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生 四
徐莉教授的目的非常明显,那个老女人已经把王收麦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除非是一家人,自家房子的钥匙不可能交给其他人。王收麦也清楚这把钥匙的分量,但是王收麦不敢随意打开徐教授的屋门,王收麦没有那个胆量。
徐教授每周只有两节课,基本上等于退休,除过早晚下楼锻炼,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闲居,实在无聊了,就做些饭菜,打电话邀请王收麦跟她一起吃饭。开始时,王收麦还有点不好意思,时间久了,跟徐教授一起吃饭也成为王收麦的期待。有时,徐教授开一张菜单,给王收麦一些零钱,嘱咐王收麦到菜市场买菜。王收麦乐此不疲,非常愿意为徐教授效力。
小区内全是一些精英,关起门是一家,对门邻居相互间没有交往,所以,没有是非和闲话。只是在一起跳舞的大叔大妈交头接耳,他们认为徐莉教授高贵而典雅,跟一个小区的清洁工在一起有失身份。
这些话传不进徐莉教授的耳朵,也没有人说给王收麦听,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频繁地交往,有时,还能看见徐莉教授在前边走,王收麦拉着买菜的小车跟在后头。这很正常,符合宪法,不影响任何人,别人有看法没办法。历经风雨,徐莉教授对人的选择有她自己的标准,而王收麦却有点受宠若惊,孙猴子封了个弼马温,莫名地兴奋,老家的老婆孩子在王收麦心里渐行渐远,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根本。
小区内的其他清洁工却对王收麦有了看法,这个老王简直不像话,一个烂农民工勾搭人家女教授干啥?大家把这个问题反映给物业部,物业部的经理也没有办法,当初王收麦来小区当清洁工还是徐莉教授举荐,看样子两人的关系由来已久。物业部经理告诫举报者,这件事到此为止,徐莉教授和王收麦的行为并不犯法,如果传播出去引起不良后果,责任自负。
那些清洁工再也不敢吭声,王收麦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孤立,开始时王收麦还有所顾忌,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由他们去说吧,这是各人的造化,也许其他清洁工是嫉妒心理在发酵,狐狸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很酸。
熬过了酷热的夏季,秋天是秦都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小区内一如既往地平静,各人按照各人的方式生活,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很严,谁也不愿意把内心的秘密对别人诉说,年轻人脚步匆匆地挣钱,退休老人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欣赏花开花落,太阳笑眯眯地蹲在楼层的顶端,饶有兴致地观看世间百态,一阵风吹来,夹裹着几片落叶。
徐莉教授心情不错,心脏病再没有犯过。每天早晨仍然身穿宽松的休闲服,跟一群老人跳广场舞,认识徐教授的人都对那个女人非常友好,碰面时互相道一声问候,王收麦依旧不避嫌疑地进入徐莉教授的寓所,傍晚,两个人甚至公然在楼下的亭子内闲坐,过往的行人视而不见,没有人对两个老人的行为指手画脚,至于两个老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谁也没有办法猜测,法律保护公民的隐私。
尽管手机已经普及,王收麦跟老家的联系仍然靠书信,老婆来信了,二牛谈下一个对象,计划在国庆节前后订婚,询问王收麦能不能在国庆节回一趟家,参加儿子的订婚仪式?另外就是要钱,二儿子订婚需要一笔资金。
王收麦把信看完后用打火机烧掉,然后来到邮局,把几个月积攒下来的工钱尽数寄回。尽管徐莉教授对他很好,但是王收麦清楚,露水鸳鸯不会长久,王收麦不会在城市扎根,总有一天,王收麦会回归故里。王收麦给家里写信,说他很忙,国庆节回不了家,过年时跟家里人团聚。
国庆节是旅游旺季,小区内凡是有条件的业主大都阖家出外旅游。也有的业主利用国庆长假,探亲访友。一下子人去楼空,白天感觉不来什么,到了晚间,小区内大部分窗口都没有开灯。
尽管业主们对物业部常有微词,节假日物业部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必须彻夜值班,还必须站岗放哨,防火防盗,防止任何意外发生。清洁工归属物业部管理,王收麦被临时抽调值夜班,几个人一组,轮流站岗。
明月高挂,万籁俱寂,王收麦站在楼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徐莉教授公寓窗口的灯光,尽管大家各种猜测都有,王收麦清楚,他跟徐莉教授严守各自的底线,没有、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样正好,心里保持那份惦记,想往比得到更耐人寻味。
突然手机响了,王收麦赶紧接听,该不是徐教授心脏病犯了?王收麦心里一阵紧张。还好,电话那头徐莉教授说话声调平静:“老王,我看见你了,你就在楼下。上来吧,陪我坐坐。”
手机上的荧屏显示,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王收麦犹豫了一下,这么晚了去一个寡居女人的房间,容易引起误会……误会也没有什么,此刻的王收麦有点无所畏惧。他对一起执勤站岗的保安说:“徐莉教授可能不舒服,我上去看看,今晚你就辛苦点,我的那份加班费,全给你。”
保安的嘴角挤出一丝坏笑,点点头,表示同意。
屋子内所有的灯光全部打开,桌子上、茶几上摆满了照片,徐莉教授身穿一袭洁白的长裙坐在沙发上,好像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一般。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王收麦被屋子内的景象惊呆,一个老农民不可能准确地窥探徐教授此时的内心,桌子的正中央,黑色的镜框里镶嵌着一个英俊少年的图像,王收麦瞬间明白,那是徐莉教授已故的儿子!
今晚,此时此刻,有多少家庭彻夜狂欢,庆祝阖家团聚,电视里,国庆文艺晚会刚刚结束。可是,在这都市的一隅,徐莉教授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向一个老农民展示过去。女人不哭,神态平静,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王收麦害怕了,声调里带着惊恐:“徐教授,想哭就哭吧,把悲痛哭出来,也许心里舒服。”
徐莉教授粲然一笑,岔开话题:“今晚,你就不要走了,陪陪我,我一个人,寂寞、孤独……”
声音还是那样柔和,王收麦却感到耳鸣。楼下,保安还在站岗,这无疑在向世界宣告,王收麦和徐莉已经事实上成为一对夫妻!这几年政府对老年人的婚姻管理比较宽松,老年人不领结婚证在一起同居的日益增多,这不是什么坏事,相互间可以互相照应。社会在发展,人的某些观念也在改变,有些儿女们也为失独的父母着想,鼓励爸爸或者妈妈为自己找一个老伴,那样一来儿女们就可以放心地上班,不需要为老人操心。可是王收麦有老婆有孩子,是不是有悖于道德?
仿佛进入浩渺的太空,徐莉教授的声音来自天际:“我知道你有老婆有孩子,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只要现在,只要今晚你肯陪我,足够。”
王收麦不可能拒绝,王收麦在沙发的另外一头坐下。楼下执勤的保安看见,徐莉教授屋子窗口的灯光一直亮到天明。究竟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