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犹豫
地球的另一边。
孙志鹏每天都有上不完的专业课，看不完的外文书，不时还跟着导师做项目。这也合乎他的性格，他就喜欢遨游在计算机科学的深海中，只有专心致志的研究才让他感到生命的充实，才不会嗟叹光阴虚度。唯一的苦恼是没有女朋友。周围都是一些外国留学生，很少见到中国人的脸孔，中国女生就更是珍稀罕见，可以用“seldom”来形容。外国女生又不太看得起中国男生，特别是孙志鹏这样身材算不上高大威猛，外表称不上帅气英俊的穷小子，更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身边这些“白富美”外加“高大上”。好在他每天忙于研究，也无暇顾及这些。只在夜深人静之时，想起在国内的那些“风流韵事”，不禁黯然神伤。
又是一年圣诞。他照例寄了一张明信片给张小云，上写道：“Everythinggoeswell？”小云想：Yes，everythinggoeswell。也没回信。她现在对爱情已经没什么渴求了，不像在本科的时候心急如燎。也许是心有些疲倦了。只想着一切顺其自然。
她对沈平挺有好感的，也知道沈平对她不错。他是她上研究生以来唯一要好的异性朋友。他真诚、友善，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好朋友。但是，他还是未能完全走进小云的世界，进入她的心。难道她的心是被别的东西占据了？还是旧伤未愈，戒备地关上了门？
沈平也在犹豫，他不知该不该向小云表白。自去年联谊会见到小云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这个温和娴静又不失调皮风趣的女生有了好感。他每次见到她，心情就格外的好；跟她谈话、相处，更是如沐春风。他清楚自己的感觉，她是难得一遇的红颜知己。但他又不甚了解她，她会心仪他吗？她是否早已名花有主？如果我突然表白，她会否觉得唐突？一向果敢的沈平，面对这个看上去隐藏很深的女孩，竟不知所措了。他想，唯有让时间来证明他的爱。
到了第二学期，张小云找了一家法语培训机构兼职。世界真小，三月份的时候，她跟几个讲师到深圳一家法资公司给员工培训，在地王大厦的大厅里，竟然遇到了孙志鹏！当时她们培训完正往外走，孙志鹏一行人则刚进大厅，经过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认出对方，应该说是都未料到会在这里偶遇，几秒钟后，他们同时回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天意弄人吗？让这对经历了复杂感情的尴尬男女在分手两年半后再次相遇。孙志鹏用英语向同行的外国人解释，说遇到了朋友，耽误几分钟随后就到。张小云的同事则站在门外等她。剩下俩个人却不知怎么开场白。
“你在这工作？”孙志鹏打破了僵局。
“不是。我在广州一公司兼职，来出差的。”
“噢……我也是刚到的。我们课题组跟这边有个合作项目……可能明天就回去了。”
两人不知道再说什么。这时门外喊道：“小云，快赶不上动车了。”
张小云从包里掏出纸笔，“这是我的手机号，再联系吧。我要走了。”
孙志鹏接过纸条，说了声“好。再见。”目送小云离去了。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将纸条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叠好放在口袋里，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若不是他当初优柔寡断，小云现在就是他的女朋友，双方关系不至于陌生到今天这种无话可说的地步。他觉得张小云比以前苗条了，穿着更有品味，头发小卷了下，更有女人味了——归根结底，男人还是以貌取人的动物。他想着口袋里的纸条，心中又重燃起一线希望。
此刻，在深圳至广州的动车上，张小云内心也未能平静。她还没回过神来，是真的吗？孙志鹏从美国飞到了深圳，与她不期而遇？这个曾与她鸿雁传书，又一次次令她失望的人，如今对待感情是否变得坚定？还是一如从前？她胡乱地想着，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倒退。他们还回得去吗？
第二天张小云起来得很晚。前天晚上到宿舍的时候已是九点多，上床时已是十一点。她睡得很沉，奔波了一天实在太累了。现在她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面包，看看表还差一两个小时食堂供应午饭，于是出门到食堂旁边的图书馆看书。
一旦沉浸在书中，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身边的同学陆续离开，一看手机，已是十一点半。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孙志鹏发来的，看完内容，张小云内心很复杂。他说，小云，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满腹心事地往图书馆外面走，却与正闯进来的一人撞个正着。是沈平，他来还书的。“小云？”他也吃了一惊，“你等我一下。”然后快步走到柜台前，还了两本书，旋即跟了出来。
“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在忙什么？”
“找了份兼职。”
沈平见小云脸色不好，察觉有些异样，就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去食堂吗？”
沈平“啊”了一声。
“我也去。”
“嗯……”沈平看着小云郁郁寡欢的样子，甚为心疼。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小云不愿意说，他也没有多问。他想不出安慰的话，就这么默默陪她走着。有几次，他试图揽过她的肩，抑或牵住她的手，又觉得太鲁莽，不尊重。——他太重视她的感受了。如果说孙志鹏的感情世界中只有自我，那么在沈平的感情世界中，只有对方。从这点上讲，他俩是截然不同的人。张小云记得给孙志鹏和沈平分别都出过一道心理测试题，问他们如果给异性朋友送玫瑰，是送白玫瑰还是红玫瑰。孙志鹏选择送白玫瑰，沈平选择送红玫瑰。这道题测试的是一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白玫瑰代表索取，红玫瑰代表付出。这个结果印证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
吃饭的时候，沈平说：“这周末研究生会组织珠江夜游，要不要去散散心？”
“你去吗？”一开口，张小云觉得有些失态。她喜欢他在身边，即使不吭声，也能感到慰藉。
“去。”
“那我能叫阿梅一起吗？”不知为什么，张小云对沈平始终刻意保持着一种距离。
“叫上吧。”沈平说。她知道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实际上，这个善解人意的男孩早就闯进了她的世界。她不肯承认，是因为她还在恐惧，不敢轻易开始一段感情；同时，她不能肯定已与孙志鹏、韩坤完全撇清关系，她的心里还住着另外的人。——这是对沈平的“不忠”。他越是真诚，越对她好，她越不能对他做这样的事。
张小云纠缠在这三个男人之间，内心无法自拔亦不知何去何从。如果因此说她是个滥情的人，又实在有些过分。应该说，她是一个可怜的人。没有一个男人明确地说过爱她，并给她承诺；她的矜持亦令她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她迷失在友情、爱情、暧昧以及世俗之中。
孙志鹏回到美国后迟迟未得到张小云的回复，他想可能无法挽回了。他心中又有小小的失落，但还谈不上伤心的程度。孙志鹏在感情上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除了他那个高中时的初恋外，他没有什么执意追求的目标，张小云闯进他的视线纯属偶然。自从初恋告别失败后，孙志鹏在爱情上已不抱有幻想了，他的理想主义爱情观彻底被现实击碎。现在，他年纪也不小了，只想找个合适的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他认为至少张小云是爱他的，是优秀的，虽没有美貌，但容颜易逝，美貌也不能当饭吃。这样看来，张小云是可悲的，她成了孙志鹏的备胎。更可悲的是，她明知这一点，也无从选择，她割舍不断对孙志鹏的幻想，应该说，是世俗的观念蒙蔽了她的双眼，淹没了她内心的声音，束缚住她，令她不敢去追求自己的爱，并对身边的爱熟视无睹。她成了世俗的俘虏，有谁能将她解救？
周末，夜游珠江的船上。
在灯火阑珊，江水涟漪的星光里，张小云向沈平说出了她和孙志鹏的事。沈平听完陷入了无语。他之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是有过故事的，并正深陷其中。良久，他问：“你爱他吗？”张小云看破红尘似的笑了一声，反问：“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吗？”
什么是爱？沈平心想，我对你就叫爱。“爱是一种感觉，心动、心痛的感觉。爱是尊重，是成全。”他说。像是自我总结。
心动，心痛的感觉？张小云想，自己确实有过，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果。她想到了韩坤。
“爱是你心里的声音。是一种直觉。你应该听从你的心，而不该被世俗的物质的东西左右。”沈平接着说，“这世上优秀的男人多得是，难道都是你的结婚对象？”
“我和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我已经深陷其中，身心俱疲，也不知挣脱出来后面对的又是什么。”
“你知道边际成本吗？就是当你发现做一件事无益但又已经投入成本时，你是选择继续还是趁早回头。”
“我不知道怎么衡量一段爱情、婚姻是有益还是无益，也不知道换一个对象会不会一定是件好事。”张小云迷惘地说。
“小云，”沈平转过身来直视着她，“你对待爱情太悲观了，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你还很年轻啊。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开心，享受过程，而不只为达到某个目的。”
“那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女人还是要靠婚姻来保障。”
“爱情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会有婚姻。而没有爱情，你觉得婚姻有意思吗？”沈平讲得头头是道，俨然恋爱专家。
此时船泊了岸。张小云笑着说：“看你领悟这么深，是不是情场高手啊？”
沈平苦笑了下：“希望对你有用。”
那晚，沈平送小云到宿舍楼下，目送她上了楼。回宿舍的路上，他回想起小云对孙志鹏的描述，平生一股醋意。看得出来，小云钦慕孙志鹏的才干，孙志鹏的这个优势压倒了沈平对小云的爱，以致他近水楼台也得不到月。想到这，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产生了敌意，发泄到了脚下踢飞的石子上。可过了这一晚，沈平又一如既往地爱着小云，也许正如他所说：爱是成全。你可以不爱我，但你阻止不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