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浮生 五
徐莉教授说她这几天心脏有点不舒服，要王收麦陪她去医院检查。那个老女人我行我素，根本不顾及任何人的闲言碎语。学校领导曾经暗示过徐教授，她跟那个清洁工在一起有损于个人声誉。徐莉教授用一句话回敬：“我们没有影响任何人。”
王收麦陪徐莉教授来到医院，徐莉教授从身上掏出一张信用卡交给王收麦，要王收麦为她挂号。这张信用卡王收麦以前见过，前几次住院都是徐莉把信用卡交给护士，由护士为她办理住院手续。这一次是例行检查，当然用不着护士。王收麦拿着信用卡为徐教授站队挂号，然后进行各种检查，检查完毕王收麦把信用卡还给徐莉，徐莉教授说：“这张信用卡你拿着，以后买东西看病就用信用卡支付。”
王收麦知道，信用卡的存款余额有五万多。五万多块钱无论对城里人还是乡下人，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证明徐莉教授对王收麦已经完全信任，王收麦把信用卡小心翼翼地装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转瞬间进入腊月，无论城里还是乡村，年味越来越浓。老婆又来信了，说二牛决定过年前结婚，这几年人们的生活质量普遍提高，结婚的费用也越来越大，大牛的媳妇又怀孕了，虽然政府计划生育，但是大牛的岳父岳母就一个独女，宁肯罚款也还要生。看样子指望不上大牛了，粮食卖不上价格，二牛结婚还缺一大笔资金，家里已经把办法想尽了，期盼王收麦回家能多带些钱。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王收麦回家时只是给物业部请假，没有跟徐莉告别，甚至连个招呼也没有打。几天后徐莉教授发觉王收麦不辞而别，赶忙给王收麦打电话，电话已经停机，王收麦东窗事发。
原来，王收麦回家后拿着信用卡去银行取钱，银行怀疑信用卡来路不正，把信用卡连同王收麦一起扣留，经过查证，王收麦涉嫌偷盗、诈骗，被公安局羁押。
应该承认，人的思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站在诱惑的十字路口，一念之差往往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不论以前怎样，王收麦确实对信用卡里那笔存款动心。行为构成事实，王收麦铁定犯罪！
其实，伤害最大的还是徐莉教授。那个女人看错了人！王收麦被羁押期间徐莉到处游说，说是她自愿把信用卡交给那个农民工，由王收麦自由支配，王收麦没有犯法，农民工的行为完全合理。
可是，无论是办案人员还是学校领导，都对徐莉的申诉作出不同的解读，那个女人太善良，自己受伤了还替伤人者解脱，学生们结伙到徐莉教授的公寓慰问，劝说徐老师，不要学习东郭先生和狼。甚至连律师也不相信徐莉的申诉，认为徐莉是在替王收麦开脱罪责。徐莉教授的心在滴血，感觉中是她亲自把王收麦送进监狱，自责和后悔轮番袭来，让徐莉教授无法招架，徐莉教授精神快崩溃了，甚至想到了自杀。学校领导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管徐教授同意不同意，强行给徐教授聘请了一个保姆，那保姆也是一个附近农村的老妇人，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开始时徐教授对保姆怀着抵制和戒备，时间一久慢慢发现两个人能够说到一起，戒备心消除了，而且还跟那个老妇人成为知音。此系后话。
开始时王收麦的老婆儿女和亲属对王收麦的行为表示理解和同情，穷生盗富生淫，王收麦其所以能够偷盗人家的信用卡，关键是家里太穷。随着案件调查的进一步深入，想不到王收麦打工期间竟然在外地跟一个女人鬼混！所有的亲属对王收麦表示不齿，王收麦的老婆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场气昏，被儿女们拉到医院抢救，老婆子气短，竟然死在医院。儿女们哭哭啼啼埋了老娘，发誓再也不跟王收麦那个禽兽往来！
王收麦犯诈骗罪、重婚罪、致死人命罪，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王收麦其所以重判，跟老婆死在医院有关，老婆的娘家兄弟不肯饶恕王收麦，要求法院重判，三个儿子也对王收麦表示怨恨，法官特意加了一条，王收麦致死人命。人命大于天，王收麦不冤！
王收麦被送往劳改农场，开始了他十五年的牢狱生涯。十五年期间，儿女们一次也没有探望，王收麦给儿女们丢尽了人，不配做大（爹）！王收麦出狱时已经到了2018年底，老态龙钟的王收麦背着铺盖卷回到家乡，老村子不见了，政府生态移民，所有住在沟底的农民全都搬上塬面。老人家在自家坍塌的土窑洞前站了一会儿，然后逢人打听，找到了大儿子大牛的家。
大牛一家四口住一幢两层小楼，大牛媳妇已经认不出公爹，以为王收麦是个要饭的，冷冷地掏出一块钱塞进王收麦手中，正要关门时大牛回来了。
大牛还算给了老大（爹）面子，留王收麦在家里住了两天。可是大牛媳妇容不得王收麦这个累赘，嫌公爹是个劳改犯，住在家里丢人。第三天大牛给了王收麦五百元钱，然后说：“二牛在城里开一家超市，他那里条件比我这里好点，你先住二牛家，过完年我们兄妹几个商量，怎样为你养老。”
王收麦按照大牛说的地点，在县城找到了二牛开的超市，临近过年，超市内人流如织，王收麦向一个营业员打探，在二楼一处宽大的办公室内，见到了二牛。二牛也一眼认出了王收麦，脸上的五官开始挪位，看样子已经暴怒：“你那里来那里去，那一年你害死了我妈，害得我没有娶成媳妇，我就没有你这个大！”
王收麦欲哭无泪，踉踉跄跄走出超市，在一个地摊前买了一些烧纸和香，走到郊外，面朝家乡的方向跪下，把纸香点燃，一边磕头一边祷告：“先人呀，我亏了先人，得到了报应，这是断魂纸，你们收下，不怪儿子，怪我六根不净，爱钱不要脸，儿子们不认我，活该！……”
猛然间，王收麦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你叫王收麦吗？”
王收麦站起来，看见两个公安，心里惊喜：是不是要送我重新劳改？那里好！那里吃饭不掏钱，冬穿棉夏穿单，每月还有几块抽烟钱，主要是，再不用看儿子们那些狗脸！
其实，那是两个法院的办案人员，王收麦分不清，把戴大盖帽的统一叫做公安，办案人员当然不了解王收麦的内心，说话的口气温和而友善：“你跟我们到法院去一下。”
在法院一间办公室内，法官告诉王收麦：“你可以继承一笔遗产。”
王收麦没有听明白，反问道：“遗产？啥叫遗产？”
法官进一步解释：“有一个叫做徐莉的女人，当事人已经在十年前死亡。临死前立下遗嘱，她的所有财产由王收麦继承。”
徐莉？徐莉！王收麦可以忘掉一切，永远不会忘记徐莉，尽管受了十五年牢狱之灾，王收麦没有积怨，只有感恩，那个女人让王收麦见识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生活，还有另外一种……人！
紧接着，法官在王收麦面前摆放了一张表格，一支笔。王收麦看到，徐莉教授所有的遗物都折算成人民币，连同这十年的利息，大约一百多万。王收麦只要在这张表格上签名，这一百多万就属于王收麦自己。
王收麦低头想了许久，抬起头来时两眼发红。王收麦的嘴唇一张一合，法官听清了，王收麦在说：“谢谢你，谢谢你徐莉，钱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作用……”
王收麦拿笔的手在发抖。
王收麦在表格上写了两个字：放弃……
王收麦站起来，面朝法官微笑，然后转过身，打算离开。
“站住！”法官喊了王收麦一声。
王收麦吃惊地回过头，看见法官满脸严肃：“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王收麦摇头：“儿女们不认我，这么多钱对我无用。”
王收麦没有见到三儿子小牛和女儿，听说小牛大学毕业后在外地一个科研部门工作，女儿已经结婚，在秦都定居。
王收麦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