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屋巫婆和疯子 (2)
所以当我得知她也倒卖古董,或者按她的话说,“涉足”这一行业时,我没有感到一丝惊奇。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堆满了古香古色的玩意儿,有绿色的玻璃糖果盘,有装有影星照片的镜框,还有盖子上印有各种字母组合的香烟盒……在一个敞着盖子的扁平旅行箱的旁边还倚靠着一把雨伞。当我注意到雨伞的把手是人造树胶做成的时候,我的房东太太摘去了她头上的樱桃茶托,愉快地预言说我们日后一定会相处得很融洽。
后来的几个月里,情况的确如此。罗斯玛丽住在一楼,那里有许多终日紧闭的房间,这些房间的门通向客厅,罗斯玛丽把它们称为她的“密室”。有时候,我站在屋外还可以听到她电视机的声音,这让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因为在这房间里放一台电视机就好比在伟大神秘的金字塔中放了一张台球桌一样。但她却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那台电视机年代久远,十分陈旧,她把它叫做“我的模范电视机”。
我的房间就在楼上。在一封家书中,我曾经这样描述我的房间——“让人出乎意料地满意”。是啊,我到哪里才能找到像我房间里那样已经脱了皮、弯弯曲曲还翘着棱的墙纸呢?这房间集中了我所梦想的一切:陈旧的床和书桌、镀铜的落地灯……它们都这样站在那里,每天等待着我的归来。有些家具的确早已年华老去,比如有一把坐椅已经只剩下靠背了。但至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统一的陈旧风格。向窗外望去就能看到停车场。沿着停车场旁边那条繁华的街道一直走就到了我打工的饭店。当罗斯玛丽太太得知我在那样一个声誉卓著的地方工作的时候,兴奋极了,她告诉我说:“那里很适合你。不要觉得刷盘子的工作不体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盖博①有一段时间也曾经做过刷碗工呢!”
“真的吗?”
我感到自己真是聪明透顶,可以听懂她讲的一切,并且作出正确的反应。而家里的另外一个房客甚至连陈查理②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他还是半个韩国人呢!我经常能在客厅里碰到他,他应该是化学专业的学生。家里还有另外一个房间空着,但一直很难往外出租,因为曾被水淹过。罗斯玛丽告诉我:“能不能租出去我无所谓。我更在乎房客的质量而不是数量。”
①盖博:全名克拉克盖博(Clark Gable),20世纪 30年代好莱坞最著名的男影星。——译者注
②陈查理(Charlie Chan):美国作家厄尔德尔比格斯(Earl Derr Biggers)笔下的一名华人探长。——译者注
我是一月初的时候搬进去的。接下来的整个冬季,我都如同生活在美丽的梦境中一般。傍晚时,当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罗斯玛丽就会坐在客厅里等着我回来。我们两个人总会不约而同地身着奇装异服。“啊哈!”罗斯玛丽会说,“这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年轻人吗?”然后她会从屋里拖出一堆她刚从二手商品市场上淘来的新宝贝,并向我一一解释它们的收藏价值。“现在新出的火王牌 ①面包盘的商标都是蚀刻上去的,都不再采用压花的方法了。”
我知道我们两个人很特别,和美国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们不喜欢用来对付警方测速雷达的挫警仪,不喜欢大型购物中心和可以旋转的淋浴喷头。“如果有什么东西不崭新锃亮,他们压根儿就不会感兴趣。”罗斯玛丽会这样抱怨,“即使把自由钟 ②送给他们,他们还是会抱怨钟上有裂缝的。现在的人都是这样,我已经看透了。”
罗利市有一家电台专门播放年代久远的电台节目。如果收音信号好的话,晚上我们有时候会坐在家里的沙发床上一起听杰克本尼③的节目,或是广播剧《菲柏麦吉与摩莉》④。罗斯玛丽会用古香古色的针线包缝补一件破旧的美国陆军航空队女兵制服,而我则会紧盯着家中的火炉,希望它可以奇迹般地恢复工作。我们可能还会一起翻看诸如《观看》之类的过期杂志。有时候外面的风把窗子吹得吱吱作响,我们就拉过来一条被子盖在腿上,嗅着樟脑丸那令人陶醉的香气。
①火王牌(Fire King):美国玻璃制造公司 Anchor Hocking经典的食器系列品牌。其产品色彩略带透明感,经久耐用,图案独具特色,极具收藏价值。——译者注
②自由钟:美国独立的重要象征。它在 1776年 7月 8日和其他教堂钟一起以钟声宣告《美国独立宣言》的诞生,钟面上铭刻着:“宣布给在各地的一切居民以自由。”1846年庆祝华盛顿生日时被敲出一道深深的裂缝,无法修复。现存放于美国国家独立历史公园内。——译者注
③杰克本尼(Jack Benny):美国喜剧电影演员、广播家。——译者注
④《菲柏麦吉与摩莉》:美国最为经典的一部旧时代广播剧,从1935年一直播放到 1959年,达到了当时美国流行文化的巅峰。——译者注
我希望我们的生活可以永远这样持续下去,但过去的一些人和事总是免不了回来敲敲门。这次来敲门的过去不是那种可以让人珍藏在记忆中的过去,而是和关节炎有关。四月初的一个下午,我下班回到家后,看到有一个表情惘然若失、白发苍苍的女人坐在门廊里。她饱经风霜的手指看起来僵硬粗糙,所以我没有和她握手,只是向她问了声好。她介绍自己时说她叫“赛克斯姐妹”。我以为这是她在教会的名字,但罗斯玛丽从她的密室中走出来后,紧咬着牙关告诉我说这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我母亲可以通灵,”她解释说,“她有塔罗牌和水晶球,可以告诉任何人他们想听的胡说八道。”
“是的,我的确可以。”赛克斯姐妹咯咯地笑着说。
你可能觉得偶尔会在头上戴个头巾的人会希望有个巫婆母亲,但罗斯玛丽绝非如此。她告诉我说:“如果她三十年前就可以预言我现在还得照顾她,我早就把自己的脑袋塞进炉子里自杀了。”
六月份到了,学化学的大学生也要毕业离校了。所以他居住的房间又租给了一个叫查兹的年轻人,他在一家道路建设公司工作。“你知道那些维修公路时手里举着旗子指挥的人吗?”他问我,“那就是我,我就做那样的工作。”
他的面庞好像是雕刻出来的,十分精致,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让人过目不忘。当我觉得他帅得有点过分时,我决定开始寻找他的缺点。但找来找去,依然觉得就连他那有些干裂的下唇也只能让他看起来更有魅力。所以我的目光转向他的头发,很显然,他的头发已经用吹风机吹过了。透过他那没有系扣的衬衫,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绿松石。
“你在看什么?”他问我。我还没来得及脸红,他就开始给我讲他和他前女友的故事。他们已经在一起同居半年了,就住在富乐斯商店后
面的一间小公寓里。但后来她却背叛了他,和一个叫罗比的男人跑了。那个浑蛋是北卡罗莱纳大学的学生,专业是扰乱别人的生活。“你不是那种浑蛋大学生吧?对吗?”
我本来应该说“不是”,而不是“现在不是”。
“那你学的是什么专业?”他问,“抢银行吗?”
“你说什么?”
“你看看你穿的衣服,”他说,“你和楼下的那个房东太太就好像是电影《邦尼与克莱德》①里面的人一样。我不是说你们像电影明星,是说你们就像他们演的角色那样,看起来会把一切都给毁了。”
“是的,嗯……我们是很特别。”
“特别的怪人!”他大声说,然后他就笑了,以示他并没有冒犯之意。“不管怎么样,我可没有时间闲站在这里胡扯了。我还有个朋友等着我一起去泡吧呢!”
他总是这样,开始一个话题之后突然毫无预兆地结束,就好像是我一直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话一样。在查兹搬进来住之前,楼上一直很安静,但现在我经常可以透过墙壁听到他收音机的声音。他总是在听一个摇滚音乐电台的节目,那震耳欲聋的音乐让我无法强装自己还生活在往日柔和的时光中。他一个人待烦了就会过来敲我的门,问我要一支烟,然后一边站在那里抽烟一边批评我的房间太干净,我的素描画看起来太素描,我的旧式浴袍一点都不新潮。“好了,我看够了。”他会这样突然说一句,“我还要过自己的生活呢!”一般情况下,每天晚上这种情况会重复发生三到四次。
查兹就这样改变了二楼的环境,同时赛克斯姐妹也在影响着一楼的生活。有一天早晨,我下楼去查看邮件,却发现罗斯玛丽的穿着和她的
①《邦尼与克莱德》( Bonnie and Clyde):美国 20世纪 60年代著名警匪片,讲述一对年轻人持枪抢劫银行,最终惨死于警察的乱枪之下以及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