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水

哥哥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的读书生活。元旦前，他如愿的拿到了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科的全部十门课程的合格证书，带着学业证书考核表回到单位填写政审鉴定。劳资科的许科长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部队转业刚回来，看了看哥哥的申请报告，点头称许道：“年青人有志气，短短的一年半时间考完所有的科目，是我们单位第一个吃到螃蟹的青工。首先恭喜你，等证书发下来后，我们会给你按照政策规定给予五百元的物质奖励，另外还要晋升一级工资。”

那个元旦，哥哥独自去了福元，在小青的坟前烧了一堆纸钱。他默默地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祷告，祈求菩萨能够超度小青飘零的灵魂，让她早日升入天堂享受阳光和吉祥。

来年的春天，哥哥参加了大马和珠珠的婚礼，这是高中同学间第一对由恋人最终缔结姻缘成为夫妻的。晚上闹洞房的时候，二十多个男女同学在一起，喝醉了酒，给新郎新娘找茬子出难题。哥哥少有的没喝醉，站在凳子上手举着用红绳子系住的苹果，大家哄闹着要新郎新娘啃苹果，连推带拉，就是不让俩人顺利完成任务。大马那天在婚宴上喝得几乎是白开水，闹洞房前，阿枫和阿强一起来的，他暗中叮嘱阿中，叫他支开俩人。

其实，哥哥心里清楚得很，吃饭时已经看见俩个人不避忌讳的坐在一起。他和阿枫虽然曾经牵手走过一段路，但如今早已形同陌路人，对小青的怀念更是让他彻底忘却了那段旧情。洞房的欢闹气氛冲淡了他内心的那些痛苦和哀伤，后来哥哥在日记中写道：“只有体验过深深孤独和悲伤的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和幸福，那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的平淡相守。”

同学们后来很长时间也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哥哥最后一次参加同学间的聚会活动。从九二年到零三年，整整十一年间，哥哥仿佛从这个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同学们面前。直到潜川一中百年校庆时，从XJ归来的虾子无意间在校友捐款名单中发现了哥哥的名字，大家才又想起这个曾经为爱伤透了心的多情男子。

大马的婚事后，哥哥特意去粮食局看望了阿枫。俩个人相隔两年后的单独见面，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或者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他们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朝过去还是一片荒凉的狮子桥望去，如今那里道路两旁新建了许多房屋，环碧公园北面的潜川宾馆也盖起了几层高的水上餐厅。当年的横街依旧，当年的周瑜墓仍然是草长莺飞，当年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如初，但一切早已改变了，正如那满池的春水，新雨后，浮萍生，人空瘦，情已非。

哥哥从此退回那个偏远的乡村，蜗居在农场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过去的恋人、爱人或是女友们，渐渐化作一朵朵蒲公英，风过花飞，在大地上飘散的无影无踪，只是在心底残留些许的枯瓣和碎叶。

九二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期间，哥哥喜欢观看游泳和跳水比赛。那届奥运会，中国体育代表团一改四年前的萎靡不振，狂扫十六块金牌进账，特别是钱红、林莉、杨文意和庄泳四朵“金花”的表现，更是让世人刮目相看。哥哥晚上守在青工楼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前，和几个所谓的体育迷一边看比赛一边侃大山，常常看到午夜后才睡觉。那天是个礼拜三，头天晚上哥哥看了一场巴西队和哥斯达黎加队之间的男子足球比赛，凌晨两点多才躺下，迷迷糊糊没睡熟，闹钟一响，他赶紧起来去上白班。连续的熬夜，哥哥的精神有些恍惚，中午吃过饭后便倒在维修间的长椅上休息。

老李当班都要回家吃午饭，哥哥一个人睡得正香时，漂白操作工送来维修通知单，说上浆泵叶轮被杂物打碎了，要他马上去更换备用泵，否则不到半小时长网生产流水线会断浆。哥哥无奈起来，背上工具包，提了一个千斤顶带着，钻进一楼的浆池过道中间。旁边有现成的备用泵，只要将泵的进浆和上浆两根管道螺丝拆下来，电动机移到一边，更换一台备用泵倒不怎么费事。

哥哥用了不到十几分钟，将备用泵安装好，电机连接上，空转了一会，觉得设备正常后，于是开始上管道螺丝。上浆管道有几米高，起初是用千斤顶顶起悬空的，哥哥在安装好橡胶垫圈后，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垫圈不让它移动，无名指自然的搭在泵体的法兰圈上。操作工站在一边帮忙，哥哥叫她撬动小杠杆放下管道，一个不注意，无名指正好挤压在两个法兰之间。顿时，鲜血汩汩而出，疼得他大叫起来。操作工吓坏了，慌得不知手措，还是哥哥头脑反应快，右手马上拿起小敲棍，用前面的弯尖插到两个法兰中间，才将手指抽了出来。

漂白工段长闻声赶过来，带着哥哥飞快的跑到卫生所。医生将那只血肉模糊的伤指用酒精冲洗一遍，检查后说无名指指甲全部崩掉了，第一节肌肉压烂了一半，还好骨头一点没有受伤。紧急止血缝针包扎后，建议他回家休息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