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严寒的冬日
冰镐凿穿湖面时发出裂帛般的脆响装满了苦涩,陆昭的虎口震得发麻。这是他今冬第七次修补这把从太祖开始的祖传冰镐,新嵌的桦木柄还带着青苔腐败的气味。凿开的冰洞里腾起白雾,纷纷扬扬。天上那座黑色要塞——天火城的底部伸出十二根晶柱,不像支持,却像是像巨兽的獠牙刺入云层。
三条银鳞鱼在网中挣扎,冰蓝鳞片映得陆昭指节发青。这该是半月来最好的收成,如果巡河使的马蹄声没有在此时碾碎冰面的薄霜。
“喂!小子,老子的鱼哪!”“枣红大氅裹着的男人用长鞭挑起渔网,冻僵的鱼尾扫过陆昭开裂的嘴角。两条最肥硕的银鳞被扔进鎏金鱼篓,篓壁上浮凸的火焰纹烙得鱼鳞滋滋作响。
“狗屁的水脉税。”陆昭盯着冰洞里晃动的倒影。那十二根晶柱正在抽取湖底热量,透过三指厚的冰层,他能看见成群死鱼悬浮在幽蓝深水中。去年这个时候,他还能凿出脸盆大的冰洞。而今年,连一个杯子大的小洞都显得十分困难。
回程时雪橇在冰面留下淡红拖痕。那左腿旧伤像碎晶渣,每次发力都刺得神经破碎。经过三棵枯柳时他放缓脚步,这里埋着春祭时冻死的流民。成群的夜鸦在枝头梳理羽毛,漆黑翅尖沾着晶矿特有的磷光。
尘民巷的炊烟被很低,低到容不下生存的百姓。陆昭推开吱呀作响的桦木门时,火塘余烬里煨着的陶罐正在冒泡。父亲蜷在墙角修补渔网,瘦削的身体尽显憔悴,那佝偻的脊背凸起三处箭痂,那是二十年前晶矿暴动的纪念。
“哥!“陆小满从里屋冲出来,羊皮袄下露出半截脚踝,大片大片的乌青浮在白皙的皮肤上。她接过鱼篓时咳嗽几声,指缝渗出的血珠在鱼鳃上绽放,红梅一般。陆昭十分不忍,但终是转头去看火塘——悬挂的竹篮里垂着十二条尿布,正被火晶余温烘出酸涩的腥气。
那是母亲难产去世前备下的。他至今记得那晚接生婆手上的晶屑,如同黑夜中的眼睛,在血水里闪着诡谲的蓝光。婴孩的哭声只持续了半刻钟,和窗外巡夜人的梆子声同时断绝。
“药坊的账本又该交了,又会如何呢。“父亲突然开口,龟裂的指节敲敲桌面。陆昭望着数了无数次的赊账的刻痕,十七条竖杠像十七块石头横在肋骨间。他还记得那道最深的刻痕是立夏那日,陆小满咳出的血染红了整片槲树皮。
暮色爬上窗棂时,陆昭蹲在屋檐补漏。腐坏的柞木椽子里钻出晶甲虫,这种专啃火晶废渣的生物正在屋脊排成古怪阵列。父亲虚弱到只能在底下递陶瓦,空荡的右裤管被北风吹得啪啪作响——那场暴动带走的不止是腿,还有尘民区最后一批铁制农具。
他们用苔藓混合晶矿渣补缝。这种灰绿色糊状物会渗出毒液,陆昭的手背已经溃烂了三处。但比起漏雨的生活,他宁愿忍受灼痛。小满的咳声从窗缝里漏出来,和陶罐沸腾的咕嘟声缠成死结。
亥时的梆子响了七声,陆昭把烘干的尿布叠成方块。这些粗麻布早已用不上,他却保持着当年的习惯。火塘余温在砖面烙出环形焦痕,像枚永远摘不掉的指环。
突然有火光划破夜空。陆昭抬头时,正看见天火城底部绽开金色焰环,琉璃般的穹顶下闪过孔雀翎羽般的华彩。贵族们的笑声乘着晶能扩音器砸向地面,碎成千万片扎进尘民区的泥泞里。
小满把早已冻僵的手贴在窗上:“哥,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凤凰焰?“
陆昭勉强笑笑,回应道:“或许吧。”一股深深地不甘涌上心头。
陆昭将最后一块尿布塞进墙缝。火晶驱动的烟花在云端炸开时,他听见整条巷子的屋顶都在震颤。二十三家尘民的破瓦寒窑,正在这虚假的温暖中落下簌簌的冰凌。
世界观补充
『三火禁令』:尘民不得使用明火、冶金与文字。天火城声称这是防止“地脉暴动“,实际是为垄断火晶能源。火晶余温利用法(如烘尿布系统)是尘民千年摸索出的生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