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黎明前夕
2017年8月的一个周五。
茶水间,夏晴刚接好一杯白水,胸口又一阵闷痛袭来,手中的瓷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四碎开。
她的身体慢慢堆委下去。
“夏晴姐,你还好吗?”
经过茶水间的孙浩,恰巧看见这一幕,快速上前蹲下扶住了她。
夏晴右手轻抬到胸口,缓缓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孙浩迅速把她放平。
公司其他的几个同事也应声赶来。
“快叫救护车。”夏晴的主管方凯,冲回办公室急道。
办公室瞬间乱作一团。
“不要乱动她。”
孙浩想着夏晴前些天的表现,疲倦、发热,胸闷气短,赶紧大声呼喊,制止同事对夏晴的搬迁。
孙浩抬手附上夏晴的颈部。“脉搏没了,怎么会这样!”
孙浩快速跪下,给夏晴做起心肺复苏来。
“快开窗。”另一个同事们看到这个情况,也迅速反应过来。
“赶紧给夏晴家人打电话。”
“都让一让。”懂得一些急救知识的同事自发的维护起救助环境来。
“找到了,紧急联系人是王婷、袁默。”前台许晓玉因过度紧张,大喊道。
“快打电话。”一个年轻的女同事道。
“呼吸回来了。”孙浩瘫坐下来。
“救护车到了。”
“病人怎么样了?”很快,急救工作人员抬着担架赶来。
“患者15分钟前突然昏倒,刚刚停了一次脉搏,心肺复苏后回转,可能是猝死,也可能是心肌炎。”孙浩快速和急救人员反馈信息。
很快夏晴被台上救护车。
“检测心率,吸氧。”
“打电话给蔡主任。”急诊医生看了眼护士大声道。
公司旁边就是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夏晴很快被推入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一片机器的滴滴声,成熟的医疗团队队员们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心率140,血氧饱和度百分之78。血压65、50毫米汞柱,呼吸32每分钟。”一个年轻的医生看着心电监护的屏幕大声道。
“心脏右室轻微胀大,冠状动脉有狭窄,但并没有新的血块。”
“病人卵圆孔开放,二尖瓣三尖瓣中度反流。”
“肺部发现血块。”
“下肢发现大面积血块。”
“蔡主任,你看这是?”门口的一个年轻医生指着另一台电脑屏幕疑问道。
“好像是血管瘤,暂时不用管它。”
“蔡主任,您看这里好像有些奇怪。”靠窗的一个医生看着电脑道。
“这个病灶暂无影响,先不管它。”
“蔡主任,病人在我院有就医经历。”门口的年轻医生在电脑上翻看夏晴的病例道。
“患者患抑郁症,风湿病等慢性健康问题……”刚刚的医生挑重点道出病例的内容。
“初步诊断,心肌炎,先给病人消栓。”蔡主任发话了。
“是”
医疗团队一阵忙乱后,心电监护旁的年轻医生道:
“心率120,血氧饱和度百分之85,血压75、55毫米汞柱,呼吸27分钟每次。”
“暂时平稳。”
“看病人家属来了吗?小陈去问病史。”蔡主任看着陈医生道。
“好。”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
“家长来了吗?”陈医生从重症监护室走出。
“在路上了,还有几分钟就到。”孙浩急道。
袁默在医院附近工作,率先到来。
“医生,我是她,她朋友,夏晴现在怎么样?”袁默想着已经和夏晴分手,一时磕巴了。
孙浩看了一眼袁默。
“病人初步诊断为心肌炎,也可能是爆发性心肌炎,十分凶险。”
“心肌炎?怎么会?!”袁默震惊不已,心似突然被人抓住,胸口闷的厉害。
“病人之前在我院,有就医记录,先把病例打印一份出来给我。”
“袁工,你在这陪夏晴姐,这件小事就交给我吧。”孙浩对袁默道。
“好,辛苦你了。”
等孙浩打印好夏晴的病例,再回到重症室监护室门口时,王婷、夏爸爸和夏妈妈都到了。
“她才27岁啊,怎么会心肌炎?”夏爸爸哽咽道。
“晴晴。”婷婷红着眼眶哽咽不止。
“医生,病历打印好了。”孙浩把病历交给陈医生。
陈医生快速翻动阅览一下病例,对夏爸爸他们道:
“病人患有长期慢性健康问题,你们想想病人还有什么疾病史?”
“她一直都好好的,没有什么病啊。”夏妈妈道。
婷婷突然想起什么,急道:
“14年底,她心脏不舒服,也是来的这家医院,医生好像说心肌酶太高,可能会心肌梗死,还住院观察了几天,但当时医生好像并没有说有心脏病。”
“什么心肌梗死?什么住院了?”夏爸爸和夏妈妈从没听夏晴提起过这事,十分惊讶。
“她不让告诉你们。”婷婷看着夏爸爸和夏妈妈低声道。
“除了风湿病、抑郁症史,病人还有没有别的疾病史?”陈医生翻了翻病例又问。
“风湿病?抑郁症?”众人都惊讶的看着陈医生。
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夏爸爸和夏妈妈看陈医生拿着夏晴的病例这般说,身上似被抽光了力气,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一边的座椅,缓缓坐下。
空气突然安静极了。
袁默突然想起刚认识夏晴时她的话:“我生病了,得了抑郁症和老年风湿病。”他当时并不当真,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
“……”
“对了,那次住院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发低烧,还失语了好多天,根本无法上班。后来不得不辞了职。”婷婷又道。
夏爸爸夏妈妈又愣住了,他们对这些亦是一无所知。
陈医生看到夏晴最近一次的就医经历,那里没有留下医生的诊断结果,显然她没有找医生看检查数据,“病人很可能患有慢性心脏疾病,现在检查出病人双腿对称有两片疑似血管瘤状物,具体是什么,还需抽取组织检查。”她想到监护室里夏晴的监测情况,又道:
“你们想想,病人还有没有别的疾病史?”
夏妈妈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夏爸爸眼睛低垂着,想起,夏晴自小有腿伤的事,无力悲伤道:“她刚学会走路那会,有一次外出,我不方便抱她,她走了十来多里路,回家发了几天烧,后来,就一直说腿疼,腰疼,听她说疼了很多年。”
“当时医生怎么处理的?”
“就吃了退烧药。”夏爸爸道。
“后来没医治了吗?”
“没有。”
“她上大学那会说,身体不太好,给我们说要吃段时间药,应该是治腿疼的!”夏妈妈也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什么叫应该,你们做父母的,也太粗心了!”
陈医生见家属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便转身回监护室。
袁默听完他们的对话,胸口闷的更加厉害了,原来她曾经说的那些话是这个意思。袁默想起两个月前,他想挽留夏晴,又找夏晴,夏晴和他说的话。那天的夏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现在想想他也有些心颤害怕。
夏晴悲伤绝望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懂,我这样的人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我是被命运诅咒的人!”
“我就是那颗枣树,我像它一样不能开花,我人生的那场酸雨早早就把我腐蚀透了!”
“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他想着夏晴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夏晴坚持要和他分手。
“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夏晴的话又回荡在他耳边。
他和夏晴分手的这几个月,他的心情跌入谷底,灰暗极了,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低吼“为什么?”
他拼命的接活,找事情给自己做,想把自己从分手的伤痛中抽离出。
这两日,他好不容易平静了些,今天却突然接到许晓玉的电话,说夏晴突然晕倒了,让他赶紧赶过来。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路急速开车过来,心里虽有些紧张,但并不觉得事情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他路上还在想,见到她,他要说些什么,他该说些什么。
他还想着她,还渴望和她一起生活。告诉她,他不能没有她,不管她在想什么,以前的她怎么了,他都接受,他愿意继续爱她。
可现在,他被告知,夏晴有生命危险,他实在接受不了,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又过了一会,夏晴的进一步检查结果出来了。
重症监护室里,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刷新着眼前的电脑,急忙道:
“生化检测发现有病毒感染,很可能是病毒性爆发性心肌炎。”
“根据她最近的一次检查,她应该在半年前就该确诊了风心病。”陈医生指着夏晴的病例道。
“患者应是长期以来的慢性健康问题,累伤心脏,又因突发的病毒性感染,诱发了心衰。”蔡主任附身看着电脑里的检查结果道。
“心衰?”陈医生,看着监护仪器,进展那么快吗?
“情况不容乐观啊。”靠门口的一个年轻男医生叹了口气道。
夏爸爸和夏妈妈在监护室门口听到里面医生的诊断,俩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袁默和孙浩,赶紧上前扶住他们。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都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病了,突然就得了心脏病。”
夏妈妈和夏爸爸悲伤道。
片刻,陈医生从监护室出来。
“晴晴。”夏妈妈见监护室的门打开来,突然冲出去往监护室里跑去。
“我们会竭力救治,家长请控制一下情绪,请你们配合我们工作。”陈医生急忙拦住夏妈妈。
“病人现在情况很危急,爆发性心肌炎出现了心衰!我们会尽力抢救!请你们也做好心里准备?”陈医生看着夏爸爸无奈道。
袁默想把夏妈妈扶到座椅上,结果夏妈妈刚走到一半便站立不稳,身子往下堆委下去。
“什么准备?”夏爸爸悲伤不已,眼泪夺眶而出。
没有人回答他,走廊上一阵死寂。
王婷坐在座椅上,捂着她那六七个月大的肚子,默默留下眼泪来。
王婷想到那天夏晴说起自己住院的那件事时和她说的话:“我以后可能真的会一不小心便离开了,婷婷,如果不幸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记得偶尔帮我看看我爸妈。”
她那时候连忙道:“呸呸呸,你可不要瞎说!”
或许那时候夏晴就预感到了今天的事,想到这里,王婷的眼泪大颗大颗夺眶而出。
孙浩站在窗户旁,扫视一圈众人,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愁云惨淡,和着窗外的风和日丽,对比尤为惨烈,他的心沉的厉害,让他不能呼吸。
走廊里,机器滴滴的声音,和着伤心人的呜咽声,抽泣声,叹息声,压在袁默的心上,直让他喘不过起来,袁默往窗台走去。
片刻后,一片紧急的滴滴报警声袭来。
监护室里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又提到了嗓子眼。
夏妈妈和夏爸爸他们望着监护室的大门,个个愁容惨淡。
监护室里,医生和护士又一阵忙碌。
“蔡医生,病人血压下来了,70、50毫米汞柱。”
“心率180了,血氧饱和度百分之75……”另一个年轻医生道。
“加压加氧。”蔡医生发号指令,“上利尿。稳住心率。”
“她的身体可经不起反复的心肺复苏。再这样下去就要引发脏器衰竭了,到时候生存几率就更低了。”蔡主任太了解夏晴的身体状况了。
夏晴刚毕业时,便认识了蔡主任,那时候她刚被诊断为抑郁症。夏晴那张天真不服气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我觉得我没有患抑郁症,我只是太累了,身体也一直不舒服,所以才遮住了心里的阳光。蔡主任,我心里蛮健康的,很想的通的。”
“夏晴啊,你可一定要坚持住。”蔡主任在心中大声道。
“蔡主任,要不上ECMO吧?”一个年轻医生提议道。
陈医生听到这话,顿时红了眼眶,她太知道上ECMO的后果了。这半年夏晴和她都混熟了,她不想看着她的生命就那么溜走了。
“上ECMO,或许能给她争取更多时间。”另一个年轻医生紧跟道。
“先去告诉家长。”蔡医生看着夏晴苍白的脸庞,一阵酸涩袭上心头。
范老爷子去世的时候,夏晴的话,又在蔡主任耳边响起:“如果失去尊严,失去人生的乐趣,如此没有质量的活着,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想,我们要学着尊重生命的离去,学着让病人死的体面些。”
陈医生看着蔡主任沉郁非常的侧脸,默默走出监护室。
门外,陈医生很遗憾的正在向亲友们讲述患者的情况。
“对不起,病人情况恶化,各位请做好心理准备。”
夏妈妈腿下一软,忽的瘫坐在地。夏爸爸只觉突然头晕目眩,身子往后轻轻倒去,还好,一旁的袁默伸手扶住了他。
眼泪顺着袁默的脸颊,滴答落到他的手上。人要怎么和命挣?这难道就是我和夏晴的命吗?
婷婷手捂着肚子,瞬间像被抽走了魂魄,已经站立不稳。孙浩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住她。
“医生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放弃她,不要放弃她。”夏爸爸已泪流满面,伤心欲绝,上前拉着陈医生的手臂不停的央求道。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病人似乎没有求生意志。”陈医生也哽咽道。
“怎么会没有求生意志?”
“怎么会没有求生意志?”夏爸爸悲痛欲绝,缓缓蹲下。
夏妈妈开始大声恸哭起来,似乎只有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才能缓解她此刻的心痛。
袁默紧闭着唇,转过身面向窗外,他双手死死抓住窗边,支撑着身体。
“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被病痛啃噬,习惯了心里的阴雨绵绵,习惯了麻木了这幅躯壳。我甚至一点都不想死,因为习惯了煎熬,更耐得住这疼痛了。可老天让我好了这两年,让我轻松了两年,我开始害怕回到以前的生活,开始不甘心继续以前的死气沉沉。我甚至开始厌恶我这样的活着,我开始想死,不想这么苟活着。”夏晴那天的话,又回想在他耳边。
“晴晴,你不要我了吗?不要我们了吗?”婷婷悲伤道。
孙浩泪眼朦胧的看着监护室的大门,半张开嘴,一脸的不敢相信。
他突然想到夏晴劝慰苏小优后和他说的话:“人的心里一但有了希望和牵绊,它就会迸发出能量来。不过这也要它的生命还有力气,能够产出这些能量,若生命真的走到头了,再怎么给予希望和牵绊,也发不出电的!”
陈医生看着这一切,拧着眉,“如果再这样下去,医生建议上ECMO,为病人再争取些时间,你们商量一下。”
走廊里,又一阵死寂。
监护室里,机器的滴滴声传到走廊,显得尤为刺耳。
就在这时,夏爸爸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铃声刺破沉寂,显得异常尖锐。
夏爸爸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愤然挂断。
他刚准备把手机重新放入口袋,便听滴得一声,弹出新的信息。
“我闺女都要死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我闺女都要死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夏爸爸对着电话,痛彻心扉的嘶吼着。
蔡医生,听到走廊上的喧闹,再也忍不下去了,转身走到病床边。
“夏晴,你的黎明就要来了,难道你要在黎明前夕倒下吗?难道你甘心就这样放弃了吗?”
夏晴苍白柔弱的脸庞,沉寂非常。
“蔡医生,血压上来了。”一个年轻医生兴奋道。
蔡医生,强忍着激动的情绪,又低下头在夏晴耳边道:
“夏晴,我蔡俊从不打诳语,你的光明它就要来了,你一定要给我坚持住!”
“血氧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