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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番外:背犯官昏君失人望

这篇书原是一桩散逸了的旧事。且说这腾龙朝里原在画苑作画出身的卫流云,只因帝师叶孤鹤大人被潇王爷及手下的尚可等人加害,位子无奈空出。兆凌因往竹城巡幸,却因与流云相交匪浅,且又十分信任流云的才能,便排了众议,叫流云总摄朝事!卫流云只好半推半就顶上丞相宝位。谁知流云坐在此位,日日与潇王等人打交道,少不得沾了官气,起了贪心。为保权位,他顺了别人心意,收了昧心银钱,暗里聚敛不少!流云自觉良心难安,就把那赃银之大半分批交给他家乡凉州的父母州官,假托朝廷指派,令其明修故乡设施,一时那清贫之乡的凉州,屋舍学校路径城防堡垒等修得冠于国中,乡民尽皆传颂流云功迹,上官收了利市,夸得更凶,众人从上到下交口夸赞流云,流云心中也暗得意!但卫流云的银子却也不是白白收的!潇王、尚青云等大人自也是有求于他的!潇王要赚钱养士,自需扩大来钱的门路。老巢却定在荒僻冷落的竹城!这么一来,必有许多事情亏待竹城的百姓!百姓被他一伙欺得没了办法,只得结队由故乡竹城前来龙都逐级上禀!这一桩桩事的裁夺之权,最后大多落在流云身上。流云为了怕秘事外泄,每次隐下不报,后来竟扣了百姓,不让回家!其中,流云所作恶事,不能尽数!卫流云自坐高位,深受帝寵,又兼有他二弟流光在朝,流光又和昏君有刎颈之交。流云心里有恃无恐,想到,仅凭私交,以皇上那性子,哪里会怪罪他!时光久了,竟是一丝也不怕了!

但人做了欺心之事,有时却瞒不了天!潇王虽有些能耐,却也倒了。

这年是瑕玉三年四月里,天下并没有大疫发生,那卫流云的幼子娇妻,却不幸染了白喉恶疾!流云寻医问药无果,只得进宫哭求,皇上虽苦心护着他,宣了名医去看,无奈此时神医显达辞官,惜花的灵力却也不能奏效,百药无灵,流云至爱的家人只能眼睁睁一一离去!那流云一向视妻儿如性命,痴情重义在朝里是极有名的!当下受不了这塌天打击,蜗在家里重病半月,最后硬下心肠,听不进亲弟流光苦劝,剃了乌发,到观音禅院出家做了和尚!

流云悲悲切切冷冷清清呆在寺里,虽表面在敲经念佛,心里哪里静得下来!他前思后想,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惹恼上天,祸延妻儿!可怜流云刺了腕上鲜血,在一方素白绢上写清自己的所有罪状,托手下交于帝手。那兆凌念着往日私交,并没说一个字折辱流云,只是罢了流云官职,从轻罚没了卫流云的家产,补偿了受难子民的损失,又将被流云扣押的百姓好生放回家乡竹城,唤过手下亲信的文哥儿一一安顿了人家的生计。又怕流光见了他哥的惨样伤心,特意叫流光也一道护送百姓回竹城。流光抛别亲哥,前往竹城不提。

那流云在佛寺里静心思过,朝里却炸了锅!尚青云原是潇王一伙的,只因侥幸没受罚,他一心要撇除干系,领头写了长长上书痛骂流云!尚老大人的文才绝高,又有吴擎大人等许多人在尚大人的奏折上联名,好事者托书商刊刻出来,上书上头攻击的文辞恶毒如刀,文章传得又快,一时间天下无人不知流云的恶行!

卫流云本是寒族贫人出身,因画艺书法等才华给书君帝看中,才得晋身官场。如今眼见得自己现在人望失尽,颜面无存,已是墙倒众人推!流云旧日的故旧因事零落了几位,剩下的那些泛泛之交,却一个个全都远远躲开他,他的妻儿丧了,家产没了,想父母远在老家,若知了他的恶行,岂不也是脸上无光?料必对他这个儿子恨之入骨!

可怜的流云!此时他是头发全无,薄薄的一袭土布的土黄僧衣罩体,人是因前阵守着儿子、娘子的时候就焦着心瘦了许多,现在又病又闷,五内郁伤,更是瘦得不成人形!当大人时他何等风光,如今自照铜镜,流云只觉呆木木的一片虚空!

他起先还一日三顿吃着清粥,后来想着妻儿,念及阿凌往日的器重,再又见了尚青云的弹章文,伤心之外,越想越亏心,索性几天不吃饭,原有的重病也没好全,这样的糟蹋下,那病很快又勾起来!佛寺里缺衣少食,他的手下原是好心,劝他几句,又都给他赌气轰回本家,自然是一个照顾他的人也没有啊。流云又伤心又气又恨又病,想着索性饿/死病死气死拉倒,也好不连累流光和父母,还可以死得体面一点呢!

流云在庙里病得只剩一丝两气了,朝官里却没人知道,众人还在忙着参流云呢!还是惜花最义气,他因行驭星术受了重伤,将养时他却还想到了流云现在的处境,唤了个手下到庙里去探流云。

一探之下惜花郎的手下只得报说,流云怕是不成了!惜花想了想,领了几个心腹家人去观音禅院见了流云,凭他苦劝,流云却一心求死,绝粒躺在庙里熬着,再也不肯吃药了!惜花是深知兆凌的,流云的凄凉情状,刚开始叶惜花特意瞒着兆凌。但哪里可能瞒得住?兆凌一向欣赏流云,往日也一向称兄道弟,因着流光的关系一直唤他流云哥的!眼下流云虽然失势了,可兆凌心里却对众人上书里骂他的话不以为然!他虽碍着身份,非要冷着脸坐在朝上看着那些上书苦苦煎熬,可他那心里却如火灼般,实实的为着流云心疼起来!

前阵他听说有人把尚老大人写的文章印了出来羞辱流云,竟然当朝甩了脸子开口反训了尚大人一顿,还扬言说流云的事他尚青云本就有份,下回再写这种上书,小心朕要“数罪并罚”!尚老给他吓得缩住了口,可朝里还有吴大人、漓王、柽王、椒王、王大人……兆凌见堵不住攸攸众口,只得吩咐稳重老成的阿诗代他去庙里看流云。阿诗接了他的话,不好明着去,便隔三岔五扮着香客去瞧。一应使用的东西,也都由阿诗托寺里的老和尚给流云换洗!这日阿诗去的时候撞到了看完流云走出禅房的小砚,他们俩同出牡丹宫一门,阿诗自然知道小砚是惜花的心腹!只看小砚的样子也知道流云是个什么样了!小砚归告叶惜花,可惜花因为妄动驭星术实在帮不上流云,只得唤了个成名的太医去医流云,流云也倔极了,太医是根本触不到他的腕子!唉!就在这同一天阿诗把这事传进了腾龙宫——那兆凌呆了一时,捶着龙案死命哭了一场,说都是自己不好,用错了流云,他本是个好好的人,自己却错看错用,给他放错了位子,埋没了他一身的才华,坑了他的一生呐!瑕玉爷说着快速站了起来,一把抹了自个儿的泪,吩咐身边侍立的阿诗、阿书和阿章,“多领几个人,去庙里,就是扛也要把流云哥给我从那儿扛回来!”阿诗瞧了兆凌一瞬,乖乖顺顺的劝道:“皇上…咱们还是等晚上再说吧,今儿我去的时候,除了瞧见牡丹宫的小砚,可还有我曾识得的吴大人和王大人他们家的人……文哥儿也有奏告回来,说那卫大人的家产屋宅罚没了,可他欠人家百姓的赔款还差着三万多两的亏空,原贪的银子一时又收不回来…圣上…我看,这事儿咱们别去了…我瞧着,那位吴擎大人是大忠臣,他今儿朝上,不是当着您的面说要打死卫流云给人家受害者报仇的嘛!”

“唉!”那兆凌深叹一声,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敲了几下,皱着眉急道:“不行……阿诗!你稳重,这事不能拖,赶紧先叫几个人把流云哥……唉!流光的宅子惹眼,我怕吴大人他们再冲到阿光家去搅他,流云现在哪还受得了!你赶紧去,唤徐公公找几个脸生的小子,带着我的玉印,先劝他吃饭,然后把他先接到咱们王府里…显达先生回了原籍,就找他的徒儿薛太医先给治着,他欠的账……这银子是给人家好百姓的,一个子也缺不得!你马上去,说我的话,要徐公公亲自出马把先皇留下的纯金九龙戏珠杯盏二十四件全部带出去当掉!”

阿章接口道:“可是…咱们王府早升了潜龙邸,祖制是谁也不能住了呀!”

兆凌迟疑道:“流云这事不光彩,现在谁也不好沾…李开方大官人是管钱的,他因公事也和流云做着对头,现在也在反对的人里头站着呢…姐夫呢…他现在那样儿…这事也不好把他也害进去…就这么干吧,祖制先不作数了,阿章,你只管把封条弄开就行了!去吧!你们分头去救流云哥,出了事儿,全算我的!”

这昏君这时以为自己全力相助,一定能救得了流云。各路人派出去了,他在崇文院坐立不安地等消息,先是想了一阵子,扯过几块写旨黄绫,认真鼓捣了一会子;然后揣了他新写的东西,心事重重的在殿宇中踱了好几圈,最后,在龙案前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装看书,耐着性子等了一回。想不到天刚黑了一时,阿章便哭着跑回来报知:卫流云又上了血书,怎么也不肯走,吴大人还有桂王爷、柽王爷他们跪在庙门口进谏,连一向支持咱们的漓王爷,这回也说要领着您的六叔椒王爷到协德殿来进谏呢!我大哥和二弟他们,全给他们一伙堵在庙门口,那桂王爷倚老卖老,半分面子也不给,说他们违制,非要他们跪着。桂王爷还说……

那兆凌听了这话,心里早就焦躁起来,他上前一把拉起章哥儿,复又从叶章手里接过了卫流云上的血书,颤着手打开来细细看过,那明眸中丝毫没有怪罪之意,反而全是怜惜!小心把流云的血绢书叠了,收在龙案上,这才朝着叶章看了一眼,眼中恨怨交加,那激愤之色,任是谁一眼就看得明白!他的泪水绷不住,已自他那桃花美目中滴滴落下。众大人们的“忠心”,他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口中只管咬牙切齿地恨道:“他们是要把流云往死里害,走!我却不怕他们,今天天塌下来,也要先把流云哥救出来!阿章!你去把忠义找来,让他穿上便服,到东角门等我,跟我去庙里,把人劫出来!”

这昏君三两下卸了龙袍,换了件寻常青绿薄春袍,把方才写的黄绫小心贴身带上,又将崇文院内外的旧内侍全叫上,对领头的张公公道:“张老,殿里还有多少人,全都去叫上!您到角门去备宫车,里头给我铺上厚锦褥子。车要越快的越好,先到角门等忠义,到地方直接闯后门!李老!您去协德殿,传旨叫漓王、椒王他们先回去,说明天朕给他俩一个交待!”

兆凌集了许多老弱内侍,急急忙忙去至东角门,忠义已经穿了便服,带了袖箭在那儿等他了。兆凌挽了忠义,口吻急促至极,道:“忠义!现在到庙里去的,是兆凌,却不是皇帝,你跟不跟我去?”

何忠义嘴上不答,替他撩了金色软帘,见他上去,二话不说也贴着他躲了上去。

他们一行火速到了观音禅院,见前门早已给一群大臣堵了,兆凌在车里找不到阿诗和阿书等人,心里又惦记起来,心事重重地来了后门,见也有不少大臣堵在那里!兆凌吩咐停了车,下得车来,他唤过张公公,又塞了份黄绫给他道:“张老!您把这个拿上。我进去瞧流云。一会儿您跟着何大将军,什么都不用怕!只管去前门传口谕,把书哥儿他们两兄弟给我救起来,对那些个人,凭他是谁,就说我一会儿亲自去给交待!手里的黄绫,您先别急着宣!容我看看再定!忠义!我先进去,把流云弄出去将息要紧啊,别把人折在这里头!你去了,什么也别说,要是有人阻你,你就保着张公公和我们的人,任是谁都先把他们弄开再说。若是夺路能走呢,你们只管离开回宫,万一走不成,就在原地守着,等我回来处置!”

忠义神色极复杂的,但又无比信任地瞧了阿凌一眼,道:“放心!有我保张公公,一定护好叶诗和叶书的!”兆凌拍了一下忠义的肩,道:“只管去!我们干的,总不是什么不光明的事儿!别的什么都好说,救下流云哥才要紧!”

兆凌来到观音禅院的后门口,见也有一群和尚和几位平素识得脸叫不上名的大臣,排成人墙堵在那门口呢!那些人见了兆凌,也不管认不认得,就像约好了似的,排好了跪在门口,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在那哭声里,兆凌反而冷下了心肠,灰了心似的,一句话不说,他望向寺庙的厚厚黄墙,缓缓移步上了庙前台阶,默默走去——

还没到那暗朱色庙门呢,一个老大人膝行靠近了他,出了一双苍老枯败的手抱住了他的小腿:“皇上!您是皇上啊!您带头去关心一个…一个犯罪的赃官,腾龙的正气尽了呀!您让臣等以后,怎么教育后辈子弟,您让臣等可怎么活呀……皇上……”

“皇上三思呀…回护犯官…令天下清流寒心呐!”

“皇上……”众人哀凄绝望的呼唤此起彼伏,可也没能改变这个一意孤行的人的真实心意,他停了步,俯下身子,轻轻扳开老人的双手,叹了一声,温柔地望定了老人,他那人秀气绝伦,眼波又柔婉含情,瞧得与他作对的老儿也心软下来,一时老大人的眼光也软下来。兆凌道:“老大人,您让一下。流云…我记得,前阵子他娘子没了的时候,您还去凭吊她来着,如今…又有何不同呢?您让一下…阿凌的所为,不代表腾龙呐,腾龙…还是正气的人多呀!您让一下,大家都散去吧,有事儿明日上朝再说…您几位也让一下……”

兆凌不顾众人,走进庙中,那老主持早在内接着他,兆凌问道:“老主持!流云在哪间房,快快引我去见他!”

那老僧打了个稽首礼,道:“云施主已生弃世之意,他托贫僧劝圣上,速赐绫帛许他归天,再下明诏曝其罪状,可保圣名呐。”

听了老主持的话,兆凌的脚步是丝毫不停,口气焦灼之极:“您别…别听他的胡话…快…人…人呢?!”

流云的状况已是坏得不能再坏了。他原是一张清秀白晰的长容脸庞,面颊上不过略瘦一些,生得广额细眉,纤鼻薄唇,那人中甚深,长短合宜,下巴颏却尖些个,唇形纤薄,色如红樱。兆凌暗想到,那时的他,只要配一身儿寻常的雅白衣裳,那气质风度…和惜花郎也差不了多少!想起流云的那双秀目…这个人…

生就双眼皮的不大不小一双飞光灵秀目,配上修修长长不疏不浓两弯淡墨雅士眉,脖颈略长,一种玉立长身态,腰肢细瘦,一派儒雅清正格。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做了错事,落到僧人堆里,凄惨悲凉到这个份上?!兆凌站在流云的牀前越想越悲,不觉压着声,呜呜地哭出声来。

兆凌的哭声惊动了流云,他开了眸子,泪光迷离中,他瞧见了阿凌的泪眼。卫流云心中大有触动,他忽然恨极怨极了似的,握手成拳,狠命捶着自己的榻沿,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蓦地,他握了阿凌的一只手道:“对不起!我…对你不起啊……对不起…皇上…不…阿凌…对不起…小臣是甘心死的…是甘心的…我是贪赃恶贼,罪该万死…我死有余辜…对不住你啊……流光…他对您是血忠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一定不会错怪他的…我……皇上!您不该来看我的…您一定要狠狠心,要亲笔下旨,赐我一死,这才能立威,得人望呢…我一点也不冤,只求速死…我对不住你啊……”

阿凌蹲下身去,依旧没松开流云的手,极尽慈和仁爱的柔着声道:“流云哥!你错了,你负了腾龙,走错了路。可你却根本没有负过我呀!我不要你死…不要…是我对不住你,把你用错了…分明是我对不住你啊…你得势也好…失势也罢…我对你是一样…永远是一样的!流云…走吧…跟我离去,我们先去我的王府里安置着将息,等你好些,我再…再替你想法子!”

“不……皇上…我现在,妻死儿殇遭了报应,早已心死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活着,留着这条小命拖累您的圣名呐…阿凌…你对流云一家都是天高地厚的恩义,可我…我却负了你…是真该死啊!”

流云细细弱弱的忏悔声响在兆凌的耳边,那昏君却已是涕泪零落,一点仪态也没有了,他急得红了脸打断了卫流云的话:“不能!你那样的人,我最知道了!…你的文采绝伦、画艺不凡、书法秀逸、才华盖世…不管你是不是流光的哥,我…我就是欣赏你…我舍不得你死…便是…便是我做错了事,天雷打下来,立时击死了我…我也…我也见不得你死啊……”那昏君忽然放下了流云的手,极认真地望定了他,出主意似的真心说道:“这样…这样吧…流云!你先养好身子,等过阵子我给你写个札子,你索性到岩香国去重新来过…要不…诶,你那样的大才子,你路子多着呢!何必非要做官呢…流云哥…只要你不寻死…我便是为了你立马给人轰下去…我也甘心呐……”

流云从没料到阿凌对他竟这么仗义,他费劲地慢慢坐起身来,反而像个忠臣似的提醒道:“阿凌!你豁出去帮我这个人所共知的罪人,你…押上你自个儿…你不值当呀。阿凌…你把我法办了吧…这样堂堂正正,你也不徇私,是最好不过了…阿凌…你不杀流云…已然开了大恩…可千万不能再心软了……”

“不!我有法子护你的!你跟我回去,我预备先把你藏进眷花王府,派诗哥儿和薛太医去照顾你,吴大人和尚老他们一个也进不去!将来等风头过了,再叫阿光接你回他那儿…流云哥,再过不了多久…流云哥……”

兆凌原本还想劝流云说他的日子以后会顺起来,可是仔细想想流云受的心伤,还有他那回不来的妻儿…阿凌的心也灰了半截,停了一停叹道:“流云哥!你要怎样都随你,只是别死了心啊!你这样子,我也为你难受啊!”

流云听了,一个大男人竟失魂似的嚎啕痛哭道:“阿凌…你杀了我吧…妻儿不在了,清名给我自己作得没了,我又欠了你这么重的恩情,拿命也还不清…我…还拿什么脸活下去…我真是生不如死啊!”

“不…流云哥,我想清楚了,我要救你,光明正大的把你救进宫里去,你犯的事儿,一定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要想法子分掉你的责任,不管徇私不徇私,哪怕转弯子骗尽所有人,我也要护你!走…流云哥!我背你出去!从此,你可就欠我一条命呢!我不许你死,却许你自由!等你养好了,到时候你想再回庙里,我也由你去!走!”

说着,也不给流云机会拒绝,这个一向文弱的昏君,真的亲自背起了落魄的没法号的和尚卫流云,大踏步向观音禅院的前门走了出去!

来到前门之后,可以预料的,桂王、柽王等众人自然是激愤无比,他们个个口若悬河,意见明了:

一,流云贪墨的银钱数额特别巨大,应按律问斩,诛连亲族!

二,叶诗兄弟两个及牡丹宫的小砚等人欲助卫流云私逃,也罪不容赦,应严厉处置!

但是,桂王爷他们错了!兆凌从崇文院来时就动了要保流云的心眼儿,此时他只是把流云放了下来,交给忠义扶上了宫车,而后,又走到刚松了绑的阿诗和阿书身边,明白抛了个罩护的眼色给阿诗、阿书,他们二人方才有忠义保着,心里就有底了,如今又见了阿凌,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接着,兆凌的目光却是少有的带着威严毫无愧意地瞧过了桂王、柽王、吴擎大人、王大人……然后开口道:“朕今日行为不妥,明日定下诏罪己…桂王爷…吴大人…王大人…你们个个是忠臣!诗哥儿等人是奉旨而行的,一星儿过错也没有!他俩朕一会儿要一并带走。卫流云的罪状有冤,他的罪过已赎,今后望众位爱卿也莫再提起了!”

桂王爷抖着花白胡子道:“圣上!老臣今日冒死进谏!卫流云的罪状确凿,证据也给吴大人查实了,他自己招供得清清楚楚,怎么还能有冤呢?”

“因为,流云虽有过错,但他将银子挪去修凉州设施等物,却系朕以秘旨所使!流云固然有罪,可真正犯有欺君死罪的人却不是卫流云!大家来看!

按腾龙祖制,凉州级别不夠,根本不能拨如此多的银两改修扩建。可朕亲往竹城,发现就近的凉州等地太过荒僻,便起心要卫大人违制去修。卫大人是一片忠心,他是妻儿过世后,打击太大才想起代朕受过的!

大家看!这便是证据,这是抄检卫犯家产时,钱公公搜到的,卫大人得到的朕的亲笔秘旨!”

桂王仗着有理,大声辩道:“皇上…圣上回护卫犯官之心可说是昭然若揭,圣上,户部根本没有拨付修城银的底账,卫流云私修城防所用的也决不是公帑!管这事的李开方大人可以作证呐!他可是个清官,绝不会作伪的!”

“不!流云用的就是公帑!因此事是违制而行,朕又怎么可能留下那底账为证呢?自是朕亲手所毁啊!但是,流云贪没少量钱银确是事实,可如此巨大的亏空,却绝不可能是流云一人所造成!那么……”

其实兆凌为了要保卫流云已经全然失了分寸:卫流云修城防设施等的钱哪里可能是什么公帑呢?时间也对不上呀!那都是潇王以各种方法从百姓处盘剥得来,而后由他们一伙送给流云的。兆凌明知这一点,为了给流云减罪,他违心扯谎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潇王等人上交给流云的昧心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可为什么流云的罪状上却自认有这么多呢?是因为流云失妻丧子,心绪大乱,所以未经细查,仅仅按凉州官员给的账本上的数目,他就照样写在招供血书上了!

这昏君因怕桂王再提公帑底账的事儿,把他另一个兄弟李开方也无故牵连进去,所以干脆大包大揽说底账已给他亲手焚毁!这所谓的底账是无中生有,兆凌也是胡言扯谎啊!但潇王已死,修城银的来源因此无从细查,兆凌为护流云而作的假证,显然已经把水搅浑!为了兆凌那几句话,另一批人真正的慌了起来!

这批人是凉州的几任州官和桂王的几个亲信!原来凉州州官觉出上头对凉州的关切似乎过了些。但卫流云是掌朝上官,州官们出于巴结,接了流云给的银子也干了一些实事。但很快有人发现,这么大的事始终只听卫流云的吩咐而没有看见圣旨。州官因此起了疑!流云又因干了暗勾当不好一直去过问,那州官们看准时机也就从这钱里捞了些!后来,这些个人见流云不追究,胆子更大了起来,把别处的亏空,也记进了这份开销里,日积月累,自然就是这么些了!

兆凌看了四面一圈,闲闲唤道:“李开方!来了没有?李大人!流云怎么样先不提,把你调查的,凉州的事,当着众大臣说一下吧!”

“微臣查得,现任凉州州官方行远,因违制包揽等事自收商贾琉氏等赃银五十六万八千两,数目记入修凉州的开销,上任州官景大人,暗将虚报之法教授给其徒方行远,景大人自己贪了68万两,记入此账报给卫大人,经手此事的另外还有十二位凉州属官,他们虽官卑职小,贪墨总数也达到六十多万两,还有柽王的女婿上官鸿大人,见凉州修房等事有疑,威胁逼迫卫流云,从中收了封口银足足100万两…下属分肥情况待详查…上官大人的属下,被下官揭发,但至今还没有下文……”

这么一来,流云血书招供的三百多万赃银,可就真剩不下多少了!

兆凌从暗夜里特地赶来反对他的开方哥手里,接过来他写的调查奏折,心里百感交集!公帑的话是扯谎,可这份奏折上的内容可是千真万确的呀!瑕玉3年,现在的腾龙朝廷,黑透了!

仔细看看到来的大人们:惜花郎是铁定不会来的,以他的性子,看见阿凌迷了心似的回护一个赃官,惜花是不会高兴的,可流云也是惜花的兄弟,惜花于公于私都盼着流云好呀,所以,今晚,正直如惜花,只得选择托病不来,他眼不见为净,没法子呀!

可今晚湘王兆猗也没有来。三弟为什么不来?桂王等人是谁找来的?兆凌此刻已是心知肚明!但是他却全然不在意!

“诸位大人,卫流云削官出朝,已非官员,今后,爱卿们再休提他!谁再说起他的事,便是自绝于朕!至于这些犯事的朝官……柽王四叔,您也挺住了!张老,宣!”

张公公是铁心敬着兆凌的。因为兆凌对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是真心好!好到啥地步呢?好事多了去了,只说一件,一年里每次节令都要给手下办一份新的使用之物,每次他都要亲自一一过目,确定妥贴才给发呀,就这,甭说先皇了,任是哪国的皇上里头,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呐!张公公想,只要是瑕玉爷让做的,铁定是大好事!他那样的人,能害好人吗?!

所以张公公宝似的拿了阿凌一早鼓捣的圣旨,脸上带着十二分正气,庄严宣道:“今查众官贪墨情状,各有因由,无不辜负圣恩,罪孽昭然!凉州州官方犯行远、景犯炼达,押赴市曹,诛,十二属官,流放幽地;皇亲秦国附马上官鸿,赐酒!”

张公公宣完此旨,柽王爷已经昏倒在地上。桂王还挺有义气,想扶自个儿的四弟,但是没扶住,也被他拖在了地上!两个王爷此时对兆凌的痛恨一定是无以复加了。真的!

就在庙门口,所有大人都看见了,柽王爷天塌了似的哭了一回,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昏君!上官鸿是老夫这王爷唯一的女婿,他对老夫那么孝顺!老夫是那么喜欢他!你却杀了他呀,他是贪了,可卫流云也贪了呀…卫流云是个什么东西?上官鸿可是你堂姐夫啊!老夫要和你拼到底啊!呜呜呜…兆凌…你个短命的昏君啊…老夫和你拼了呀……”

但是兆凌不管不顾,他脸上连一点同情柽王的意思也没有!他迅速拔腿离庙返宫去了。鸳娘娘和惜花姐夫,他都暂时舍了,今晚剩下的时光,他去了会仙殿——他把卫流云藏在那儿了。

卫流云在薛太医和诗哥儿的照料下好了起来,他在会仙殿是一点儿呆不住,才好起来一点,他又把着阿凌的胳膊哭了好一阵,末了,他郑重发誓,绝对不寻死了!但他还是恨自己,说自己脏了,还是要躲进庙里去思过和给家人祈福。兆凌见他健旺了一些,也不再阻止他,叹声连连的放他去了,还把现在最出色的薛太医派去继续照顾他。流云临回观音禅院的时候,注目于兆凌道:“皇上啊…皇上!我知道,你还是不想见到这样的卫流云。可这是我本心所愿,我尽力了,忘不了痛苦,也改不了旧日过错,将来,无论得什么后果,我只能认命。可是阿凌!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得做一个好皇上呀!我经此一事想了很多,有些真心话,连我弟我都不想告诉。我想过自寻一死,可那样对你就没有用了!可是…阿凌!作为圣上,你也应该狠心杀我的呀!阿凌…我现在终于明白,我弟为什么会那么忠心…我也是甘心的,不论为你做什么,我都甘心!”

“流云哥!我就算被万人唾骂,也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可是,我还是巴望着你有朝好起来,开心起来,继续写诗、画画,做回你自己!等流光回来,我定叫他时时去庙里陪你,凉州的卫老爷和老夫人,我也会建议流光给你接过来…流云哥…唉!有些苦,别人不能替你受呀!今后,你好好的自己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