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期一的早晨，天阴得像一块锅底灰蒙蒙的。前来上班的人们发现，一群村民用门板抬着一位老人堵在锦绣市黎明开发区管委会门前。旁边打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还我土地，给我果园。”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林少华穿着一身整洁的军装骑着自行车来到开发区门口，从部队转业后经过考试和层层选拔，市人事局通知他今天到管委会报到。见这么多人围着一位老人，他二话没说，学雷锋做好事的热心肠就上来了，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拔开人群把老人往肩上一背就出了大门，也不管后面的村民大呼小叫说些什么，来到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医院而去。

这伙村民是找开发区拆迁办闹事来的，见主角走了他们也就散了场。堵在大门外面等着上班的人这才仨仨俩俩走了进来。刚才还为如何处理这件棘手事情苦恼的管委会主任辛成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把拆迁办主任常有林叫到办公室：“刚才背门口老头去医院的那个人是谁？咋没见过呢？”常有林摇摇头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是不是那老头的亲戚啊？这年头别人还有谁能管这事？”

辛成功严肃地说：“老常，城北村那片果园你们到底和人家谈得咋样了，是不是你们又用高压手段了，要不人家怎么会又来闹事呢？”

常有林说：“这帮穷棒子，见到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本来合同就签好了，不知道从哪冒出个小女孩，她在村里一合拢，这帮村民就改主意了。先前做的那么多工作全部打了水漂，害得我还贴进去几条烟，好话都说了一大萝筐。”

辛成功说：“是哪个女孩查清楚没，她咋那么有号召力呢？是不是你们没把政策给人家说明白，让这个小女孩抓着辫子了？”

常有林说：“都啥时候了，电视上天天播的，我们还能把政策藏点起来？我可没那胆，每天我领着大勇腿都跑折了，你还说我没把政策说清楚，那可真冤枉我们了。说到这里，主任，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上次你说给我们派个付主任帮帮我，都这长时间了，咋还没信呢？”

辛成功说：“快了，前天去市里开会我问了人事局刘局长一句，他说这两天就能下来，是什么样的我就不知道了。”常有林说：“但愿这回能派个能说会道的来，他来了我就解脱了。”

辛成功和常有林说话的时候，林少华把老人背到了市医院的急诊室，可是等他挂完号交完钱再回来时，发现老人不见了，他找遍整个医院大楼也没发现人影。林少华抹抹脸上的汗珠，一看表才发现上班的时间早过了，他赶忙打辆车往管委会赶。

辛成功见林少华就是刚才背老人的转业军官，他把报到材料仔细看了一遍问：“不错啊，刚报到就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还是部队培养人才啊。你跟我说说，你在部队都是干啥的，这么年轻怎么就转业了呢？”

林少华还像部队里见到首长那样，毕恭毕敬地站着，生怕辛成功看不上他，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眼看着就要上班了，可不能这个时候让人家看出点破绽。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这次转业确实不怎么光彩，在野外驻训时由于组织连队训练炮打歪了，炮弹炸死了射击场附近农田里的一位农民，组织上怕他再惹麻烦就处理他回家了，临走时托了不少关系档案里才没有记录。见主任问，他找了个理由说：“我在部队是炮兵连长，部队精简整编，让我去边防我不愿意去，所以就回来了。”

部队怎么调整辛成功也不知道，他点点头说：“好，炮兵连长管打炮的好啊，有劲。你来时，想必人事部门跟你谈过话了吧？我们开发区是个刚成立的新单位，各个部门的人都是从不同岗位抽调来的，我和拆迁办常主任商量过了，你就到他那上班，职务嘛暂时就当个付主任，你看合适不合适？”

林少华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原以为能当个办事员就不错了，听老转业干部说，部队干部转业到地方的都要降职使用，他一个连职再降就成办事员了，没想到还能当上付主任，他能不高兴吗？他马上回答说：“谢谢主任栽培，我一定发扬优点克服缺点，努力工作，坚决完成好组织上交给的各项任务。”

见林少华像部队训练报告词一样，辛成功心里一乐，他说：“那好，你拿着材料去找常主任，他具体给你分配工作。”

林少华找了半天来到走廊里侧的拆迁办，屋子里有两个人在聊天。常有林见进来个穿军装的年青人，他问道：“你找谁？有什么事？”林少华呈上报到材料说：“我是来报到的，哪位是常主任？辛主任让我找他分配工作。”

坐在常有林旁边的司机江大勇指着常有林说：“他就是，你是部队转业干部？”林少华朝他点点头说：“是的，你好，我叫林少华，以后请你多多关照。”

常有林从林少华手里接过材料说：“你坐吧，大勇，去倒杯水。”江大勇答应一声给林少华倒了一杯白开水，嘴里说道：“你来了正好，这回斗地主够数了，要是再来一个就更好了，三缺一。”

常有林说：“你说什么呢？能不能有点正经的，人家林主任刚来，你就跟他说这个？害不害臊？”他指着旁边一张办公桌说：“以后你就在这办公，我们拆迁办总共就我俩，你来了先负责城北村那片果园的拆迁工作吧，一会让大勇领你去看看，不明白的你问他就行了。”说完，他起身走了。

林少华环顾一下四周，除了几张桌子啥也没有，他心想这就报完到了，也不说几句欢迎的话什么的？江大勇说：“林主任，走吧，跟我上班去罗。”说完，他屁股一抬离开了座位。林少华跟在他后面下楼上了一辆丰田越野。

城北村在锦绣市北郊，越野车走了半个多小时，林少华看到前面出现一片果园，金灿灿的果实挂满枝头，果农们有的开着拖拉机有的拎着编筐在果树底下忙碌着，丰收的景象与旁边喧闹的施工工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少华问江大勇：“这么好的果园也要毁掉吗？”江大勇说：“这算啥，比这大的果园都用铲车推平了。要不，早晨那些果农能去管委会闹吗？”

林少华问：“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我早晨就在管委会门口的。”

江大勇问：“你既然在那，就没看到几个果农用门板抬着一个老头吗？那个老头就是挑头的王富铁。”

什么？听到这里，林少华才知道早晨被他背走的老人为什么偷偷从医院走了，他是装病，其实他根本就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