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十九/二十章
第十九章谈判破裂
刘英才在东亚商行憋了-肚子气无处发泄,寻思自己堂堂-省督军,在省城也算是说-不二的人物,手下多少也有几万条槍,今日却受制于两个日本人,实在窩囊到了极点。之所以如此忍气吞声,是因为浅野京夫捏住了他的把柄。刘英才后悔当初不该过分依赖浅野的人干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让他左右为难的还有杜小兰的事,以前承诺以《溪山高隐图》为娶她的条件,一是故示风雅大度,显摆权势;二是以为小姑娘不懂书画,拿张假画足夠应付,谁知会被她当场识破呢?此外,他原以为堂堂督军想娶个小姑娘无需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到时来个霸王硬上弓照样要把杜小兰弄到手。没想到情势大变,日本人又插手逼他动手,眼下已是骑在虎背上了。想弄到真迹和那个《双羊尊》,明抢是万万不行的,杨宗昌杨大帅那把专为他悬着的刀随时会向他的脑袋砍来。刘英才想到了曲治平。
这天,刘英才帶了何其通来到芷江。
曲治平一副惊喜的样子:“恩公多日未见,欢迎欢迎!”
刘英才大模大样端坐太师椅。“近闻芷江河清海宴、歌舞昇平,夜不闭户道不拾遗,此乃曲县长治理有方,本督军佩服。”
曲治平说:“全靠恩公荫庇,百姓信赖。”
刘英才手中的铁球开始转动。“曲县长到芷江已有四个年头了吧。”
“正是。”曲治平小心翼翼地回答。刘英才来芷江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他猜测对方的来意必定是为那幅图。他估计刘英才不会直截了当提出要求,而是要拐几个弯,最好是由他主动提出来。
“曲县长气宇轩昂,与当年来到芷江时相比有天壤之别。”
刘英才的话是提醒曲治平饮水思源。平心而论,曲治平对刘英才是有感恩之心的。想当年自己郁郁不得志时,幸亏经朋友帮忙找到督军府。刘英才正值意气风发急需招兵买马、搜罗人才之际,故十分爽快地为曲治平谋了个芷江县长职位,以便日后派上用场。
曲治平由衷地说:“曲某能有今日全赖恩公恩賜,学生没齿难忘。”
刘英才满意地笑了。“曲县长性情中人,本督军没看走眼。几年之间芷江的‘书画之乡’美名越发响亮了。”
何其通说:“督军对书画情有独钟,常说若不是军务繁忙,他真想到芷江学一回悠然见南山的陶公呢!”
曲治平击掌称赞:“恩公有此雅兴,学生求之不得。学生-定日日陪伴督军左右,吟诗作对、赏花弄月。”
刘英才含笑说:“曲县长美意本督军心领了。只是人间总是难免有许多烦恼事,吟诗作对本是陶冶情操的美事,有时却反而徒增许多麻烦呢!”
曲治平知道刘英才即将绕入正题了。“到底何事竟使恩公为难?”
何其通说:“督军是求名画而不得,心神不安。”
曲治平问:“什么画?”
何其通说:“就是那幅《溪山高隐图》,谷柏年的镇庄之宝,听说已进了博物馆。”
曲治平笑着说:“就为那幅画吗?那还不好办!”
何其通一愣。他沒想到曲治平会答应得如此痛快,若果真如此,反倒显得他姓何的办事不力,把-件能夠轻而易举办成的事搞得如此复杂。
曲治平接着说:“遍数芷江数百画师,唯有龙柏山庄谷柏年能把此画仿得维妙维肖真假难辨。如今博物馆展出的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既然恩公钟爱此画,让他再画一幅又有何难?”
何其通既高兴又失望:“不不,曲县长误会了,督军看中的是真迹。”
曲治平似乎大吃-的样子:“真迹?”
何其通点点头。曲治平立刻脸色阴沉低头不语。
何其通问:“有问题吗?”
曲治平声音低沉:“有,而且是大问题。《溪山高隐图》原本是龙柏山庄镇庄之宝,现为博物馆镇馆之宝。此事路人皆知,而镇馆之宝从不公开展出,更谈不上转让了。”
何其通说:“督军早知此事为难,否则他不会亲自到芷江来。”
曲治平说:“督军恩公何以非此画不可?此画为元代吳镇所作,舍下现有一幅吳镇山水画真迹,学生愿以此画相赠,如何?”
刘英才微微叹了口气。
何其通说:“实不相瞞,並非督军执意要此画真迹,实是督军迎取新娘的聘礼。”
曲治平佯作惊喜:“真的?恩公又要当新郎倌?是谁家的小姐?”
“是省城月仙班的杜小兰姑娘。”
“哦,是位才貌双全的名角。”
何其通说:“那杜小兰别无他求,只要那幅画作聘礼。按说此要求並不算高,可偏巧无法滿足她,这不让督军为难了吗?唯有曲县长能帮他这个忙了。”
曲治平说:“恩公有为难之处,学生当然要帮。月仙戏班跟曲某有数面之交,是否由学生出面疏通,劝杜小兰改变主意如何?”
何其通看见刘英才双目微闭,手中的铁球加速转动,知道他心中已大为不悦。“曲县长历来处事果断,为何才隔数月,便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何某听说当初督军帮忙时可是二话没说-口答应的呵。”
曲治平说:“恩公的恩情学生时时铭记于心,发誓要处处维护恩公威望,但本县思忖,倘若为一幅画惹起众怒,尤其是报界对芷江书画界的倾情关注已达到狂热程度,稍有不慎便会对恩公造成损害。听说有人在上面活动已久,急欲取恩公而代之,学生正为恩公忧心呢。”
何其通说:“既然曲县长如此为难,就不必亲自操办,只要告知那幅画的存放地点即可。以后的事与曲县长无关。”
曲治平说:“存放地点不就是博物馆吗?”
何其通说:“何某想知道密室的具体位置。”
曲治平说:“这个曲某並不知情。”
刘英才突然园瞪瞳子小眼白多的双眼,手里们铁球转动更快。“曲县长是不肯帮忙了?”
曲治平说:“恩公请勿误会,有关博物馆具体管理事务学生並不参与。博物馆自有-套管理制度。”
刘英才说:“本督军听说最近封谷两家关系融洽亲如一家,可是如此?”
曲治平见他突然问起此事,-时不明对方目的。“还算可以。但尚未达到亲如一家程度。”
刘英才说:“凭谷柏年的人品,本督军不得不佩服。常言道富不过三代。谷氏家族历百余年而不倒,实乃谷氏家族代代儒雅,其‘天下一家’的圣人之见顺天意、合民心,人人拥戴。尤其此番捐宝之举更彰显天下无双的道德气度。未知曲县长以为如何?”
曲治平猜不透刘英才突然盛赞谷柏年的用意。“龙柏山庄的豁达大度得益于融汇汲取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粹,此亦是芷江有今日风雅之乡美名的根源。故学生常为曾有损于山庄深感内疚,发誓尽力维护山庄维护芷江,决不让芷江书画事业再受半点伤害。”
刘英才悻悻地说:“曲县长到底是芷江父母官,护犊心切。本督军既要感谢曲县长引荐了芷江谷柏年这样-位当代隐士,更要怨恨曲县长让我做了-件愧对龙柏山庄的丑事。本督军常常羞愧:假如芷江百姓尤其是谷庄主明白了我们这些所谓的百姓父母官,居然做出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勾当后,不知会有何感想。”
曲治平终于明白对方欲以抖搂山庄盗案内幕威胁自己就范。“恩公此言真是-针见血!学生数月来常常面壁思过,后悔自己被所谓世仇蒙蔽心窍,犯下損害谷氏的罪过,也使封氏家族蒙羞,更连累恩公代学生受过,学生痛不欲生,恨不能一死以谢天下。幸亏谷氏承继‘和为贵’祖训,不计前嫌,否则学生面对谷氏高风亮节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人世?学生常常反思,为何封、谷两家同为世代书香门第,而其作为竟有天壤之别?实因谷氏读书常念天下蒼生,封氏读书多思书中金玉。此中境界有高下之别也!
故学生以为一错而不可再错。今学生身在其位唯有勤勉守责报效百姓,方可补过于万一。学生此念可有差错?请恩公赐教。”
刘英才怫然变色:“好一个曲治平!做恶人是你做好人也是你。今日把话说个明白,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曲治平说:“恩公息怒。除了博物馆藏品,其他均可商量。”
刘英才脸色铁青,从金絲眼镜后面射出两道凶恨的目光;右手掌的三个铁球猛地在桌上重重-击,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桌面留下三个深深的凹坑。
何其通气急败坏地撂下-句话:“你找死!”便跟在刘英才后面慌里慌张地位外走去。
第二十章威胁利诱
当晚,曲治平邀约谷柏年和四位馆主聚会,通报刘英才到芷江的情况。
曲治平说:“刘英才的举动早在预料之中,此番未能如愿必不甘心。诸位有何应对良策?”
莫耀先说:“刘英才探听密室位置,表明其不敢明目张胆搶夺宝物,欲行偷盗伎俩。他们将如何下手呢?莫某以为最有可能的方法是找到我们四位馆主中的一位,威胁利诱逼迫说出秘密。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冯馆主。”
王小珂问:“这就奇怪了,为何不是你也不是新元和我?”
曲治平插话说:“莫馆主说得不錯。刘英才下一步必定会找到冯-欢。刘英才摄于山庄威望,暂时不会找你们麻烦,而对莫馆主是不敢,倘若单打独斗,无论文武何其通都不是对手。”
谷柏年说:“既然如此,冯馆主应该暂离芷江避其锋芒。”
冯-欢说:“学生也想过外出躲避,但担心他们会转移目标,连累了你们。”
莫耀先说:“莫某怕他个鸟!就让姓何的小子来跟老子较量一番,也好让他尝尝老子的莫家铁拳。”
谷柏年说:“冯馆主还是外出躲几天,刘英才眼下还不敢对我们动粗。”
冯一欢说:“不!学生已经想好了,这-回一定要自己扛着,决不能再让你们受累了。”
曲治平说:“前辈莫再劝了,就让一欢留下,也算是历练一回长长见识。”
谷柏年说:“冯馆主定要小心,不管哪个人出事都是芷江的损失。新元和莫馆主留点神,冯馆主那儿一有情况就过去帮忙。”
谷新元说:“爹放心。”
莫耀先说:“冯兄那边一有召喚,老子的莫家拳就飞马过来。冯兄胆子大一点,姓何的小子其实草包-个,沒什么可怕的。唯一要提防的千万别挨到那小子的-巴掌。那小子掌中有毒千万小心。”
经他提醒,众人都想起何其通一巴掌毒死祝小山的事,心里有些发怵。
冯一欢脸色微变说:“莫兄说的是。何其通真要来了,我找馆中的人陪着。”
曲治平说:“按当前情况分析,还不至于到害人性命地步,一欢冷静应对即可。”
隔了-天,何其通果然来到天-画馆。
何其通说:“自山庄案了结之后,已数月未曾畅敘,何某常常怀念和冯馆主在-起的愉快时光。”
冯-欢说:“多谢何兄牵掛。当日的捕头,今日的副官,冯某在此恭喜了。”
“何某之所以有今日,全赖刘督军的栽培照顾,何某是知恩图报之人,今日来此就是为督军办事的。”
“所为何事?”
“刘督军吉人天相,虽已年过半百龙马精神甚健。前些日看中月仙戏班名角小兰姑娘,何某就是为她寻找聘礼来了。”
“刘督军在省城权势熏天财源滾滾,区区聘礼为何要到芷江寻找?”
“莫馆主难道不知刘督军是风雅将军吗?”
“当然知道。”
“这就对了。风雅将军的大喜聘礼就该是高雅之物,对不?”
“不错。”
“再说杜小兰姑娘也算得上省城才女,唱功精妙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才貌双全的新娘子,其聘礼更非金银珠宝之类俗物了,是吗?”
冯-欢恍然大悟的样子。“冯某明白了,风雅将军娶风雅才女,需用风雅之物当聘礼。何副官就到芷江这风雅之乡寻找风雅聘礼来了。”
“到底是芷江才子,一点就明。”
“刘督军需什么聘礼?莫非看中了本馆书画?”
“督军看中了-幅画,可此画不在贵馆。”
“什么画?”
“《溪山高隐图》。”
“藏于博物馆的那幅?这就难办了。此为博物馆镇馆之宝,更是芷江文人雅士心中的至尊宝。”
“刘督军深知确有为难之处,然督军想起和封家在龙柏山庄的合作相当愉快,相信这次合作-定能夠成功。”
冯-欢连连摆手:“何副官切莫再提山庄之事,冯某羞愧极了。他们谷家待人仁义,而我们封家小人作为,莫提了。”
何其通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山庄案虽功亏一篑,却显示刘督军对封家之真诚。据何某所知,昔日曲县长处于落难之时,是督军及时伸出援手才有曲县长今日。可见督军是个仗义之人。大树底下好乘凉。刘督军说,只要冯馆主能帮忙成全此事,他会答应-切条件。”
冯-欢说:“冯某做梦都想升官发财,有刘督军做靠山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惜,唉-一”
说到这里,冯-欢搖头叹息,十分无奈的样子。
何其通眼睛-亮:“冯馆主有何为难之事何某一定帮忙,有督军撑着,什么事办不成?”
冯-欢苦着脸说:“数月来冯某是寝食难安哪,-闭上眼睛,山庄盗案中那三个死人轮流在眼前晃悠,一会儿是滿面是血的菜贩向冯某索命,说是平白无故遭人打破脑壳,死得太冤;-会儿又是那个吐出三尺长舌的祝三河伸出足有一尺长的指甲抓我,大叫还我命来。唉,我冯某是一念之差啊,报什么世仇!百年前的恩恩怨怨让我们后辈来背,不值啊!我们封家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算什么书香门笫,什么忠义世家!脸丢尽了,封家的脸面被冯某丢尽了。”
说到这里,冯一欢泪如雨下,不-会便埋头低声干嚎起来。那种压抑的伤心男人的哭声让人听了倍感凄凉。
何其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到芷江前想好的说辞才进行一半,就被这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惨嚎搅乱了。
过了许久,冯-欢才止住哭声,闭上眼睛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何其通不敢打扰他,只得焦急地等待,在客厅里来回转悠,百无聊赖地欣赏被乾隆皇帝赞叹“辉月映星”的雕梁画栋。
又过了许久,才见冯一欢慢慢地睁开眼睛,似乎已恢复了平静。
“何副官请坐。实在不好意思,冯某失礼了。”
何其通略帶不满却又小心翼翼地说:“听冯馆主言外之意似乎对何某在山庄案的行动頗有不满?”
冯一欢冷冷地说:“何副官难道忘记我们多次强调的约定:绝不容许伤人?”
何其通抱怨说:“那也怨不得何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个菜贩撞到枪口上,谁让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我们动手的时候来呢?至于那个祝小山,人都被阮振飞抓住了,不灭口等着他供出我们?而那个祝三河是自杀,更怨不得我!”
冯-欢恨声说:“不管如何是你的鲁莽行动造成的严重后果。人是你杀的,这一点你赖不掉。”
何其通没有料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候追究自己的责任,显然是以攻为守,抢先堵住自己的嘴。“冯馆主说这话未免太不仗义了。真要算起账来,你们封家是主谋,我何某不过是跑断腿、吃力不讨好的小卒子。要不然那几个冤死鬼不来找我却去纠缠你啊!”
冯一欢说:“何副官至今还不认错,只怪我们封家看走了眼,请错了人。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何其通气得两眼直翻:“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那好吧,我俩也谈不拢了,就等你一句话,刘督军的忙你帮还是不帮?”
“只要刘督军看中我天-画馆任何一幅画,我冯-欢二话不说,只有一个字:给!”
何其通气愤地说:“冯馆主真会装样,刘督军要的是《溪山高隐图》。他只要你说一句话,此图现藏于何处,你要什么他给你什么!”
冯一欢苦着脸说:“冯某活该是个贱命,沒福享受督军恩赐的荣华富贵。别说冯某並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泄露半个字!要不然即便那几个冤死鬼没把冯某折腾死,芷江的文人雅士一人一口唾沫也会把冯某淹死!”
何其通狠狠地说:“何某来芷江是白费心思了。姓冯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怨不得何某了。”
冯一欢长叹-声:“只怪我冯某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