来了脸上是有多困惑,最后,回答了戈登的关于那些王的急切问题,说:“他们没有来!”“他们没有来!为什么?怎么可能?”戈登问道,“我亲眼看到他们出去,他们下马并向我敬礼致意。现在你说他们没有来?”“不,不,不——他们没有来。”另一个人重复道。

马格里和戈登打算在午夜再见一面。戈登没有来。实际上,他被关在牢房里一段时间。马格里没有见到戈登,疑惑中去见了李鸿章。但是他找不到他。李鸿章由于惊恐,已经在城市另一端的马格里的营地里避难,当最终被发现的时候,他说:“告诉戈登我并没有有意做这些事情,我本来想履行我的承诺,让他们平安,但是当我看到这些家伙披头散发地进来,有太平军最明显的标志,并且只在纽扣洞里有白色的投降标志,这让我觉得他们是如此傲慢,我整个人都被燃起怒火,并下达了处决他们的命令。但是这是我的行为,不是戈登的,是我的安全不是戈登的安全受到了侵犯。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好告知四方他没有对此做任何的事情,他的声誉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任何的损害。你能不能让他对我不抱有敌意?”

马格里首先发现戈登是在他的卧室里,戈登看起来魂不守舍。他弯腰来到门后的小营床前,从床下拿出一个带血的头颅——那是纳王的,是纳王的儿子给他的——并将它拿起来,不管它还散发着血腥味,哭道:“看!看!”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和他解释原因的努力是没有用的,所以尽管已经是晚上了,马格里告诉他,他此次前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顺路来看看。

下一次他看到戈登是在早餐时间。戈登坐在一群上海人中间,他让马格里和他们坐在了一起。所有的中国首富都来上海寻求避难,他们指控外国商人让他们住棚屋,并且按宫殿的标准向他们收费——花了很多钱,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糟糕的局势不再持续下去。

李鸿章给马格里看了一封他收到的来自戈登的用铅笔写的信,写着他第一次听说了对于这些王的谋杀的时候的情景。他让别人翻译了这封信。但是马格里为自己申辩,因为在这里面戈登责备李鸿章的背叛,并且叫上他,让他辞去在政府的职务,到戈登和他的将领委员会中去,直到从北京接到进一步的指示。并附加说,如果李鸿章不做这些事情,那么他将离开清军一方,投奔太平军,重新占领那些他们曾经占领的地方。李鸿章说既然他不知道信中的内容,那也没有必要把信留下来,遂让马格里带走。他也急切地想把这个交还给戈登。但是这个时候在这些边饮酒边大声交谈的人群里,谈论这样一个应当很严肃又很严重的事情并不合适。

所以当戈登在餐桌上,突然环顾四周说:“我并不相信你来时没有特殊的目的。我相信你手上有一些有关此事的东西。拿出来吧!”马格里急道:“等等,等等,戈登。”“不,现在!”然后,环顾餐桌:“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介意他们听到。你可以在他们面前自由发言。”随后马格里试图安抚他,于是马格里告诉他他的信现在在他这儿,并郑重地说:“戈登,小心!”但是戈登喊道他可以做任何他所说过的事情,并命令了两艘轮船待命。

最后,戈登和他的军队动身,但是半路上后悔了,然后中途返回。马格里说他已经尽自己所能警告戈登不要开展自己的计划,否则布鲁斯爵士、英国的部长以及其他所有人都会责备他。无疑戈登就这一点和其他的事情上做了深思。但是无论我们多么钦佩他,都不能说他所有的事情都考虑正确。

毫无疑问戈登已经带着军队和武器四处走动了几天,意图在于杀死李鸿章,但是对于马格里来说,他对戈登的意图尽一切可能进行劝阻。在中国的英国商人大多都认为马格里是个阻碍。但是戈登对于他自己由于攻占了苏州而在监狱中被扣押了几天而感到大为恼火,他的个人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这么些年过去之后,回头再冷静回想这件事,似乎戈登并没有权力把这件事揽在自己手中,要求谴责和处死李鸿章。太平天国各王是背信弃义的人;他们杀死了自己阵营的人;按照普通中国人的观点,那些人继续活着肯定会带来麻烦,李鸿章把握时机处死他们是聪明的做法。不管怎么样,三周后戈登继续在李鸿章的手下做事,两人相处明显很融洽。他并没有丢掉自己的职位,离开李鸿章。以下是在1864年2月6日奏章中一个官员对于这件事的看法:

李鸿章告诉我们攻击苏州的情况,说他在太平军精疲力竭的时候占领了城市。在详细考察了纪念仪式之后我们的确很高兴。

苏州被太平军占领已经四年了。城外的防御工事似乎是首先被李鸿章的部队所摧毁,这样检验了太平军祈求投降献城的勇气。11月30日,忠王李秀成看到城池随时有可能被汹涌的攻击所攻陷,并且太平军中有很多分歧,他带了一千名跟随者离开了城市,并且给了慕王谭绍光命令让他死守此城。

12月3日,程将军和其他两个官员带着军队前进,并且占据了离城门很近的位置,城门上太平军日夜守备,打退每一次的攻击。戈登也独自一人去往城墙根下,并向城头开火。在4日早上,慕王登上了城墙来指挥守城,但是正下达命令时却毫无防备地被某一个王的手下刺杀,超过一千名慕王的人在同一时间被杀害,城门被打开。程将军随即进入了城市并且掌握了控制权。数千的太平军被他消灭,苏州城终于光复。

我们现在希望李鸿章直接让部队再接再厉夺下常州,并联合其他力量将太平军赶出南京,抓住他们的首领,最终清除他们。

我们更远的期望是,考虑到曾国藩描述的他们提供的服务,他应该受到何种奖赏。

李鸿章,自从履行了江苏巡抚的职责之后,投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到军队的运作中,他的策略性行动成就了一个完美的成功。他有几次进入了叛军的据点,现在他又如此成功地夺取了苏州,他仍然是值得赞美的。

我们因此欣然高兴,请求圣上授予了他太子太保头衔,并为了表示我们的欣赏,赏赐了他黄马褂,我们同样高兴地请求圣上赏了程学启世袭职位,并赏赐了黄马褂。

戈登将军,由于他的合作,表明了非凡的勇气,我们因此请求圣上授予他一等勋章,并赏赐了一万两白银,以示鼓励,等等。

我们满意地发现少数几个在中国的外国人充满愤慨的蔑视,不能给李鸿章带来任何麻烦。必须记住的是,是他对于那些王的谋杀使得每个外国人对于他的观点改变,并且也有其他处在高位的中国人,从来没有干过此类的事情,并且也没有能力做这些事情。

当英国政府允许戈登继续在李鸿章的手下服务的时候,当把所有关于李鸿章有磁性的人格都去掉之后,有没有注意到,李鸿章通过不属于他的功绩来获得提升,并且在中国的皇帝面前获得了极高的地位?在这一点上,以我们目前所知,李鸿章一生只在一两次事件上体现出了明显的个人勇敢。中国人说,他一直在战败,直到戈登前来帮助他。但是他已经表现出了良好的洞察力,即使是在外国人眼中,也是很精明,有着很好的商业能力,并最终显示出在某些方面的一些天赋,没有这些的话,所有的天分和美德都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