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隙
冬日的寂静中，阮晖感到一丝不安。班里的安静和压抑与她的心情不谋而合。自从上个学期的事情发生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满面春风、随处可见的她。但在这期末复习的静谧时光里，能感受到的却更多是紧张和期待的寒气。同学们个个埋头苦战，课桌变成了他们的战场。
英语课代表、音乐课代表和她也是经常一起的小团队，他们之间的话题从文学到动漫，轻松又愉悦。但有些情绪是女友笑谈所无法触及的，比如她对钟晓钧和牧云那些模糊情愫的疑惑，那种微妙的心绪，在赵珉珂面前只能收得更深一些。
同时收紧的，是对赵珉珂与卓韬那“扶助”关系的观察：他在卓韬之前保持的优越感似乎并不照顾卓韬真正全面的发展，比如：卓韬与阮晖的对话，总是莫名地不敢多进一步，不像钟晓钧那般自在，即使他内敛而沉默，但他可是表达自如的。从她对卓韬之前种种的举动，她感到错乱：他如果真的行为乖张、道德败坏，为什么又要以摊开一切的方式自证清白？
她想，或许她之前对他的判断，是不周全的。
静默的苦战考试的氛围中，阮晖整理着书本看起来沉静而专心，但其实心里跟外头的天气一样阴沉。想起几天前，赵珉珂在大家的活动课结束时，及早飞奔回教室，找到她，手里变出个精美的绑着黄色丝绸织带的长方形盒子：“阮晖，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我挑了很久，希望你会喜欢。”他俨然一个大方的绅士。
她有些惊愕地打开：内盒丝绒上是支闪闪发亮的金色钢笔，签牌上写着24K金。尽管心里挣扎着一种受宠若惊的羞赧，想到赵珉珂说一不二的性格，她还是委婉地道了谢。她保持着班长身份的沉稳和练达，微微一笑十分职业化，合作关系般地伸出一只白净温润的小手，接过了那盒子。
“何必呢，破费的。你总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后面可能没法还给你。”阮晖看着赵珉珂的眼睛，十分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谁让你还了，”赵珉珂地笑笑，那样子就好像：“你心情不好，我不管是不是因为烦我而形成的；但，我就陪在你身边听你的心曲，好吗？”
被拒绝还得继续做知己，这可真是个困难的混搭角色，但赵珉珂就是能完成好。阮晖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便收好盒子，回给他一个微笑。
此刻，卓韬像往常一样，不是跟在赵珉珂后头，就是观察着他的老大“赵哥”的行踪。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俩，似乎也是习以为常。可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阮晖在一开始婉拒赵珉珂时，似乎读懂了卓韬传递过来的眼神。不过，当她审慎而认真地去对上卓韬的眼神时，他又紧张地转过头看向别处，他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好像掉落水上的叶片，浮在涟漪中打转。
卓韬对阮晖不是一时兴起的喜欢，那份感觉在她第一次被他注意到时便悄然萌生。每当赵珉珂带阮晖来讨论作业，他都会想要投入他们的讨论，可每次都在赵珉珂的视线下望而却步，他们的目光交流总是在那安静的一瞥中结束。
班级的小事件总像不经意抛掷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水花。卓韬和阮晖，两人总是无意中站在这些涟漪的中心。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相似的轮廓，在每一次交流的目光中渐渐变得清晰。面对家庭的严厉压力，他们都选择了硬扛，不曾向外界抱怨半句。这让两人间的理解多了几分深度。
三人课间偶尔一起说话，卓韬对着阮晖很能说，一本正经地跟阮晖讲述他的家庭琐事：奶奶管得太宽，妈妈好说话；他还会提起他对动物的喜爱——马儿的骏美，狗狗的忠诚，还有他偶尔玩的乒乓球，激烈的对决让他忘却烦恼。
赵珉珂就坐在旁边，虽然笑眯眯地，心里却泛起阵阵涟漪，偶尔真想打断卓韬的那股热情。在卓韬和阮晖的聊天中，赵珉珂总是觉得自己像是被边缘化的一个。
卓韬滔滔不绝的叙述后，阮晖总感觉到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当她表示想深入了解时，卓韬却突然收敛了，他那些隐藏的情绪被深藏起来，想说还是没说，深了话题却又突如其来的收住。那件赵珉珂在背后密谋的事，至今也未曾被提及。
那次赵珉珂联合他一起捏造钟晓钧早恋的事，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帮忙出一口恶气，事后的卓韬却愈发感到内疚。回想起来，无论牧云是否真的有错，作为一个男生，也不该如此对待一个女孩。
尽管当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强硬地支持朋友，但仔细分析，那种支持参杂着赵珉珂对他和阮晖关系的操控。
每当夜深人静，怀着烦恼的他会摆脱这些束缚，偷偷地溜到超市或街区散心。他对妈妈撒着善意的谎言——“我吃饱了，想出去走走。”但其实，他是为了买些清啤，找个安静的角落，自斟自饮地释放心中的郁闷。
在微醺的朦胧中，卓韬总感觉自己更容易找到自我，忘掉钟晓钧无辜的困境，忘掉自己和阮晖微妙却又无法昭告世界的感情，忘掉赵珉珂那张控制欲逐渐展开的大网。
而李薇就像是那意外飘进窗的一缕阳光，带着一股子青春的任性与热情。她曾是钟晓柔的小导师，但后来因为一些小误会，两人渐渐走远了，少了钟晓柔后，她似乎在卓韬这个“大哥哥”身上找到了新的乐趣。卓韬对她的关心，让她感到格外安心，所以逐渐地，她喜欢上了与卓韬的这种无拘无束的交流。同样，因为不在一个圈子，卓韬和李薇在一起时，能暂时放下心头重负，感到轻松。当李薇牵着狗溜达到了卓韬独饮的那个角落，两人又自然而然地聊起来。
“学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薇兀然又巧遇到他，见他垂头丧气似的喝闷酒，不免关心问道。
卓韬瞟了她一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举起手里的易拉罐无所谓似的说：“喝口水，难道也叫有事？”
“怎么，你还糊弄我呢。”李薇嘴角撅起，一副不服输的模样，“你这样子，一看就有心事。说说看，也许我能帮忙。”
卓韬深吸了口气，轻叹道：“告诉你什么，我就是心情不好罢了。”
李薇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哎，心情不好是什么原因，说来听听嘛。”卓韬的心里或许有太多言不由衷的话，但在李薇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妹妹面前，他宁愿选择保持沉默。
半晌后，他喃喃自语道：“我们的那位班长，她是不一样的。”
李薇一愣，心想：“学长这个时候竟然在想着班长，那么，他……“李薇直觉到他对班长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忍不住追问：“啊？她怎么了？”
卓韬摇摇头，似乎清醒了一些，忙不迭地打起了哈哈，“一个小人物，不提也罢。”
李薇依稀能捕捉到他话语里的片段，知道他其实回避着。他们并排坐着，沉默的时间里传来的不只是夜风的寂静，还有卓韬身上淡淡的酒香。没过多久，当她最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家门时，李薇的脑海里萦绕着卓韬提到的班长。聪明的她不难料到，在卓韬醉酒时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的班长，十有八九是他在乎的一个女孩。“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想。
第二天，不管是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还是心情的起伏，卓韬都感觉到压力山大。各科作业上那些扣眼大小的红圈，好像在嘲笑他昨晚的糊涂，那些散落一地的错题，让他在老师冰冷的目光下更是尴尬无措。
阮晖拿回来的那张考卷让她双眉紧蹙，分数远远低于她的预期，闷闷不乐的心情跟卓韬不相上下。
放学铃声敲响，卓韬和他的小团伙约好一起离校，却没想到眼瞅着赵珉珂扬长而去，还主动带着笑脸去招呼钟晓钧。看那俩人聊得火热，本该水火不容的两头角，今儿个怎么换了风向？
卓韬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俩，凌桦和邓逸偷偷瞥向别的方向，谁都没搭腔。之后赵珉珂和钟晓钧的谈笑风生终于划上句号，他走过来，一手背着书包。
卓韬忍不住好奇：“嘿，你俩咬耳朵那么久，到底啥事？”“哎呀，就问个数学题。”赵珉珂敷衍了事，“有点难度呢，想听听他怎么想的。”
“不是吧，你俩不是天天杠上的嘛，今天怎么开始谈心了？”卓韬显得更加困惑。
赵珉珂含糊其辞，丢下一句“回头再说吧”，似乎有意遮掩。他模糊地感到是牧云离开班级后带来的变化，他对钟晓钧似乎敌意没有那么深了。
这时阮晖婉若游丝般从他们身边掠过，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们。她匆匆地朝门外走去，留下一片疑惑和沉默。卓韬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心里默默想着，放学后的校园生活不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戏码吗？
赵珉珂望着阮晖离去的背影，不以为意地笑笑，心想这就是阮晖那小性子。他心里清楚，阮晖虽然偶尔会耍个小脾气，但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在他看来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一行人闹哄哄地走着，就像每天放学的固定节目一样，没人把阮晖的态度放在心上。走在卓韬旁边的赵珉珂趁着没人注意，低声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和钟晓钧说上几句话。他说，总是冷冰冰的也不好，大伙儿还得在一个校园里相处，表面文章总要做足。
卓韬听后只得点点头，心里虽然认为赵珉珂说得有点过于圆滑，自己倒也懒得较真，心想怎样轻松怎样来。
阮晖在赵珉珂那种天天上蹿下跳的关心下，心里堆积的烦恼越来越多。表面上赵珉珂对她挺好的，成绩、学习、成长，样样都放在心上。可阮晖总觉得，就算是闲聊的权利，似乎也被他悄悄占据了。
这天放学后，阮晖去逛超市，“成绩下滑，靠零食补充吧。”她到底是个少年，给自己打气也就是这种方式了。
她挑了两罐青岛啤酒放进购物篮，却没想到结账时看到卓韬，两人眼睛定定地看了对方三秒钟，仿佛在认老乡。卓韬眼光下滑到她购物篮里，那一罐罐走气的饮料正是他的密友，“阮晖怎么还买这个呢？”他很惊讶地想，指着啤酒直接问道：“这是家里谁过生日啊？”言外之意是“你怎么能买酒呢，是自己喝？”
对着常常显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卓韬，阮晖噙着笑，大大方方地回应：“买来自己喝的。”卓韬一怔，随即眼里浮现出几分光彩，看着阮晖的购物篮里那大罐青岛啤酒，心里一动，嘴上却未即刻跟着心意，他踌躇了一下：赵珉珂突然在脑海里横出来，一副“你是我好兄弟”的样子让他害怕进一步要求就要做错什么。
结完账，阮晖从容地朝出口走去。卓韬看着她那即将没入门框的一点残影，突然觉得再呆站着不动就再也……“大班长！你等等。”他嘴里蹦出几个生涩的吐字。
阮晖停下脚步，侧头好奇地看着他。
卓韬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嘴角悻悻地挤出一个笑容：“我也买酒自己喝，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喝啊？”言语中的犹豫难掩他的紧张。
阮晖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嘴巴和眼睛一起挤出一道可爱的弧线，回应道：“可以啊。”于是他们一起走向附近广场那干净的又高又长的大理石台阶。那里，青春洋溢的身影总是常客，坐下来分享着零食也不算少见。只是对他俩来说，一份特别的喜悦在空气中蔓延着。
凉风徐来，夜空下，不远处有个露天篮球场，传来的欢声笑语像是星星的低语。卓韬把自己的那罐啤酒取出来放在身旁，眼睛好奇地看着阮晖问：“你自己喝酒，是不是在庆祝什么仪式？女孩子，养成喝酒的习惯可不好。”
阮晖一听，挑眉道：“哎，想不到你还挺讲规矩的，“说着，举起手中的易拉罐凑近他鼻子，说：”你不看到这只是啤酒，大众食品啦。”说着，抿了一口，啤酒花带着清香的苦味在她嘴里弥漫开，她给他一个快乐的眨眼。“想不到这小子不像他在学校里表现得那么野嘛。”
卓韬报以安慰一笑，转过头，双手撑地将坐姿调整了一下，仿佛也是在逃避阮晖好奇又温和的眼神。此时一个篮球滚过来，擦过卓韬的脚边，他伸手把球扔了回去，嘿嘿笑了起来：“我嘛，烦了就找个地方喝一杯，算不算是一种治愈系。”
“哦？治愈系？”阮晖做了个好笑的样子，“这个词和你搭配起来，有点怪怪的。“”呵呵呵……“卓韬听到此，挠着头傻笑了一下，两人闹着笑话反而打开了话匣子。两人之间流淌着轻松自在的空气。阮晖眉宇间带着一点顽皮：“赵珉珂不是常帮你嘛，你成绩最近都提高了，那还烦什么？”说着，又抿了一口苦啤酒下肚，她那老练的样子，让卓韬意外之余也想笑。但对她的问题，卓韬却没说什么，只是别过头不回答。星光似乎在为他们闪烁，仿佛宇宙也替他们保留秘密。
“说啦，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感慨？”阮晖轻斜着头问道。
卓韬望向远方朦胧的星空，好像在寻找答案，但口中的话语却意外地平实：“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想挣脱，却又不知怎么做。”
这话语一落，阮晖觉得内心似乎被触碰了，但她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流露出温柔：“这么拘束嘛，或许，只是因为你想飞得更高吧？”她的声音带着鼓励，仿佛是在为卓韬打开一扇窗。卓韬无奈一笑，点着头，彷佛在表示她说得有道理，其实他只是感谢她机智地给他找了台阶下。
他们相视而笑，两个年轻的心灵在悠长的夜空下得到了释放。晚风中，两个少年轮流讽刺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却也不忘尽情享受他们所拥有的那份单纯和自在。
黄昏的街道，另一端传来了欢笑声，李薇无忧无虑的身影正缓缓靠近，金毛犬活泼地在她的脚边跳跃。她光泽厚实的长发一路微微摇曳，每个脚步都充满轻快的节奏，她的眼中含着隐约的情愫，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投向上次卓韬独饮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