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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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五)寸心珠(3)品茗

这个三更天注定不平静,兆凌把维摩宫的事儿和碧鸳说个备细,两人相互挽着到了房门口,阿凌道:“我带张老上山救人,然后张老带人连夜回到龙都去。我想好了,把秉德大师送宫里,交给显大夫给治着。喻先生去咱们府上当个管家也好啊。我得飞鸽传书,找流光带上人立刻前来!这寺里,肯定还有秘密呢!那玉鸽子的驱使法子,还好忠义以前教过我!阿鸳!我那姑父不是个人!怀德也不知怎样。明儿你若不去吧,别让他起了疑心,万一去欧阳方那儿通风报信;你要是去,记住,什么也不要吃、什么也不要动!小鸳呐,怀德可能也不是好人呢!”

小鸳欲言又止,那眸光追着兆凌道:“好…我什么都不动。阿凌…你还要上山由你,可你……得披上一件儿!”

兆凌推了推她递来的雪狐裘,柔声道:“我不冷…惜花哥给的宝裘抵一牀好被子呢!给你留着铺在被上压着吧!现在虽是不发烧了,可你那是大病,还要小心呢!唉!小鸳呐,你虽是为了我,可还是负了我的心呐!我是一心要你安稳歇觉,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快睡吧…等我回来也要陪着你歇的!”

就这么阿凌亲自带张老去维摩宫接出了喻秋辰和秉德——秉德居然是阿凌帮着背下山的!下山他俩连夜坐上了兆凌的车驾回转龙都,按照阿凌的安排安置好了。流光呢,他接了兆凌的飞书,立马就赶来了寺里。他还带了那“宝贝人参”!他以为阿凌是要急用人参救命,所以着急用随身宝剑流光剑剁开了百花螺钿箱——带着纪医士和暗卫王副将、施副将,以及州里的二百多衙役,急忙趁夜赶来了松云寺!

流光来到松云寺的时候,阿凌还没下山呢!至于什么避嫌的说法,流光全都不顾了。他像认真交差一样见到了小鸳。两人说了会子话,阿光便拿了那素绢包着的人参出来,禁不住带了几分笑,对小鸳道:“阿嫂!这东西来的不易!欧阳驸马家防守甚严!我几下打晕了好几个!你不知道啊…嫂子,我撞见的!欧阳驸马,把大长公主给打了!”

“怎么回事儿啊?”

你听我慢慢告诉你!阿嫂,我那夜外穿软袍,内穿了夜行衣翻墙步瓦去了欧阳府!去之前呢,我穿着软袍打听驸马府的所在,人家告诉我,这一片房哪个最高,哪个就是欧阳驸马府。你说我人生地不熟?这是不假。可驸马府修的这么高,我随便一找就是了!

我跳进府去一顿乱找,完全没有找见,后来我就想,趁现在欧阳方的人还没作出应对,我直接去找公主的房,找机会好好求求公主,欧阳值因阿凌今日的飞书,反正现已在龙都问斩了,人死如灯灭!她便舍了半根参,救救她侄儿,也是功德一件呐!

我这么想着,就找到一府中从外面看,最气派的一间卧房,我使轻身术扒在屋顶不动,却怎么也没想到,我是来盗人参的,却听见了这段欧阳驸马夫妻间的对话:

当时,那公主怀里抱着这螺钿箱,呆呆坐在房中一张圆桌前。人却哭得极伤心,她呜呜哭道:“想不到啊!今儿晚来,龙都那边传信来,说咱们五郎儿竟是已经给斩了!”

和她一起的欧阳方,站她身后榻前,放极声哭道:“啊!小五啊!我的儿啊!为父一定要手刃了那兆凌给你报仇啊!兆绮连!你…你这吝啬的女人!当时,你若把那宝参留给那小丫头,咱们儿子就不会这么快……”

“小五儿是我的命根,都怪你啊!你消息灵通,州里自有那样的人巴结你!你早就知秦渊和黄夕岚不和,竟然利用黄夕岚挑唆,借李荫的手下书,搅黄了秦渊上任之路。你千方百计就为了让我儿去送死,你到现在还怀疑我欧阳值儿的身世!”

欧阳方收了哭腔,换了妒怒交加的神色,接口说:“我不怀疑!五郎他绝对是我的儿子,我要小五当官是为了让州里有我们的自己人啊!那小六淞儿就不是我儿了!哼!老刁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七年前,你蜗到松云寺,找医僧秉德那个小秃驴给你保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还瞒谁去!何春樵!就是他害我儿子!他以为我儿一死,再拉下了我,这欧阳府的巨财,就是他的了?!他还指你去寻那邢氏女呢!别假惺惺的了!兆凌亲画的小像,天下飞得到处是,但凡你留一点心,你还用他指引?!老刁婆,你是记恨我,存心不救五郎,你想和他……”

琮国公主恨得拍桌骂道:“呸!我怎么不真心救儿子了?!我要怎样也轮不上你管!你个什么也不是的书生,没有我们兆家,你能有今天啊?!多少年了,你在外头勾三搭四的,你要没有那姓奇的混子给你那害人东西,你还不知要造多少孽,添多少贼种呢!要没我大郎、二郎的战功,你死十回也不冤!那妒女津船上,真没有上龙都去告你的人?还有那萧家……”

长公主本来还要说呢,阿凌那个好姑父一巴掌迎了上去,嚷道:“住口!你哥兆迁现在一死,你在那兆凌跟前又没半分脸面,你说,你现在还有什么用?!我干那些事儿,都是为了你哥!不是他在龙榻上想一出是一出的非要修皇陵,我能想那阴招吗我?”

“你想的阴招还少!狗贼!当初洞房的时候你舔我的凤鞋头,说你一身荣耀均属皇家所赐,却有那一肚肝肠只归我兆氏绮连一人呐!现在你问我还有什么用?!”琮国公主气得发抖,把宝箱用力扔在圆桌上,站起身子,离了桌子逼向驸马,指着驸马的鼻子骂道:“秉德小长老是你先下毒的,那小长老是个好人,我连真名都没说,可怜他压根儿不认识我呀!你和他何仇何怨,你要害他呀!何春樵,也是你逼他去下手的!”

“那小秃驴他帮你让我做了忘八,我就要杀他!何春樵也夠狠的!他为了把秉德彻底灭口,又为了叫我相信他不是奸/夫,他竟又去下毒!我可没逼他!哦…你可别心疼……那姓何的对你…也和我一样!嗬…嗬…你看看!你这刁妇,凭良心说,这世上谁会看上你啊?咱们看上的都是琮国公主!”那负心奸贼忽地失望又轻蔑地哼了一声:“两个丫头,都已嫁了兆家人,全是远支,只会牵累于我!儿子…现在是一个亲的都没了,呜呜…小淞小贼,贼胚种!我定要料理了他!”

琮国公主肿着脸上去几步拦住了驸马,急忙忙道:“坏了心的贼!你要害他,你先杀我!欧阳贼子!我豁出去了!你动我淞儿,我马上去见兆凌,我找亲侄子告你!”

“我叫你去!”

我听见欧阳驸马喊了这一嗓子,然后推了公主一把,他拔腿摔门走了。我见公主呼痛的声音凄惨,反而倒不忍了,不管咋说她也是阿凌他七姑姑啊。后来,我纵身下来,进了她的房门去‘行侠仗义’。我告诉公主,我就是那天在州衙站在新君身侧护卫的卫流光,此来专门来‘借’人参!公主不接我话,她说她肚子疼得不行!我就把她放到榻上,准备出门去给她请郎中。公主却一把拽了我夜行衣道:“小将军,带我去见新皇,人参…在这百花红螺钿箱中,你拿去。钥匙,我一时也不知在哪儿了。你带我去见……”

我呢?我想都没想,我背起公主,一手拿了牀后尾处挂的一条也不知是谁的淡蓝丝质腰带子,把箱子斜绑在胸口,腰悬着我那流光剑就准备跑出欧阳驸马府——

这时欧阳驸马找了许多人来对付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对他们一一报出我卫流光的大名!可能认识我的人不多,他们还是一个个冲我攻了过来!他们的武艺太差,不值一提,我一对十四,用剑柄把他们全部击倒拍晕了!

阿凌那个“好姑父”这下可能认识了我!他吓得脸煞白,“啪”一下朝我跪了下来就开始哭,好像哭的很伤心啊。这个半老的人,他的眼泪落在地上“啪啦啪啦”的,从砖石地上膝行过来把了我的双腿说,是他方才和公主绊嘴,使性子推伤了她!可这是他的发妻啊!他说他是丧了五郎儿子一时心迷,哪有不疼老妻的道理?他求我还他公主,由他为她请医照顾!还说皇家家丑不可外扬,叫我千万不可告诉吾皇!只有这些卑微要求,人参呢?“双手献上,任我取走!”我一看公主昏过去了,那驸马好像急得不行,当着我的面就吩咐去请太医!我当然相信了他,把公主交给他了。

流光坐在香客云房中,拽过木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急道:“我拿到人参,就传信给你,后来不久又接了阿凌的信,我以为他是身子不好了,所以我就带上人狂奔到松云寺!他人呢?嫂嫂!难不成,在这儿他还舍得抛下你啊。他不会的!阿嫂!你是不知道,他只要听见你有不好的消息,你是没见他那没魂似的着急样儿!我老说他没出息呢…阿嫂!这下彻底好喽!有了这宝贝人参,你俩铁定散不了!”

“阿光!阿嫂知道你是真心为着他的!就这事儿,我俩这辈子都感谢你啊!”小鸳的眸中那泪光又禁不住剧烈地曳动起来:“好兄弟!亲兄弟也就这个样了!阿光呐!你可救了他的命呢!”

卫流光给她夸的红了脸,一面摆手一面道:“我也不知是怎么的,在战场上我俩就投缘!我就是觉着他这人特别好呢,他比我大了3天,我认识他没几天就管他叫哥!哥不是白叫的,这人参啊,不算个事儿!阿嫂啊,那公主我只是禀事的时候见了一眼,人参我也不懂!这参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呢!嫂子,你别急着做参汤,等阿凌回来再做啊。”

小鸳含着平和笑意望了望阿光,随即想起了阿凌,眉间又染上忧色,缓言回答道:“好…他呀,跑了趟松云峰,抱了只小狐狸回来,还大半夜摇醒了张爷爷,说是救人呢!他那个人呐,平时温温和和的,性子上来啊…唉!阿光,你功夫好,可拦着他点儿!”

“他那性子…唉!平时呀,他是很通情理的!又温和又善良,没有比他再讲道理的人了!可有时候吧……我可拦不住!”流光眨了眨眼,脱口高声道:“我拦不住就帮着他!他呀,张口闭口都是惜花哥,我有时候啊,可以和他提提惜花哥,一准劝得住他!”

“嗯。阿光,你一会儿别和他说人参的事儿!他要是知道那人参是我托你去欧阳驸马府‘借’的,他一定不肯用!”

“那还用说……”

正说着,兆凌就回来了。阿凌见了流光,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欧阳方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他越说越急,脸都红起来了,最后,他眼里怒意已明,狠光渐露,挑了眉恨声骂道:“欧阳方这个恶贼!他简直不是人!”他收了急躁怒意,又平平心绪,仔细叮嘱流光道:“阿光!你是知道各位副将的本领的,赶紧派人日夜盯死了欧阳贼子家,防他再起歪念头害人!等再查清楚一点儿,咱们把他也拽下来!明儿,那寺里的怀德和尚约我和小鸳去喝茶,可苦主喻先生也向我告了怀德!怀德肯定和欧阳方的事儿有关!可那个怀德看来是个和气的和尚,今年恐怕也还不到三十,看起来确实不坏呀。谁知道呢?以前,林贤妹说,那郁高狗贼看起来也不坏啊。所以啊,阿光…今儿你赶快去歇,明儿一早你少带点人,比我们先到松云峰弘忍茶室的附近……欧阳方吃人不吐骨头,我是怕万一那个怀德也……”

“好…好…我早打听了,今天寺里开法会,没有多余的云房。我和带来的将士,只好去挤寺外自搭的帐蓬。你也睡吧…早点好起来!可不只是为了我!”

流光说罢,扫了小鸳一眼。只见他俩的脸一下红起来,对望了一眼,又同时垂下长睫掩了心思。阿凌道:“行了,知道了!阿光,你回吧,和大伙儿说,今晚辛苦一下,等回了龙都,我给大伙庆功!”

流光一离开,小鸳就拿了那“宝参”出来给阿凌看,又一五一十把阿光的话也告诉他了,哪知兆凌听了这话,沉吟不语,最后,他将那人参仔细瞧了半天,叹道:“阿鸳呐!欧阳方要借姑妈的手害死我呀!其实啊,我因为怕死,道书医书早就看了不少!我就怕…怕丢下你啊…这个参它是一支劣等红参,就和李荫骗你的玩意儿是一样的!我这伤病是妖光所致,本就不好修复。该用那收敛止血之药,要是用了这参,它功效相反,我看一定会雪上加霜!好险呐!我是见过真品的,欧阳方定是早就换掉了!”

小鸳听了这话,怔了一时,颓然失魂似的和阿凌坐在榻沿上,这小女子,先是呜呜咽咽饮泣,后来索性就倚着他哭起来了。阿凌掏了那捂干的莲花帕子出来,替她拭了泪,劝她道:“莫哭!没有就罢了,有什么稀罕的?我没事儿,有药师佛在上面管着呢,那小鬼也不敢收我!它收我我也不去!我还有这么多…这么多心愿没了结呢,菩萨不好赖我的账!睡吧,还能睡几个时辰呢。”

然而阿凌忘了,他方才欠着那么多经没念,灯也没有点,佛祖又凭什么护着他呢?此夜到五更,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可这个可怜的人!一回回的穿着那素白中衣,像个幽魂似的,躲在房外咳了四五回。他是想悄悄的躲回来,可碧鸳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是用薄被蒙着脸,偷偷哭呢。这一宿,阿凌的眼泪也没有断过,他已经卑微到只想让她安静歇一个踏实的觉,可都做不到,还怎么厚着脸皮说要守着她呢?一辈子,是没了,可就这最后一段儿,怕是也不成啊。

次日,那松云峰白日里的景致,与那黑天大有不同!只见:白云烟淡清高天,绿树荫浓静幽地,石阶侵苔如玉色,陋室煎茶待禅栖。

兆凌挽着小鸳,并排步上那山径。小鸳还是习惯从他那儿借力上山——走了几十层台阶,她足下力怯了,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由着阿凌拉她向上去!她平素身体都是好的,却生来害怕爬山,而阿凌呢?他身子是单薄,却一向爱山间空气清新,每次有人提郊游登山,他都冲在头里抢着要去的。此时还是和以前一样,相依着上了那坐矮山,那怀德大师神色端凝,举动稳重,对他俩态度又极是谦逊有礼,一点都挑不出错儿来。怀德早来了一时,已等他们多时了。

兆凌此时却没有喝茶的心境!他手拈一只如白玉一般的瓷杯,杯中碧色茶汁翻漾,正如他此刻难平的心绪。流光也不知带人隐在哪里?想来他办事一向可靠,不用问的!隐王爷此时抬眸瞧瞧对面那殷勤斟茶的年轻和尚:他是:清雅利落,一件杏黄僧袍,金线红茸,一领簇新袈裟。白晰高挑,一派斯文模样,深目突颧,一副武者皮囊。

兆凌抿了几口茶,他那感情用事冲动的性子上来,心里放下自个儿的不顺,想起喻秋辰先生和秉德大师的苦楚,脸色蓦地冷肃起来,压着声冷冷问他:“大师!在下不是信佛之人,也实在耐不住性子。大师莫怪!只是您昨天开解兆凌,道静室饮茶,可涤净心魂,使小子内外身心,如琉璃光彻,不染纤尘,大师的禅语,可当真么?”

怀德轻轻撂了杯,笑道:“兆施主!然则,你昨日答应我不上后山,今日又如何呢?”

“哼。”阿凌不禁哼了一声,脸色更冷下来,“我一到后山,才心如琉璃!也才有幸,得见了大师您的‘法相庄严’!”

“众生千面,各有不同。贫僧之所以认得兆施主,就因您身侧的邢姑娘。贫僧认为爱妻如宝者,必是有佛心善缘之人。然则……”怀德忽地眼中泛泪,好似很真诚地望定了兆凌和阿鸳:“你借他人之口,窥得我那一隅之水,便借此断言我的善恶,还百般防备于我!看来,贫僧还是看错了!”

“大师,您烹茶以待,是视我夫妻二人为友。朋友之义,在于求同存异。无论善恶,都应坦诚!”兆凌关切爱怜地看了看小鸳,见她果然不曾喝茶,心里安稳了些,他便缓缓托杯在手,将玉瓷香茗杯向着日光擎在掌心,那玉瓷受了阳光,如暖金润玉,光彩夺目,里面那一杯香茶,香气四溢,闻之醒神。“大师,您但凭良心,说句真话,过往之事,你可有悔?”

“我不悔。贫僧虽然托身佛门,也是爹生娘养,自有心中想护之人!我…也与施主一样啊…欲护难护,欲守难守,求而不得,离而不舍,患得患失,纠缠牵扯,小僧只恨,一样也躲不过啊。施主…我一见了邢姑娘,便知晓你就是亲写皇榜之人,我今请你来,只为揭发,而我不告状,我只为救一个人!救我的弟弟,他叫涂庄!”

我们家是一个武学世家,我本人接手了爹妈的拳馆,一向交拳为生。那时,我叫涂端。我爹子嗣不旺,我家祸事就在我这仅有的小弟涂庄身上。七年前,那年,我20岁,我弟18岁。我们爹是个好勇斗狠的人,去上武科场,败给了一个叫何忠义的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后来我爹又参加了一次,谁知为了几十两进场银,弄得我爹寒心罢考。我爹后来在拳馆与砸场子的打架吃了官司,死在狱里。我爹去世后,我娘很快改嫁了。她带走了我弟,她说,大郎,你挺稳重的,你20了,留下来接你爹的班,老二毛燥,我领走!可一切都打不倒我!我还是接手了我爹的衣钵,继续开拳馆收徒。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原识得的,那街面上有名的一个卖狗皮膏药的奇二狗,居然找上我,要我把拳馆卖给他!我当然不愿意了!我二人争论了一段日子,他见我不松动,便领了二三十号人到我馆中搅闹,其中有几个高手,打得我好惨!后来,有个上了年纪的好街坊钱老告诉我:“涂小端!(他一直这样爱称我。)你可真不晓事!如今这迦仙州这条迦陵街上,连我这老头子都认识这奇为军奇大官人,你咋还叫他奇二狗哩?我听我儿子说呀,他看见你弟阿庄都跟他了,我儿子也跟他了,现在咱这街面上,正路走不通的小伙子,都跟他一伙!你还反对哩?赶紧趁他还肯给钱,把你这上好地势的房子铺位让给了他,啥都不如保命要紧!”

“钱老爹!您别和我开玩笑了,他的底细我清楚,一个卖假药的……”

钱老无奈地看看我,像是怪我不可救药,他老人家一个劲的摇头:“赶紧听话,虽然我也不知道因为啥,但我儿子很骄傲的哩!他说,‘年轻人以此为荣,跟着奇老板,平时在奇老板古玩店里呆着,啥也不用干,平素在街东头五里地的十座白玉楼上住着!啥叫白玉楼啊,九座都是瓦窑砖,外头刷的白泥胚,奇老板住的,楼外头看起来特气派,用的上好青砖,外墙用的汉玉!墙面上雕了一只归山的七彩斑爛猛虎,这种手艺、这气派,怕是只有皇宫才能有啊!外头这样,里头什么样?你儿子还没这级别!但呀,从那楼上下来的,都说,这辈子值透了!小端!我儿给我说了一句要紧话,那奇狗子背后是什么骑马赶太阳的什么大官!”

我听了这话有些犹豫,当晚,我就见了我弟。我弟说,我那后爹的产业也给姓奇的吞了,一屋子名瓷被他砸光,后爹也气死了!我朝准许女的告状,娘上州里去告他,怎么都不准,咱娘想告到龙都,可在路上水土不服病死了!咱娘年轻轻的,平时身体又好,怎么会病死呢?我不信!所以,哥!拳馆咱不要了!你赶紧到松云寺去,那儿现在的主持是凌空长老的首徒,咱爹在的时候,曾经教他练过武!我呢,我蜗到奇二狗门下,找机会看看究竟咱的仇人是谁?我表现那么好,又换了假名,我现在叫庄图!奇为军不会怀疑我的,你呢,你为人一板一眼的,你绝对拼不过他!哥,当和尚,把你自个儿藏好,别顾我!

我听了我弟的话,心里动摇了。当天奇二狗(也就是奇为军)带人明火执杖到我门口,我立时不收分文,献出了拳馆——正是现在的奇珍斋!就这么一来,奇二狗以为我是他的人,而我就这样连夜跑到了松云寺,成了秉德的师弟,同时也是寺里老住持的二徒弟。

后来,我是真心!我真心拥护我师兄秉德!秉德出了事,不能怨我!他是给一个女子害的!兆施主!鸳姑娘!你们一定要信我,我至始至终,从没害过秉德呀!我也没害过姓喻的秀才,没有!我是救他们,我救了他们!

那时,秉德是年轻有为的住持,我呢,我怀着家仇做他的师弟,他为人特好,我们俩好的就和亲兄弟一样。我教他练武,他教我学医。松云寺德字辈师兄弟里,我和他最好,就住一间屋,他的事儿我能不知道?秉德这小子原名叫辛维田。当年年纪才21,我俩一样,风华正茂呢!有一天夜里,有一个姑娘夜访寺院,找到了秉德。然而秉德一见这个人,反应就不一样!他是认识这个叫玉荔的姑娘的,而且,他不停向这姑娘打听,打听她姐的下落!玉荔向秉德说,当年辛、郑两家订亲,订亲宴当天秉德他们辛家获罪,她爹郑老爷急着退亲,但也没用!连她们郑家也败落了。郑老爷给带走问话就没活着回来,她二娘把他们姐妹二人迷晕卖给了拐子!她因年小,给公主府的嬷嬷挑中,进了长公主府,后来,她打听到,她的姐姐金橘,现在玉瓷萧府为婢呢!秉德一听就来了精神,可他强压住了,问玉荔道:“二妹,你怎么到寺里来了?”

玉荔道:“姐夫…哦,不!辛公子!姐夫…我不知秉德大师是你啊!你怎么竟做了和尚?长公主听说,秉德医僧有名气,叫我找你给她保胎!你明天仔细着,看我跟着谁,谁就是长公主!记得了吗?你对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好…二妹,我爹医坏了人,我家倒了。我本就受不了,不料你爹辛老爷又做主退了我跟你姐的亲事,我过不下去,受不得气,就避入空门有几年了。”

接着玉荔叹了一回,秉德答应明儿帮她主人瞧病。后来,看病顺利。几个月后,玉荔又带着一个妇人上门厚赐了秉德。秉德推脱不得,把这些礼物捐给了寺里,转身就上龙都城郊观风寺云游去了。接着他领回了喻秀才!他也给人下了毒,还好有秉德呀!他和我说,这个毒啊,阴着呢!除了他配的解药,平日还只可以吃素,一点荤也不能见!否则呀,人就会很虚弱的!会留很多病根!我就听了一耳朵,有点心疼姓喻的,我就给记住了!可没想到,没几天秉德就遭了大难!有个大官人领着人来找秉德喝茶,那个大官人一看就气派,任谁也不敢得罪他。后来秉德就也中毒了!他正自救呢,可紧接着,州里何师爷又来了,他倒好,走明路!他说秉德护胎不力,把贵妇人给害死了!是他惹恼了驸马爷!说他奉州官梁大人的钧旨来杀秉德!不审不判,直接灌药呀!两次下药,秉德眼看彻底毁了,那喻秀才跳着叫着说我勾结欧阳驸马害了秉德!可怜我这时才反应过来,第一位找秉德喝茶的人,身后跟的就是奇二狗的一个手下!奇二狗的这个手下当然不认识我了,他和我不熟,连话也没好好说过,加上我到寺里后,瘦了一大半,再加上站在门外远处,他哪能注意呢?可我认识他呀,搅闹拳馆、殴打客人,收房子都有他,我能弄错吗?

没几天,一伙人拿着州里梁大人押了印的海捕文书到寺里,秉德毁了,我也只好顶上去!我宣布继任住持,对外宣布秉德的死讯!那伙人拿文书要抓喻秀才,可上面的画像不怎么像!我便谎称喻秀才死了,尸首火浴,就埋在后边松云峰——也就是寺里的后山。那些人要我引他们开坟检尸!我把他们带到后山的一块空坟碑前,谎称喻生就在这里,碑铭我可以马上刻——我会啊,我是什么手劲,从小就练过刻石的!那几个人还要开坟呢,我掏了秉德捐的金子出来送给一个领头的,这才打发了他们!可那几个人走后,寺里又来了好多人,我认得其中一个是钱老的儿子。他和我说,赶紧交人吧,寺里也有好多驸马一伙的眼睛,不交就会殃及池鱼,害了一寺的人呐!小钱和我说,阿庄还活着,已经升到玉楼上了!我听了这个,又是开心又是生气,不知道我弟安的什么心!

我打定主意死也不交人!我于是安排喻秋辰和秉德去住维摩宫——里头有我们师傅存的小米,足夠多年之用,也有现成农具,我吩咐小徒心诚去送菜籽,水源又近,也现成。我是为了让他们活!好死不如赖活着呀!秉德的毒,我们没法子的!我悄悄也问了几个好医生,没人有法子!我也只能保他不饿死呀…至于喻书生,我更没亏待他呀…这都是为了他好,我是为了救他呀……他以为他拼得过谁?他一个穷书生,凭点子义气,他能拼得过谁去?他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没有害他,没有害我那好师兄!这么多年,我也想不到喻书生一直照顾着秉德,打野味做美食,他也别藏着,每日半夜里,他也强挺着做的。秉德救他,他救秉德,这是他该着的!

可,那做菜的调料,也是我每次叫心诚给他们的啊。我已是提头在干了,他要是再编排我就是没有良心了!

“他是怎么编排你,你又怎么会知道?大师,莫非您在山上布了眼线不成?”

“不瞒你说,眼线就是我自个儿!”怀德大口喝了一口水,笑道:“这么多年,我就是这寺里武功最好的人。我们太师父凌空是玩音乐的,整理了好多佛家乐谱,师父呢,是他最出色的弟子,会玩几下武,不是我不敬他,他那…那不顶事。他也是音乐大家,他投了上意,除了佛乐,他把道家音乐也理出了集子,成就比师父还高点儿。可这种年月,碰上这些人,这有啥用啊?我这么多年,我不仅要避寺里的眼线,我还得顾着他们啊!所以,暗地盯他们的人,当然是我啦!昨儿,你在维摩宫一举一动,我在维摩居士坐像前全听见了,还挺清楚的呢!可是,兆施主!现在,派眼线的是你吧,你是派了少说两三个眼线在咱们的门口吧。你信了他,就不信我?我一早还找两个苦主来作证,现在等在里间儿。不过,她俩是女子,只见鸳姑娘。让鸳姑娘离了你,去内室见她俩,你敢不敢?”

“也好。那我的人也进来,我们在外间喝茶,不怕里间有什么,这我才放心呢!”阿凌却是脸上含了些微笑,拉了怀德出门道:“一起和我见见他们,他们几个都是高手。和尚,你怕是打不过的。”

“高手隐于市井呢!兆施主,这里头,只有一个,我打不过。但,奇为军手下的八大猛虎若下了白玉楼,他们三个联手也不成的。”

“瞧不出呢,您是个人物,还没见人,你怎么知道有三个呢?”兆凌笑了一声,扬声唤道:“出来吧!流光,领二位将军都进茶室来喝点茶吧。大师,咱俩进去重新好好喝几杯!”

兆凌和怀德及流光和吴施二位副将5人在外间饮茶,阿凌却对小鸳笑了一笑,道:“阿鸳!现在看来,咱们是误会了怀德大师!这就是暖玉瓷,你也喝一杯吧。然后呢,里间还有二位女客等着见你呢!阿鸳,只管去,我们在这儿守着你们!去吧,娘子,这世上的不平事多了。小鸳,给你知道也好,以后…你好长世面,好护着…护着你自个儿啊!”

兆凌眼底那份对碧鸳贪恋之心,连怀德这个不诚心的和尚也看得出来,他却含笑打趣道:“兆公子,你莫要这样说!你只平了这案,积了福报却也不夠!你要找我!小僧可以帮你!你随我刻苦练武,祛病强身,延年益寿,又何必要娘子自己去护她自己呢?”

“好…待我延捱着,撑到那时候,就来寻你。但我猜,你不会一直在佛门的!”

“不会…等欧阳方完了,我拉回我弟弟,然后我就蓄头发,明年考武举去。兆公子……”怀德豁达地笑道:“药师佛面前,你不诚心呐。你虽是默默祝颂的,但我看你那流程却与别人不同!你经念1遍,灯供三盏,佛祖要怪你的!我就帮你念完剩下的经,供起剩下的灯。灵不灵我可不知啊。鸳姑娘,您里面请吧,唉,这萧家的案子,据我所知,还有隐情呢!”

不知这里边二位女客是谁,她二人对小鸳又说出何等冤情呢?就在下篇番外细说。正是:欲翻萧氏血泪账,先听姑娘口中言。

小鸳进到里间,果然见到两位女子。碧鸳动问后,才知她俩,一个是萧府的金橘,一个是公主府里的玉荔,二女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此时,却是两个相关大案的苦主,这世上的女子,果然大多是最苦的!

小鸳也邀了金橘、玉荔二位姑娘共坐了,却用怀德一早备的笔墨,以行书记下了二人冤情。小鸳准备呈给夫君做证呢,而这姐妹二人,也最知此中内情。

那金橘自萧府抄家那日被火毁了容颜,却侥幸逃得性命,得以为秉德大师所救。所以今日自然可以将萧家之事的细末之处一一讲明了。

原来,萧佩兰被污之后,欧阳方上门百般讨好,小姐因自己老大不小,而对方身份贵为驸马,她也没奈何,只得暂且依从。那欧阳方百般温柔,骗得那女子掏心掏肺地爱他,反将他过往兽行,视为“情难自控”的体现,将后半生幸福及玉瓷宝物一并交在他手!谁知这个奸贼!他一开始就防备着小姐产子,他一开始就没准备让小姐生下孩子,驸马爷怕失欢长公主,断了富贵后路,因此他每当另有新欢,必定如此!——原来,欧阳方暗害他人,用的毒正是奇为军家祖传的那“千日化骨散”的慢药!奇为军在家排老二,可他家穷,老大老三都在书君年间入宫当了太监,后来,前年底桑日人犯境时,他那二位兄弟因保护宫内皇家财物被害了。奇二狗还是有点远见的,一早就不甘心去当太监,所以他在七年前献出传家毒方,跟随了欧阳方!

金橘认识奇为军!当年奇二狗不想向他兄弟那样进宫做宦者,所以和她一起去参加驸马的下人拣择。只是奇二狗,人太瘦,没福相,所以没选中!奇二狗以为他自己今非昔比,所以他亲口得意的说出了真情:每日欧阳方殷勤劝小姐喝的保胎药里,其实都放了他的祖传慢药,小姐产生怪婴,全是欧阳害的!

萧家二老呢,萧太爷其实很精明!当时他猜到欧阳方此来,萧家必又有祸事。所以,他将自己一直很信任的金橘,事先藏到书房的一只立柜里,以便得知了消息,通知家人应变!原来小姐生产怪婴后,欧阳方借机以“上天怪罪萧府”为由,要求萧家二老将玉瓷及家产献给朝廷,二老自然不肯!他便用萧家两位少爷的性命要挟,尤其是大少爷,大少爷的罪行是洗不清的,萧太爷明明知道,如果失去了他做为萧家掌舵之人,那二位少爷和佩兰小姐将会处境险恶!可萧太爷也没有办法,为了儿女和萧家,他只得写下招供书,将州里亏空之事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虚报了朝内供奉的玉瓷价格,利用州里钱的进出,赚取了巨额差价,写罢,太爷就自绝于书房了。夫人一见呢,一时迂腐,想起守贞,竟也走了!

除了这,金橘还知道一件事:放火烧萧府的是奇为军的人!欧阳方派奇为军烧萧府,竟然还是为了寸心珠!原来,欧阳方从奇二狗提供的古玩书上看知,寸心珠不仅是中华的费长房道长留下的神珠,有缩地成寸之能,而且,它上面还有一个惊天秘密,它原是伏虎国护义皇帝的冠上宝珠,据说得此宝珠,可以得到护义帝临终留给爱妃闻金桂的复国珍宝!欧阳方心里对缩地神术不信,但对复国珍宝却有贪念!可宝珠此刻已在喻秋辰手中,早不在萧府了,欧阳方不用说一定生气!他一来为了掩罪,二来泄愤,便命奇二狗烧府!

金橘知道的是这些,那玉荔呢?玉荔为避欧阳方的锋芒,百般讨好琮国公主以自保,但是她还是给欧阳方玷辱了清白。但靠着公主的宽容,最终她奉了公主之命,嫁给了州官梁大人为妾!玉荔是梁大人的宠姬,她报了一件事,梁大人——前任的迦仙州官,迦仙州里的一把手梁佑安大人,七年前,在书君帝兆迁提出要修皇陵的时候,梁佑安就被欧阳方下了慢药。梁大人为了苟活,一直听从着何春樵等人的摆布。直到同年,何春樵私结公主,欧阳方借梁佑安的名义杀秉德的时候,梁佑安其实就已经死了!欧阳方用梁佑安的双生胞弟梁佑宁顶替了梁佑安,梁佑宁占了佑安续弦的梁夫人及众妾,众人为了富贵竟没一个反对的。这时,他们一伙才想起继续追杀喻秋辰,也就是因为这调包的事儿,所以才晚了那几天!玉荔,因为梁佑安生前对她甚好,甚至连被下慢药之事,也是梁佑安最后亲口告诉她的!所以玉荔因偏向大老爷梁佑安,而被投靠二老爷梁佑宁的众人孤立,过得很不好!梁佑宁对她不如梁佑安,她心里虽厌恶,也没奈何。谁知,去年梁佑宁又出了事!他去龙都参加孤鹤带头组织的考选,正要回来时竟和一个烟花客争风吃醋,被杀死在了龙都的醉香楼!厉大人调查发现,“梁佑安”拽下了凶手的一枚玉佩——猛虎归山佩!这也是唯一的线索了。

梁佑宁一死,梁家反而安稳了。众人忙着分财产,谁还去管她呀!前几天夜里,她在梁府见到了心诚小师父,得到了姐姐口述的信,那信是怀德大师记录的!于是玉荔就以烧香为名来到了这里,她一见姐姐的惨样,便把一切告知了怀德——显然,那斑斓猛虎是奇为军白玉楼外墙上的标志,那凶手又是欧阳方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