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丈夫

笛声调子开始上扬，闻之，亦喜。

琴声，笛声，开始交融，同时吹起了欢快的调子，和谐极了。窗外月光皎皎，宁静而安好。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滑落，阿娇长长叹了一口气。

笛声，在此刻也戛然而止。

阿娇将古筝递给宫女，蒙头睡下，入了梦乡。

月儿带着那最后的音符，传递给那吹笛应和之人。

银光下，照出男子颀长的身影，微风温柔地拂过他的发梢，他唇边的笛子，还尚且有着温度。

他的容貌，并没有如何英俊，剑眉上扬，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嘴唇不薄，鼻子高挺，五官一般，面孔平凡。只是，朦胧的月光下，他温润而内敛的气质，却让他卓尔不群。长眉微微挑了挑，嘴边，绽放了一朵绚丽的笑花。让原本温润的人，多了两分潇洒。

他是卫青。这时，还不是大将军的他，还没有那么惹人夺目的光彩，只是，身上那种淡然的感觉，却是让人明了此人的不同。

卫青看了看月光下的甘泉宫，一拢月华清凉如水，泼洒遍地。甘泉宫也沾染上轻盈灵气，窗棂、白玉花觚，以及那薄烟般的重重帷幕，都变得晶莹透明起来。

在这般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卫青的全身，都落满了清辉。一个人站在远处，有了些微遗世而独立的寂寥。

卫青放下了笛子，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刚刚的筝声，却是不知是何人而弹，听懂了自己的心思，竟然会出声鼓励！卫青平平静静的心湖中起了波澜，一圈又一圈地扩散开来……

他是私生子，但是他从不曾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如人的地方，直到前几日，皇后娘娘的母亲，派人逮捕了自己，随便扣了几项罪名，准备就地处死！

那一刻，卫士拿着的长矛就要穿透自己的心脏！边上的人都一脸冷漠，司空见惯！他的性命，马上就要不保，当真是命如草芥！

那冰冷冷的尖端似乎在讽刺自己的弱小，那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矛尖一点点靠近，卫士手臂往后一扬，就要往前大力刺来！

他以为自己是死定了，阖上了双眼，虽说有遗憾，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却不料卫士突然停下，再接着，刀剑交锋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有人来救自己了！

卫青睁开了眼，眸子里喜悦满满。

天堂与地狱，一线之隔。等到公孙敖松开自己的捆绑，自己才发现，衣服全都湿透了。他就像是从水中打捞出来的。

虽说他面色还算平静，但是身体，已有好些处受伤，鲜血结痂。

公孙敖急得跳脚，气愤之下就带着自己见了皇上刘彻。

皇上自是大怒，却很快压抑了下去，因为皇上他自己，此刻也在别人的羽翼下不得施展！刘彻安慰了两句，将自己封做了侍中算是弥补。可是，自己差一点，就死了！

卫青心里，涌起了浓浓的悲哀：这就是所谓的等级！权贵能够不分由说地杀人，不需要理由，只需要随心所欲。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的卑微！在那些权贵人眼里，就像只蚂蚁，随时能够踩死！他是身份低下，他是没有好的父母做靠山，连做个侍中，都差点要用生命来换！

自己的姐姐，入了深宫，在那些权贵人眼里，也是卑微的存在！可是，自己却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卫青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老天啊，你让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让我活着，却让我如此卑微！满是自信的他有了动摇！

他的眼睛隐隐发红，只是他的苦，他的痛，只能往心里咽。这段悲凉的历程，能与谁说？只能靠着笛声，来抒发稍许。于是，他从一群守夜却聚众赌博的侍卫中出来，走到了宫殿后面的池边，一个人，吹起了笛子。姐姐，大母……又是月圆了。

没想到，他的笛声，被人听懂了，他的心事，为人知晓了。他更没想到，那人会用古琴奏上一曲，来告诉自己，没必要自哀。原本被人知晓心事，有些惊慌的他瞬间安定了下来，那人，只是单纯地好意。

琴声激昂，那人技艺极高，手法转换很快，声声入耳，如同天籁。一点点述说，没必要悲凉！

一曲终了，卫青终于大笑！

是啊，大丈夫当马革裹尸，于战场见分晓，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哀思？！卫青咬紧牙关，眸子中的哀伤被果敢所替代，他不怨了，身世低下有什么关系，他有手有脚，更有脑子！

被人从一时迷途中唤醒的卫青，心里多了一分感激，还有点隐隐的期待：这鼓励者，到底是谁？那么清越的筝声，应是一个女子吧？肯定有着如兰的气质。

他嘴边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看着月儿渐渐淡了，白天，就要来了，黑暗，终于过去！

第二日，日光不烈，天色有些银灰，一缕一缕的薄荷香从炉中袅袅升腾，带着幽静。

阿娇从睡梦中醒来，已是卯时。

嬷嬷为阿娇净了面，灵巧地挽上朝凰髻，簪上一根白玉簪，等到嬷嬷拿起金色锦绣花钿，黄金垂珠浅色凤纹步摇，阿娇制止了。又不算什么大日子，不过是必须要出去了，何必这么隆重？这样，重都重死了。现在，她可不想再苦了自己。

嬷嬷有些不认同，出声：“娘娘，您病好了，可是头等大事。自然要光彩夺目地出去，方不损颜面。”那些个散布谣言诅咒翁主的人，你们可看好了！咱们的翁主，可好着。嬷嬷想起那些谣言，咬了咬牙，娘娘不在乎，就让她去好好惩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