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错位 九
村里人并不清楚刘全喜咽气之前这座小院内发生的故事，刘全喜生病已久，临死前喝了一些酒，属于正常死亡，没有人怀疑。
屈尚德照旧在刘老汉的苹果园内干活，刘红也重新去县城高中念书，那天晚上发生的插曲随风飘远，谁都没有重新提及。只是老婆子担心屈尚德离去，重新雇一个懂技术的劳工并不容易，提出要把苹果园的收入跟屈尚德平分。屈尚德只是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屈尚德也不想离开，被这片苹果园和这座农家小院吸引。屈尚德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最小，家里也有苹果园，大跟妈都健在，由于人多地少，几个哥哥相继结婚，日子相对艰难。过了一段时间屈尚德逐渐了解这家主人的身世，知道刘红属于老两口抱养，内心里也产生了那种欲望，姑娘看起来无可挑剔，做个倒插门的女婿也无不可……
这只是一个愿望，屈尚德不会主动提出。农村的小伙子大都吃苦耐劳，屈尚德经管十二亩苹果园毫不费力，他把苹果园修剪下来的树梢子用拖拉机拉回院子，剁碎以后堆码得整整齐齐，把苹果园周围的边角地用镢头挖开，点种玉米和蔬菜，把果园内一些退化的老品种全部嫁接成红富士，喷药、施肥、剪枝、刮腐烂，所有的活路都带有很强的专业技术，一个环节不到位就会影响苹果的质量，加之山峁上日照充足，苹果上色早，能卖好价钱，苹果出售以后盘点收益，老婆子笑得很开心，说多亏了你小伙子，你比你叔还能干，咱十二亩地的果园竟然收入十万元。
老婆子兑现承诺，拿出五万元交给屈尚德，说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屈尚德笑笑，只拿了两万，剩余三万退还给老婆子，说：“婶子，这些钱你先保管着，我需要时来拿。我拿两万元钱主要是给苹果园买化肥和农药。”
老婆子也不傻，能猜出小伙子内心的想法。姑娘的内心谁也无法猜透，老婆子主要担心女儿不会同意。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婆子也隐隐约约听说埋葬老头子那几天刘红的亲爸来过，如果人家父女相认老婆子没有办法阻止，这座小院和苹果园不会拴住刘红的志向，老婆子没有能力把养女和屈尚德撮合在一起，只能顺其自然。
埋了老大以后，刘红照旧去学校念书，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姑娘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倒不是因为老大咽气前自作主张为她指婚，刘红的心里还没有屈尚德的地位。令姑娘困惑不解的是，她竟然收到了十万元的存款！据说这十万元钱是一个bj知青给予刘红的资助，姑娘瞬间明白，这是亲生爸爸妈妈给她的补偿！姑娘的内心涌出一股暖流，想见亲生爸爸妈妈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刘红决定去bj寻找亲生父母，姑娘想在爸爸妈妈面前撒娇，享受爸爸妈妈的爱抚。虽然养父母为刘红奉献了所有，刘红的心里只有感恩，不会滋生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刘红知道县长郭涛跟亲生爸爸妈妈一起插队，他们之间肯定有来往，于是决定去找郭涛叔叔打探爸爸妈妈在bj的住址。那是一个星期天，刘红特意买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当年给领导送礼成为时尚，不存在什么该与不该。刘红打探到郭涛叔叔的住址，提着礼品，冠冕堂皇地敲响了郭涛叔叔住宅的屋门。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刘红猜测那可能是郭涛叔叔的爱人，于是张口叫道：“姨，我找郭涛叔叔。”
女人很热情也很随意：“姑娘进来吧，正好你郭涛叔叔在家。”
郭县长亲自为姑娘开启了一瓶果露，张口便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叫刘红。”
姑娘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有点羞涩地点一下头：“叔叔您来过我家。”
郭县长索性开门见山：“说吧孩子，需要叔叔为你做点什么？”
刘红想不到郭涛叔叔这样直爽，她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想去bj，找我的爸爸妈妈？”
郭县长打开抽屉取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然后站起来，面朝窗子沉默。那是一段特定的历史，难以评价功过是非。孩子是无辜的，需要得到她应该得到的一切，被遗弃的女儿去找亲生父母属于正常，事实上，催源也希望跟女儿相认。不过，家庭是一个封闭而自私的堡垒，催源现在的老婆会不会容纳刘红这个私生女？
一支烟抽完了，郭涛掐灭烟头，转过身，重新坐在刘红对面的椅子上，面对姑娘敞开心扉：“孩子你长大了，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过去的往事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我跟你爸爸妈妈一起插队，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回城后你爸爸妈妈劳燕分飞，各自组织了家庭。你妈妈在美国安了家，跟我们这些老同学断绝了联系。你爸现在做服装生意，是个小老板，前些日子他还去过你们村里，也有那个意愿跟你相认，后来害怕你的养父母产生误会，老两口养活你也不容易。所以给你留下一笔钱，回了bj。”
刘红哭了，泣不成声：“叔叔你不说我当真不知道，我总以为爸爸妈妈还在一起生活。这么说来我不去bj更好一些，爸爸现在的家庭不会容纳我，我知道私生女是个什么角色……”
姑娘的直白让郭涛两口子吃惊，他们甚至不知道怎样安慰刘红。郭涛的爱人也陪着流泪：“孩子，别哭，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常到姨姨家里来，姨姨认你做女儿。”
刘红擦干眼泪，脸上显露出女孩子不常见的刚毅：“谢谢叔叔阿姨，往后的路我知道怎样走，不会连累任何人。”
姑娘一边说一边告辞，郭涛爱人追到楼下，把两千元现金塞进刘红的衣服兜里：“姨姨知道，你不容易。姨姨不能收你带来的礼品，这烟酒没有办法退回商店，这些钱你无论如何要收下，你不收我们过意不去。”
从此后刘红再也无法平静地念书，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她没有一个亲人。大（养父）去世后妈妈（养母）每个月都亲自来学校看望她一回，身边老有一个小伙子（屈尚德）伴随，妈妈总是亲自把生活费用交给她，然后嘱咐姑娘：“咱家里有钱，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就买，不要苦了自己。”
刘红陪妈妈到外边餐馆吃饭，屈尚德知趣地离开。吃完饭后小伙子开一辆小四轮拖拉机来接老人，老婆子坐着拖拉机一路颠簸回到村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商铺门口各色广告琳琅满目。刘红的人生失去了目标，有点不知所以，她不想回学校，沿着新修的街道一直朝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置身于繁华的街市，刘红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十九岁的姑娘开始怀疑人生，生活对她失去了意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的县城渐行渐远，前边一条大沟挡住刘红的去路。沟壑纵横是陕北的地貌特征，星期天刘红常来沟畔闲坐，看秋天的原野一片墨绿，苹果从树叶下露出羞涩的笑脸，山坡上小伙子骑着摩托带着新婚的媳妇，刘红不由得想起了自家的苹果园，想起了过世的养父，想起老两口为了抚养她付出了所有……感恩是人的天性，刘红感觉自己好像一粒种子，无论风把她带到哪里，她都必须顽强地生根发芽，回馈大自然的给予。思绪中灵光一闪，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屈尚德的身影，小伙子无可挑剔，属于那种有责任感的男孩……假如不是养父临死前把她两往一起撮合，刘红可能对男孩子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也不是什么早恋，十九岁是女孩子的花季，心仪里对男孩子产生爱慕属于自然，姑娘空虚的心灵需要依托。
意念一旦形成，就无法驱赶，重新坐在教室里，刘红的内心被初恋中的小伙子占满，感觉中那些跳跃的字符枯燥无味，对高考失去了兴趣，勉强念完高中，刘红高考落榜了。
高考以后刘红回到村里，预感到上学念书的生涯就此结束，仿佛卸下了什么重负一般感觉轻松，其他落榜的孩子大多数选择了复读，可是刘红却对妈妈说，她不想念书了，妈妈年纪大了，需要刘红照顾。
老婆子明白，姑娘的心已经被小伙子拴住。暗中窃喜，表面上却说：“孩子，你可要想好，妈妈听说，外边的世事大得多。妈妈终究年纪大了，不想耽搁你的前途。”
刘红说，她知道，各人的路要各人走。念书很累，听说给她生命的那个女人已经在美国安家，她不想重走亲生母亲的老路。
老婆子话锋一转，安慰女儿：“其实咱家里啥都不缺，就缺一个遮风挡雨的男人。孩子，我看你俩都有那个意思，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就是缘分。”
刘红羞涩地一笑，说她命不好，这辈子注定要当个农民。
渐渐的村里人发现，那个被刘全喜雇用的苹果技术员跟刘红出双入对，俨然一对恩爱的夫妻，其实那是人家的自由，没有必要瞎猜忌。可是有些人就是看不惯，总要弄出一些动静。最先对刘红高考落榜感到吃惊的是郭涛县长，郭县长认为刘红的遗传基因里注入了一种高贵的成分，她天生聪颖，成名成家才是姑娘唯一正确的选择，刘红高考落榜不正常，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外因。
果然，一些风言风语传入郭县长的耳朵，那个被果业公司派去帮助刘全喜管理苹果园的技术员屈尚德竟然色胆包天，公开引诱一个正在念书的女孩，刘红的高考落榜跟那个苹果技术员有关！郭县长计划劝说刘红复读，首先把苹果技术员跟刘红分开，作为长辈郭县长认为他有那个责任帮助姑娘迷途知返。郭县长打电话把刘红的现状告诉了催源，感觉中刘红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失了方向，亲生爸爸有责任为孩子指点迷津。
电话那头的催源只是叹息了一声，说让他想想。
可是郭涛等不及了，打算越俎代庖，亲自下手，他不能容忍社会风气继续糜烂，应该引导刘红姑娘走向人生的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