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枣树
二人吃完晚餐,又一路开车到湖边。
夏晴和袁默先是围着湖边走了一圈,消了消食,这才在湖边坐下。
“来继续你的故事。”袁默拾起吃饭时的话题。
夏晴看了袁默一眼,转头看向湖边,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我很小的时候,有几年住在我奶奶家,后来上了小学前才回到自己家。再后来,我12岁了,上中学了,就又离家读书了。长大后,我也有和奶奶一起生活过两三次,有时候是一个暑假,有时候是几天。”夏晴看着湖面说。
“或许就是因为小时候这样的经历,让我和我的家人以及奶奶都不亲近。”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经历,给我的性格种下了冰凉的底色。”
夏晴转头看向袁默,眼神明灭,慢慢扯动嘴角。
袁默并不惊讶,那个时代有太多这样的孩子了,他只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从小是个孤僻的孩子,不亲近大人,也不跟小孩子一起玩,总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呆着。我妈无力照看我,经常忽视我的问题。奶奶是唯一一个对我有求必应的人。虽然她能为我做的也很少。”
“那天我接到她去世的消息,我哭的很伤心,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有感到那么难过。”
夏晴说到这里,红了眼眶。
袁默看她要哭了,赶忙地上纸巾,他不敢打断她,也不敢去拥抱她,只静静的看着她,表示愿意倾听她的诉说。
夏晴接过纸巾,吸了吸鼻子,收拾好情绪又道:
“我是个记忆不好的人,上了大学就会忘记高中的知识,上了高中便忘记初中的事,上学那会,我连同班同学都认识不了几个,毕业了很快就会忘记他们的名字!”
袁默看她停顿了下来,从车里拿出一颗糖果,轻轻剥开递给夏晴,“那你忘性可真大!”
夏晴接过糖,轻轻透了口气,然后把糖含入口中,“是啊。”
“然后呢?”
“回到老家后,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又重新放映在眼前,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因果。”夏晴看着袁默故作轻松的笑道。
“……”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夏晴想起枣树,看着袁默笑道。
“奶奶家院子里,有一颗枣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是颗枣树。”
“那时候我还小,刚上小学的模样。经常看见奶奶洗完锅后,把刷锅水泼到院子里一颗瘦弱的小树上。起初,院子里这颗不起眼的小树,并没有引起我太多关注。直到有一天,奶奶说那是一颗枣树。”
“我自从知道,奶奶院子里的那颗瘦弱坚实的小树是枣树,便每年夏天盼它开花,秋天盼它结果。”
“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枣树一直没有开花。”
“我的期待,一年又一年的落空。”
“我心中疑惑,心想:会不会奶奶记错了,这颗树,其实并不是枣树。我向奶奶问出心中的疑问,可奶奶确定的告诉我,它就是颗枣树。”
“奶奶说,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所以不知道。这颗枣树,是我爷爷从亲戚的枣树上嫁接过来的。”
“小小的我,看着枣树小腿粗的树干,心想:可能是这颗枣树还小,还没有到开花结果的年纪吧。”
夏晴看着湖面又缓缓道:
“大概又过了两年,又逢夏天,已经在镇上上中学的我,回到奶奶家,又见到了这颗枣树。”
“六七月正是枣树开花的季节,枣树,像往年一样没有动静。”
“我很失望,告诉奶奶枣树今年又没有开花。并问奶奶,是不是爷爷没有嫁接好它,所以枣树才不能开花。”
“那天奶奶告诉我,枣树,在爷爷移过来的第二年,便开花结果了。那时候我还小,所以没有记忆。”
“她说枣树第一年的果子不太多,但很甜,第二年结的果子就比第一年多了很多。等到第三年开花挂果的时候,枣树滿枝的小青果子。”
“可那年,隔壁镇上,开了家化肥厂,没多久,家里便下了一场酸雨。枣树被酸雨腐蚀,花朵、青果和叶子,一夜间掉落一地。慢慢的,枣树的叶子也都枯萎了,还没到冬天,枝头便光秃秃啦。”
夏晴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年春天,枣树也没有抽芽。爷爷以为枣树死了,便想砍了它做柴烧,可一斧子下去,发现,枣树的树干,还有泛青的生机,爷爷便留下了它。”
“后来,枣树在春天重新发芽展叶,在夏天枝繁叶茂,秋日叶落归根,冬日休眠蓄能,像其他树木一样,遵循生命的节气,一遍遍历经四季。”
“可是,它,再也没有开过花,结过果。”
“那颗枣树,郁郁葱葱,它看着和远处的槐树和梧桐的一样的生机勃勃,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它就是病了,一直不能开花结果。”
“后来呢?”袁默看夏晴停顿下来,于是问道。
“我回家给奶奶奔丧的时候,枣树不见了。”
“我问我妈,问她枣树去哪儿了?开花结果了没?她也不知道。只说,枣树前些年好像被另一个亲戚挖走了。”
“那应该是又开花结果了。”袁默欣慰道。
“我也这么想。”
那场酸雨,是枣树树生的劫难。
劫后余生的它,默默修复损伤的自己,终于在修复蓄能充足后,重新抽芽、展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这何尝不是夏晴呢?
“我不是奶奶的长孙女,但我是留在她身边长大的最大的一个孙女。我想奶奶是对我有期待的。”
“可是那个留在她身边一点点长大的我,沉默乖张,冷若冰霜,她那血浓于水的热情,似乎从没能松解开我的眉头。”
“我从没有回应过她的热情,给她的似乎也只有索取。”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冷血无情,不能感受温暖,所以才如此冷漠疏离。”
“我其实打心底里很羡慕那些天真烂漫,喜笑颜开的孩子,羡慕那些可以跟大人很亲近的孩子。”
夏晴低头苦笑。
“我大概知道了你的难过!”袁默看着夏晴伸手轻抚她的头发道。
“你不知道!”夏晴转过头,厉声道。
“我读大学后,室友们发现我的异常,从此我便开启了医治之路。在医生的提示下,我多次询问家人,父亲才告诉我,在我婴幼儿期,刚学会走路的我,他无意间让我走了十几里路,从此伤了腿。”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孩子,从记事便腿疼腰疼,坐卧不安,周身困顿,她会认为人生就是这样的。她是不会笑的,她更不能理解同龄人的轻松和舒适。她会被低能量的生活,困束住,活动范围很窄很窄,有时候甚至动弹不得。”
“而且,即使她哪哪都不舒服,但她注定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会意识不到自己的异常。”
袁默想到夏晴的养老般的生活,恍然大悟,楠楠道:“像枣树经历酸雨后,失去了生机和树生的节气?”
“是的,长大后的我,对世界和人类有了更加充分认识,才发现,我生命中也有一场酸雨。”
“一直忍耐疼痛和不适的小小的我,可不就是愁眉不展,一脸冰霜的!”
“没想到你的童年会是这样的。”袁默的眼前出现一片厚重的阴霾,心里沉重极了,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袁默看着夏晴又道:“那你的腿现在修复的怎么样了?”
“比小时候那可是好多了,现在就是不能走太久,不能站太久,不然会腿疼,全身难受。”夏晴苦笑道。
“那你现在可以开花结果了吗?”袁默认真的看着夏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