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明月的心，天上的心
“伊莲娜公主是个很善良的人。”缪娜对卢霆如是说。
正如秀秀在“智能”的判断标准上要打个折扣一样，小缪娜关于“善良”的标准也要狠狠地打个折扣。在她眼中除了已死的玫瑰公爵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外，甚至连曾经想霸占的多尼安狱长都只定义为“坏人”，其余人等统统划分为好人。至于卢霆和她的表哥罗伯斯—莱德斯，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丝毫就没有考虑过自身的温柔和美貌足以让石佛也动心。
伊莲娜是否善良卢霆不知道，但从其带着机甲泡温泉，娴熟地追逐了卢霆两条街，间接导致卢霆被护卫队逮住的举动来看，这位马斯特明月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卢霆摸了摸脸上血迹斑斑的绷带，小公主和他只打过一个照面，应不至于被对方轻易辨认出来。
满目疮痍的培育园出现在卢霆眼前。
黑洞虫幼虫早已经被集体转移，战火洗劫过的痕迹尚未消除。令卢霆意外的是培育园里处处挂满了白幡，上面写着死去侍女的姓名以示哀悼。相对于惯将身边侍从当作小白鼠使唤的上层贵族，这种悲悯之心相当难得。
缪娜闭上眼睛低声为亡者祈祷，轻声催促卢霆道：“你先去见伊莲娜公主。”
伊莲娜公主的临时帷帐换成了素白色，卢霆刚刚踏到门口，伊莲娜的声音就透了出来：“请进吧。”
卢霆一面思忖着小公主的耳力不错，一面踏进去，他刚踏入帷帐就看见了缪娜曾经见过的景象，在略显阴暗的帷帐内铺满了清幽的银色月光，月光中布满了仿佛泪痕的点点忧伤银斑，马斯特的明月一身素装，未施粉黛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痕迹。
卢霆却能感觉到小公主曾经流过泪，哭得极度哀伤，这种情绪多少感染了他。他微微点头致礼道：“拜见公主殿下。”
小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卢霆脸上的绷带：“你就是卢霆吗，我曾经在许多人口中听说过你的名字，阿拉莫西斯教授和唐璜皇兄对你评价极高。”
卢霆刚想说些自己浪得虚名的客套话，小公主就打断了他的话：“感谢你拯救了培育园。”
她如银色明月清辉的清幽目光忧伤地望了望白幡，如果卢霆再能早来几分钟，他能拯救的就不仅是培育园，还有那些无辜逝去的年轻生命。在卢霆慢慢对小公主产生好感之际，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卢霆骇了一跳：“我们从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消。”
卢霆只感觉一阵寒流由背脊起直透尻骨：“从前的恩怨？伊莲娜公主……”
马斯特明月如玉白皙的脸颊微微涩红：“温泉……我想我不用多说了，把脸上的纱布拆了吧，事后我曾经试图为你求情，从而知道了你的名字和面貌，掩饰起面容是没有意义的。”
卢霆犹豫再三后终于拆下了脸上的绷带，感觉自己陷入了少有的被动中。马斯特明月事后居然试图为自己求情，这是卢霆始料未及的，恶行会被卢霆用更邪恶的方式抵消，无意的善举却让卢霆陷入了被动中。他并未盘算好被问及如何脱离黑牢时该如何回答，真正是有些不知所措。
小公主的问题偏偏就来了：“你如何能从无法脱离的黑牢出来？”
“我想没什么地方能困住我吧。”卢霆模糊不清地答道。
小公主的目光中涌出了好奇：“但是黑牢的防卫与众不同，有天使……特殊的防卫兵器在保护，不可能依仗个人机师技术突破的，说说你脱离的经过。”
卢霆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小公主居然连精神武器的秘密也知道，无法用缔造的理由蒙混她。幸好缪娜揭开门帘走了进来，缓了卢霆的燃眉之急，小公主轻声吩咐道：“缪娜小姐，能把他暂时借给我一会吗？”
卢霆连忙抛了个眼神示意缪娜留下，小缪娜似乎没注意到，恭顺地点点头退了出去。卢霆忍不住微微色变，小缪娜忽略了，他可是注意到了小公主话中的细微之处，她没有称呼本德小姐，而是直呼了缪娜—雷欧纳德的本名。
缪娜可从来没向自己以外的人泄露过真名！
他用眼角余光环顾四周，空气中空空如也，自己特地嘱咐捣蛋秀秀不要跟来，如今看来是犯了个大错误。假如小公主一声令下周围跳出无数卫兵把自己拿下，仓促间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卢霆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太有意思了。
戒备森严的黑牢被自己来去自如，最后直接策划了罗伯斯—莱德斯黑牢暴动；弗罗尔—阿斯奎尔那样的老狐狸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雇佣了坟墓佣兵后依然只能乖乖服输；甚至在当年拜古地球教基地那样幽闭的环境下，他依然能够带着小巫婆成功突围。
自己一生中从未感觉到有任何拘禁存在，面前这轮优雅的马斯特明月却能在不知不觉中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无形的月光网中。
“月亮”一词来源于古地球，在月球早已在数万年前和古地球一同消隐后，马斯特帝国造出了一颗人造月亮围绕着马斯特旋转。古老传说中，明月总是在天上默默巡游，她不言不语却看尽人间百态，如今卢霆才感觉到，这个传说简直是为伊莲娜公主量身定造的。
他全身的肌肉悄悄绷紧，眼下是一场竞赛，看看究竟是卫兵冲出来把自己留下的速度快，还是自己突然发难制伏马斯特明月的速度快。
“卢霆先生，请别紧张。”马斯特明月清澈的眼神看上去出奇诚恳，“我很早就见过缪娜小姐，只是缪娜未必记得我的存在。麦德罗医师一案的事态发展令人始料未及，我从未想过最后会危及医师的生命，当我想履行助力时她已经陷入黑牢，那里不是我些微权力能够行使的地方。”
并没有卢霆想象中的武装卫兵冲出来，马斯特明月温柔地道：“这里就只有我和你，我并无恶意。”
卢霆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微笑道：“公主殿下，我能否请教您贵庚？”
“再过三个月满24。”伊莲娜优雅一笑，“很多人称呼我为小公主，事实上我并不小，只比迪奥哥哥晚一天出生。”
卢霆的确没看出来，小公主那粉嘟嘟的稚嫩脸庞看起来只有十四岁，完全无法读取她的年龄，正如谁也无法轻易从如神像般高高在上的帝国公主身上读出她的善良，再从善良和优雅的气质下读取出她的睿智一样。伊莲娜伸出了如玉剔透的手掌：“请坐吧，不要称呼我公主殿下，还有，我能不能叫你卢霆？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谈话。”
卢霆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心里感到小公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小公主闪着清澈的眼神，又一次向卢霆礼貌地致谢：“感谢你能从黑牢中救出缪娜，我想温泉的事件不过是你进入黑牢的借口。”
她随即露出责备之色道：“但是卢霆，这样未免对我太不尊重。”
卢霆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他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说话了，小公主根本没给他留什么说话的空间。同时发现自己中了逻辑陷阱，在小公主这种以礼相待的环境下，他隐隐觉得自己当初的举动的确不怎么尊重，可是当初自己根本不认识伊莲娜，伊莲娜巧妙地以今日果反推往日因，给他营造了某种心理压力。
卢霆抢着开口道：“伊莲娜公主……”
“叫我伊莲娜。”
“这样称呼未免过分亲昵了，伊莲娜公主。”
“父皇和康斯坦丁哥哥都叫我月牙儿，当然你不能这么称呼。”伊莲娜巧妙地挡回了卢霆的问题，“所以伊莲娜这个名字，并算不上什么昵称。”
卢霆的眼神炯炯发亮，真有意思，自己从头至尾就未在这场谈话中占得任何主动，伊莲娜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无从知晓，他只知道面前的小公主不是如女神像般高高在上的花瓶，对方善良、聪颖又善解人意，更难得的是和自己相同，有一种穿透人心的亲和力。
“我所做的事都眼中违反帝国法律。”卢霆直截了当地道，“伊莲娜，难道你对此也表示赞同吗？”
没有任何皇室贵族会对此表示认同，伊莲娜却轻盈地道：“帝国法律是什么？”
“帝国法律是维护帝国统治力的一种规章制度。”
“不对。”伊莲娜立刻反驳道，“帝国宪法第一条写明：法律是维持正义和维护帝国子民利益的……”
“你大错特错了，伊莲娜。”卢霆胸有成竹地一笑，小公主还是不够成熟，他忍不住引用了一句老对手的名言，“在帝国荣誉和存亡面前，宪法是狗屁。”
伊莲娜情不自禁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清冷的月光在一霎那间温暖起来：“迪奥哥哥的名言，唐璜皇兄也赞成过这句话。人们生活在扭曲的环境中，就认为扭曲的形态是最美的，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卢霆有些无奈地摊开手：“伊莲娜公主，你可以活在皇室生活铸就的无忧无虑的心之伊甸园里，但是，这是现实啊，很多人既没有皇室公主的身份，也没有出色的驾驶技术和机甲，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需要有力量的人用自己的行为修正法律，来保护脆弱的人们。”伊莲娜巧妙地绕回了话题，“比如你……”
“我到黑牢去是有酬金的。”卢霆微笑道，“可不是什么善举，而且我还得到了一个好妻子。”
“我从来也不认为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才叫善举。”伊莲娜沉思着，“往往人们只注意恶行的收获和善行的付出，却忽略了善行带来的回报。只有帝国法律真能保护人民，而不是把无辜的人送入黑牢，帝国的统治才能长治久安。”
她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神望着卢霆：“如果践踏帝国法律带来的酬劳是帝国长治久安，那么完全值得一试，你践踏了帝国的法律，但你却维护了帝国的盛世长运。”
卢霆忍不住微笑起来：“原来如此，假如有人为了人民的安宁，让帝国把权力移交给其他国家呢？”
“你说得是前塞伦皇子卢炫吧。”聪明的伊莲娜立刻猜出了卢霆的意思，“他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那种行为我做不到，也许是那种行为超出了我肤浅的认知吧，总之我无法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卢霆舔了舔嘴唇道：“伊莲娜公主，你不该和马斯特之星以及贤王生于同一时代，否则你会是马斯特第一任贤明女王。说到两位皇子，我能否问个不该问的问题，为何你称呼康斯坦丁皇太子为哥哥，唐璜皇子则是皇兄？”
伊莲娜楞了楞，口不由心地道：“习惯吧。”
卢霆微微一笑，终于抢回了主动权。他已经心中有数，小公主对赫赫有名的唐璜贤王有某种心理上的排斥感。他完全不怀疑伊莲娜的直觉，将善良的小缪娜留在唐璜身边，甚至比留在黑牢还要可怕上几分，自己必须委托伊莲娜从中斡旋才是。
茶水沸腾起来茶香四溢，伊莲娜似乎此刻才想起来忘记给卢霆倒茶，纤长的玉指轻轻提起了茶壶，碧绿色的茶水倒映着她清雅的面容。她嫣然道：“我们说得似乎太遥远了些，我想提出一个正式请求，你能否屈尊做我的近卫队长？当我想做必须要做的事时，往往缺乏力量而无法实施我那点微小的权力。”
她将茶杯推向卢霆面前，诚恳地道：“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会保护缪娜小姐。你无须留在皇宫或星防线，只是我有些出于身份不便露面的事，可以交由你来处理。”
“我曾发过誓言，不会作出参与帝国军政务的举措。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做个成功的商人。”卢霆的心微微一痛，参与帝国军政务也许哪天就会与林佳妮正面为敌，他才许下这个诺言以脱离拜古地球教，“所以恕我无法接受近卫队长的身份，但是，我可以用另一个身份来帮助你。”
伊莲娜用目光询问着卢霆，卢霆微笑道：“以朋友的身份。如果你有事，可以登陆逃亡岛召唤海盗王，她会转告我。”
小公主沉思着：“怎样才能登陆逃亡岛呢？”
卢霆俯下身，贴近小公主耳边轻声说道：“你的迪奥哥哥肯定知道。”
伊莲娜不禁有些脸红，卢霆口中呼出的热气轻轻触摸着她柔软的耳根，毕竟被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除了几位皇兄外还是第一次。她柔声道：“事实上我现在就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请说吧。”
“我有位好朋友想去宇宙坟墓参加地乘测试，他实力很强但是没有什么战斗经验，能否请你陪同保护他通过测试？”
卢霆略一踌躇，迪奥给了他一个月限期，他准备冒险回到塞伦同E6文明再交涉一番取得黑石，塞伦恰好在马斯特到宇宙坟墓的必经之路上，而自己也一直想去宇宙坟墓一试身手。他点头道：“我必须先去去个中转站，如果他愿意耽搁一下行程，我没有异议。”
“没有问题，那么就拜托你照顾他了。”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你们见过面的。”伊莲娜露出了优雅的微笑，“他叫黑骑士。”
卢霆立刻想到培育园见过的神秘骑士，点头准备告辞，伊莲娜却再度叫住了他，当他回头时看见小公主露出了少有的肃穆神色。伊莲娜低声道：“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缪娜小姐，如果你不希望她成为歌姬，我也会尽力斡旋，帝国存亡的天平不该以一个柔弱女子作为支点。但也请你答应我，会不惜自己的生命去保护黑骑士的安全。”
卢霆只是点头，强行把心中的好奇感给压了下去，伊莲娜却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道：“他和我……是非常非常亲昵的关系，所以，请你保护他。”
“我会的。”卢霆义不容辞地一口应承了，转过身时却隐隐脸色发苦，难怪伊莲娜对自己恩威并施又既往不咎，原来是要托付保护“非常非常亲昵的人”。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写遍了历史书的每一页，人人都想做最壮烈最浪漫的萝莉摧残者罗密欧，最不想做的，估计就是罗密欧的私人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