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夺命办粮
那晚我约见了张鸣岐后,第二天太后就移驾“鸡鸣驿”,在例行会面的时候,我看见载湉的神色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死去,他只是一个摆设,依旧身穿我的“罪证”,默默坐在太后一边。
太后想来觉得无趣,觑了他一眼,说道:“皇帝,你可问话。”
吴永和岑春煊两位大人在两宫面前,端王载漪、庄王载勋等大臣也都在眼前。
载湉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还是低声问道:“外面安静吗?收成还好吧?”
吴大人的耐心看来彻底没有了,但他也摸不准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得匍匐于地,叩头不止,嘴里含糊答道:“回皇上,好……呃……呃还好。”
吴大人显然是在说谎。外面哪里谈得上安静?洋人和义和团的兵,还有逃散的,毫无战心的清兵,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到处惊扰百姓,联军进城后,更是肆无忌惮,从京城到陕西再到整个神州大地,就没有一块安静的地方!
再说所谓“收成”更是笑话!陕西地界灾荒不断,哪里有什么收成?
所以,沉默的载湉终于像蚊子一样哼了一声,“好个什么。”
这句话轻得出奇,但是太后显然是听清楚了,于是太后只得安慰一下吴永,“吴大人,你是忠臣。为我们母子做粮台很是辛苦,我想过了,你一个人办粮责任太大,我得给你找个帮手。岑春煊!”
有着胖大身躯的岑春煊上前跪倒,连忙朗声应道:“臣在!”
载湉十分复杂地看了曾经支持过维新的岑大人一眼,只听太后对吴永说:“吴永啊,我原本打算要岑大人给你当帮手的,可毕竟他是上级,怕旁人不服,就派岑春煊总督前路的粮台,你给他当个副手吧。”
吴永道:“回太后,正手、副手臣不在乎,只要能为太后、皇上办差,臣情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载湉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毅而轻蔑,那双秀美的凤眼死盯着下跪的吴永,接着从他薄薄的唇中滑出这么一句话,“放心,没人要你死。”
吴大人脸上虔诚的神色僵在那里,垂着睫毛不敢看向任何地方。
太后显然对载湉今天的表现不满,厌恶地朝身侧看了一眼,然后她的脸变回云淡风轻的模样,对着我微笑,“泾德,皇亲们在这里大多无所事事,你每天都做什么呀?”
这句话和前面的问话看来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却吓得我浑身冒汗,我这么多天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已经被太后获知!
但是我知道,此刻我只有保持镇静,才可能在冷漠无情的“姑母”手下求得一线生机,于是我装作无辜,“姑母!您曾说过莲芜是您的心肝,侄臣想打听莲芜的境况,可是又没问出来;而且,自打进了沙城直到今天,侄臣都没见着您,心里想着您,就想看您呗,可是吴大人又不让!”
“呵呵。”太后冷冷一笑,“好,毕竟是自己人。打今儿起,你就跟着岑大人和吴大人,到前方各地催粮,你说你愿意跟着岑大人呢,还是吴大人呢?”
太后千算万算,算不到我这个“侄子”是个穿越客,凭我有限的历史知识,我清楚地知道岑大人后来的前程比吴大人大得多!所以我“背靠大树好乘凉”自然倾向于岑春煊。
但是话要圆着说,我揣测太后的用意,觉得她是想看看我和她的心意是否一致,可她城府深沉,我哪里猜得到?所以,一瞬之间我判断出,要想不出错,只有学老上司王文韶的“和稀泥”招数。
这一招的具体方法,就是把“球”踢回去。
我想了想道:“姑母让我跟着谁,我就跟着谁!”
“哈哈!”太后的笑声爽朗了一些,看向身侧的载湉,“皇帝,你说呢?”
载湉不假思索,垂着眼皮低声回答:“太后圣裁。”
太后的神色不动,摆着官腔对我吩咐,“泾德,你就跟着岑大人吧!多学着点!”
我应了一声:“是!”低着头按礼仪退出去了。我想载湉此刻一定已经知道我游说岑春煊和张鸣岐不成,因为此事要是成功,太后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粮台”重任交给岑春煊。
想清楚这一点的“表弟”,此时一定对我十分失望!可是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我猜,仍然穿着那件褂子的载湉,应该能够了解我的苦衷吧。
我接到差事之后,跟随岑春煊大人前往前方临近镇县“办粮”。
我们的差事是要求各地的地方官火速筹办食品和各种物资,送到“行在”,要“保质保量,越快越好。”
我出发的时候,太后一行住在鸡鸣驿的贺家大院。太后题写了“鸿禧接福”四个字,对贺先生一家寵信有加。我心里估摸着太后大概还会在老贺家多留几天,所以办差途中我一再要求岑大人不要急于一时,要量力而为。可是岑大人和吴永求功心切,每路过一地就把当地的县令弄得焦头烂额。
这天我等一行先行来到一个小县,岑大人拿出一份宴会菜单,交到我手中,朗声一笑,对我说道:“泾德公爷!您看看这个,咱想法子借县令的手,弄到这些好东西,献给太后和众位王公,今后咱俩一定有前程!您看看,还要添些个什么,咱再商量,可不能让吴永占了先!”
我接了那张薄薄的宣纸,仔细看上头的字,上面写的是:太后、皇上:满汉全席一桌;庆王、庄王、那王等:各一品锅……
纸上详细开具了每位王公大臣的伙食,都是珍馐美味,人间极品!
可这种兵荒马乱、处处饥荒的乱世,上哪里去找到这些珍奇的食材?这件事显然不可能办成!
于是我对岑春煊说:“岑大人,这事恐怕不好办,按说地方上尽全力办到这些东西也不难,只是现下这个年景……”
岑春煊眯着眼,微微一笑,“哎!公爷多虑了。您是太后亲侄,皇亲贵戚,那日在太后跟前,本官看出您其实愿意帮助本官的。这些东西,自有天镇县令去办,您只要帮我敲敲边就好了!”
我皱着眉,摇摇头,原属于小驹子的一张俊脸,因为紧张微微发热,我急切地对岑大人说:“岑大人!这事恐怕难办啊!”
岑春煊伸手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儿的县令是官场上的老人儿了,他使点银子到个殷实一点的县市,调一点好东西来,还不简单!”
我的话被他噎住了,只得默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岑春煊大大咧咧地坐在我身边,不一会儿,县令大人畏畏缩缩地走进来,行了礼,他也依序坐在一张椅子上。
我一眼看到他脸色发青,举止局促,显然他也已经看见了那张菜单,现在只是来给自己说情,要求宽限而已了!
“贵县,这张款待两宫及王公的菜单,您看要几天才能办妥?”
“大人!”县令挺了挺腰板,直直靠在太师椅上,他扬起满脸冷汗的脑袋,高声道:“回大人的话,这样的菜单,卑职一辈子也办不来!”
“哼!”岑大人大怒,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对县令喝道:“你这个县里运出去的东西,食品都腐烂了,是本官和泾德公爷知道了,苦苦替你瞒下来!现在就这么点东西,你也办不来!你有几个脑袋!让本官怎样保你?”
县令大人急了,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他急着辩解道:“这……大人,敝县离行宫较远,运过去快马加鞭也要几天工夫,这、下官也不好办呢!”
我用力捏了捏衣角,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终于开口劝道:“贵县莫急,但上头的差事,总要尽心才好。”
“大人!”县令大人九尺须眉,相貌堂堂,此刻也要哭了,“今年收成极差,老百姓饿死很多,没饿死的早逃光了!真的……”
“行了!”岑春煊眨了眨眼,露出极不耐烦的神色,“你少跟我念穷经!限你两天,全部备齐!下去办吧!”
天镇县令额腾流着泪称一声:“是!”,慢慢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听手下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县令大人服毒自尽了。
岑春煊得知这个噩耗,似乎一点也不伤心。他摇着头说县令没有出息,丢了老旗人的脸。可是我却很伤心,反思己过,我提笔给太后和大舅去了一封信,信里没有提额腾自尽的事,只是说我自己旧病复发,请求卸任而已。
大舅子李莲英果真是护着自己人,他接到我的信以后,想必是很快说动了太后,仅仅几天之后,我离开了岑大人,又回到了大队人马之中,开始继续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