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钥匙上的同心结 一 《中篇小说》
丈夫死了两年之后，五十八岁的钟丽娟终于决定把自己嫁出去。
男方是一个退休教师，叫乔伯安，六十二岁，当民办教师三十年，临近退休时国家规定民办教师全部转正，现在退休工资五千多，乡下有一幢三孔砖窑的宅院，县城有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公寓。
钟丽娟退休前在文化单位工作，工资跟男方接近，在县城也有一幢小院，生活能够独立，不需要依靠对方。经好友李文慧介绍，两个人见了几次面，吃了一顿饭，征得儿女们的同意，确立了那种关系。
前任丈夫樊明华是延安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方向盘吃香，丈夫每月基本工资加补助八十多，在当年那可是一份令人眼红的收入，而钟丽娟月薪才三十六元，丈夫每次回家都提着大包小包，有陕北的土特产，西安的时令服装。钟丽娟人长得不赖，稍一打扮便跟画报上的明星一样，不久俩口子便有了一个男孩，那种婚姻组合让同龄人羡慕。
钟丽娟这一代人，基本上没有现今年轻人花前月下的那种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好像还是经人介绍，匆匆见上几面，便有些心动，在各自的单位开一张介绍信，置办几件简单的家具，在朋友的起哄下，给伟大领袖三鞠躬，拉灭吊在屋顶的二十五瓦白炽灯，开始了漫长而枯燥无味的婚后生活。婚后的日子说不上甜蜜，却也不弃不离，虽然有时互相抱怨，甚至“互掐”几句，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婚。那年月只准生一胎，孩子便成了链接夫妻感情的纽带。
可是钟丽娟对丈夫樊明华并不满意。那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让有洁癖的钟丽娟恶心，睡觉打呼噜跟打雷一样，晚上一脱鞋子，那种恶臭熏得人差点断气。这些还都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受不了也得受。当初樊明华也是经人介绍，钟丽娟都没有认真地看过樊明华一眼，就糊里糊涂地表示答应，女人看上了男人那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那一份不薄的收入。有天晚上樊明华脱了上衣洗头，钱包掉在地上，儿子把钱包捡起来交给妈妈，竟然从钱包里掉落一张女人的照片……当天夜里，樊明华被钟丽娟赶出了房间，樊明华跟看门的老头将就着睡了一晚。
后来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离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男人离婚无所谓，女人一旦离婚就贬值。况且汽车司机寻花问柳实属普遍，路边的野花不胜枚举，不采白不采。
改革开放的年代，小小的县城也不甘寂寞追求时髦，大街上各色广告瞪着色迷迷的眼睛招徕顾客，年轻的女郎打扮得花枝招展，裸露着青春的健美。街道在拓宽，楼层在增高，人们好像突然间发觉了什么叫做享受，想尽千方百计恶补，小伙子故意把衣服上那些不认识的英文商标暴露在外边，带着潇洒和张扬。农民也穿上了不打褶的“料子”衣服，见了熟人粗声大气地打着招呼。
运输公司却频临破产，这在当年是一股潮流，国有资产大量流失，据说全国下岗的工人数以千万。樊明华是手艺人，手艺人靠手艺吃饭。运输公司开始承包的初期，樊明华就毫不犹豫地承包了一辆带挂车的解放，樊明华从店头往西安送煤，拉一趟煤炭竟然能有二百多块钱的纯收入。
这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确实让人眼红。钟丽娟涨工资了，月工资仍然只有四十九块五，樊明华一天的收入等于老婆四个月的工资，难怪有人离岗，搞起了单干。
樊明华虽然经常在外边打野食，对儿子和媳妇却也忠诚。当年有一种说法叫做喜新不厌旧，在外边怎么乱整是你自己的事，只要在家里承担责任就行。儿子在一天天长大，已经上了初中。樊明华有了一些积蓄，便在县城买了一幢两孔砖窑的小院，又在小院内盖了几间平房，给砖窑重新挂了面墙，新修了门楼，一家三口从文化馆钟丽娟那间办公室兼卧室的小屋内搬出。住进了属于自己的独家小院。八十年代末期樊明华有了自己的私车，一辆能拉十吨货物的东风，开始承接全国各地的运输业务。有时，钟丽娟也请几天假，跟上丈夫去广州、深圳、上海、BJ、甚至WLMQ等城市搭顺车旅游。到目的地了，樊明华包一间星级宾馆，夫妻俩住进了有空调、铺着地毯的房间，洗完澡、打开电视睡在床上，享受二人生活。以后的几天，樊明华便将汽车寄存在停车场，穿上打着领带的西服带着媳妇去各个景点旅游，回程路樊明华买一张飞机票，让媳妇享受坐飞机的惬意，他自己则开上大货车晓行夜宿，在路上慢慢走。那时节还没有高速公路，从广州开车到西安需要四天时间，那份辛苦自不待言，带上媳妇出外旅游可不是好事，一趟运费根本不够，还得搭点积蓄，就那樊明华满心愿意，不怕男人学坏，就怕男人没有底线，樊明华是个有底线的男人，樊明华实际上很爱自己的老婆孩子。
每天早晨樊明华起来，洗完脸吃罢饭，便走到汽车跟前，掏出钥匙把车门子打开，钥匙上那红飘带绾成的同心结特别显眼。那是钟丽娟的得意之作，樊明华开着汽车上路，同心结便在眼前不停地晃动，樊明华的心里便多了一些温馨，多了一些约束，即使偶尔学坏也不敢淌水太深，因为老婆孩子依然在他的心里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细心的女人不但在汽车钥匙上精心设计，樊明华每次打开钱包，便能看见媳妇那张靓丽的笑脸。老实说钟丽娟是个不错的女人，足以让樊明华倾心去爱，但是长期在外跑运输心里总有些浮躁，偶然打打麻将、喝酒、甚至顺手牵羊搭乘路边女人，在女人身上使点手脚也不为怪，总之，男人有的坏毛病樊明华全有，只是不要让老婆发现就行。
日子在不经意间走过，转瞬间儿子樊杰考上了西北地区的一所重点大学，樊明华的心里又多了一份责任多了一些担当，老子养活儿子不计成本，儿子也给老子增光，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无怨无悔。钱包臌胀起来以后，樊明华又不断地换车，最终开上了二十四个车轮子的半挂，高速公路也不断延伸，汽车在公路上跑运输越来越顺畅。五十八岁那年儿子大学毕业，就在西安分配工作，樊明华在西安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公寓，房款一次付清。
在文化馆工作的人大都能来几下子，钟丽娟会跳舞、会唱歌，笔头子也不错，有时也写几首抒情诗，写一些豆腐块散文，在省地报刊发表。靓丽的女人只要性格随和，一般都能博得周围同事的特意关注，有些男人甚至领导也曾经给钟丽娟暗送秋波，钟丽娟是个秋天形的女人，一般不容易让感情恣肆红杏出墙，总是非常巧妙地化解，不得罪人也不会轻易上男人的贼船。越是那样钟丽娟越能得到周围同事的青睐，因为钟丽娟经常在各种演出场合露脸，小小的县城内大家都认识钟丽娟，钟丽娟在县城很有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