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ART 1
奠基阶段:婴儿及其大脑
1 未曾谋面的TA
爱的来临是否悄无声息,
如同挠下鼻尖?
它是否会在清晨敲响我的屋门,
还是会在公共汽车里被我踩到脚尖?
它是否会像季节变换般悄然而至?
它的问候是谦恭还是粗鲁?
它会彻底颠覆我的生活吗?
哦,告诉我爱的真相吧。
——威斯坦·休·奥登(W. H. Auden)(1938)
最初的几周
新生命往往是不期而至的。它并不总是出现在既定故事中:男孩爱上了女孩,两人成家定居,盖好房屋,生儿育女。一些怀孕会发生在醉酒之后的一夜情,对方甚至会是一个你完全不爱的人。怀孕也会发生在你最不希望有孩子的时候;抑或你苦苦求子而不得、在日复一日的失望和痛苦中完全不抱希望时,新生命突然降临。尽管怀孕在营养充足和幸福感满满的情境下更容易出现,但它可能发生的场合,就如世上的人一样,各不相同。
不管怎么说,一个新的生命体就这样出现了。卵子和精子结合的瞬间,一切都被改变。受精卵着床于女性的子宫壁,那是孕育的沃土。接下来,它迅速地分裂成细胞群,每个细胞又开始发育成人体的不同结构。这些新的组织会成为一只手、一个肾脏,还是大脑的某个区域,取决于它是在哪里和其他细胞组织发生联系的。生命的开始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发育的胚胎与母体协作,共同完成一项互相建构的工程。母体和胚胎之间形成一个胎盘,这是用来交换两者之间的营养物质、氧气和生物化学分泌物(例如激素)的轴心,也作为保护性屏障,用来过滤母亲体内的有毒物质,从而避免伤害胚胎。(胎盘本身会释放一种物质,叫HCG,它会使母亲对有毒物质更敏感,更容易呕吐)如果母亲的生活方式相当健康,那么这个保护性系统就会工作顺利,但如果这个母亲正在服用酒精或尼古丁等成瘾物质,那么胎盘在保护胎儿方面就会面临挑战。
在怀孕的任何时间过度摄入酒精都会引起伤害,不幸的是,相比器官已经开始工作的成形胎儿而言,尚处于怀孕初期的未成形胚胎会更为脆弱,酒精对它的影响也更为严重。在怀孕最初的几周里,身体结构包括人脸就已初见雏形。在这个时候摄入酒精“堆”(binges,定义为一次性摄入的量超过6个单位或3~4杯葡萄酒),尤其是经常如此的话,对胚胎的伤害非常大,极有可能导致面部结构畸形,例如,小眼睛和扁平上唇,发展成胎儿酒精综合征(Foetal Alcohol Syndrome, FAS)。在正常情况下,任何一名正打算怀孕或有可能怀孕的母亲,都应该小心翼翼地防止过量饮酒,以避免对孕早期胎儿可能产生的伤害。不过,在整个怀孕期间,酒精风险一直都存在。即使在怀孕后期,酒精对胎儿的大脑仍有非常严重的影响。(RCOG,2006; Cockburn,2013)此时的危害性后果很多,最主要的是导致大脑变小和左右脑功能不协调,从而导致婴儿出生后在学习和集中注意力方面产生困难,也包括在移情和与他人交流方面的问题。(Maier and West,2001; Cockburn,2013)
胎儿的世界由母亲决定
处在有毒化学物质的环境下,胎儿的健康发育必定会受到威胁。然而,来自母体的其他生物化学物质也同样会对胎儿产生影响。胎儿已经能够根据母体传递的信号,来主动适应他所赖以生存的“由母亲决定的世界”。激素、神经递质和营养成分都会对胎儿产生相应的影响。
在怀孕的最初3个月,母亲的饮食对胎儿影响最大。(Gluckman and Hanson,2004; Roseboom et al.,2006)婴儿的健康发育需要多种营养,特别是充足的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但是,胎儿并不只是依赖母亲的营养供给来实现自身的迅速发育。胎儿自身也会建立关于生命发育的假设,这些假设如同天气预报,胎儿需要为将来提前做好储备。接下来母体会有足够多的营养物质让自己发育成一个新生命,还是需要累积充足的卡路里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如果这位母亲在怀孕初期营养不良,或吃了不少垃圾食品,那么胎儿就会断定将来母体也不会有足够多的供给,他只好发育成所谓的“节俭表现型”,以实现资源利用的最优化。(Barker,1992)
压力对胎儿正在发育的营养系统同样也有出人意料的深远影响。高水平的压力激素会促使瘦蛋白分泌增加,后者负责管理食欲和食物摄入。压力激素和瘦蛋白都会影响胎儿在胃周边储存脂肪的偏好,这个部位恰好位于肠和腹壁之间,从而增加了胎儿以后中年发胖或长啤酒肚的可能性。同样作为一个有效的脂肪存储系统,这和骆驼的驼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Gillman et al.,2006; Entringer et al., 2012; Paternain et al.,2013)存储腹部脂肪倾向形成的关键期处于怀孕中期,时间为14周到23周。(Pilgaard,2011)
读到这些研究的时候,公众对这些研究应用的关注之少,让我倍感诧异。怀孕时的营养贫瘠可能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肥胖盛行的主要原因。这个问题的产生至少部分是因为我们没有预想到营养不良的胎儿会倾向于储存脂肪,这些胎儿出生后会对这个廉价的高糖高脂快餐食品泛滥的世界猝不及防,于是体重迅速增加,尤其在中年阶段。(Maiorana,2007; Entringer et al.,2012)令人惊讶的是,肥胖在印度等发展中国家正成为一个社会问题,在那些地方,有将近30%的婴儿出生时体重不达标,但是,同样在那些国家,肥胖率又戏剧性地飙涨。(Yajnik,2004; Paul,2010)
精神状态与身体状态同等重要
母亲的生活质量决定了胎儿的生活质量。然而,这不仅和母亲的身体状态有关,还和她的精神状态有关。
一旦怀孕,女人就俨然成为集高度焦虑和高度兴奋于一体的生物。生命中的一个新角色正在等待着她,就和任何一次新的挑战一样,既有对腹中胎儿孕育成人的兴奋期待,也有对胎儿以及自身的种种担心。希望和恐惧在这位未来母亲的脑海里碰撞。她的伴侣能够成为育儿的得力帮手吗?婴儿的出生会伴随着危险吗?她有能力满足小婴儿的需求吗?她也许会对她的身体感到陌生,乳房胀大、肚子凸起,孩子就像寄生虫一样存在体内。又或许,她会觉得她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
或许,她更倾向于理想化腹中胎儿和她自己。她希望胎儿会成为最完美的婴儿,而她则无论是在怀孕期间还是分娩后都是一名神采奕奕的母亲,因此,她会模仿杂志上的名流保持身材。当她发现自己因为作呕而呻吟时,或者不由自主地吃着布丁时,她会对自己感到失望。然而,所有的这一切思想,无论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是她在精神上的某种调整,在为新的、已经开始的关系而做准备。
情绪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于美妙幻想和担心厌恶之间。对一些女性而言,在两者间达到平衡和对怀孕充满信心都是很困难的。对那些不得不处理生活中其他压力的女性而言,情况的确如此,这些压力可能来自一份高压力的工作,家庭与工作的冲突,或者经济上的拮据。
好压力和坏压力
处于压力下的女人会把她们的压力传递给腹中的胎儿。然而,在我们的讨论中,“压力”是一个相对复杂的概念。职业女性会把工作要求比较高的职业视为一种激励而非压力;充满挑战的或处于紧张状态的亲密关系也有可能非常牢固和安全,甚至是力量的源泉。根据珍妮特·迪·皮特罗(Janet Di Pietro)在2006年的一项研究,在任何情况下,中等水平的压力对胎儿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她和她的同事在巴尔的摩的研究发现,安稳和健康的怀孕加上中等程度的压力或者焦虑,有利于神经系统成熟得更快,同时可以促进胎儿在肌肉运动和认知上的发展,这种效果可以一直持续到胎儿出生后的2周岁。
然而,也有不利于胎儿成长的坏压力。尤其是一些相对普通的低水平压力也有可能会影响情绪系统的发展。
珍妮特认为,量化压力的大小并不容易,特别是女人对压力的知觉并不精准。有些报告有压力的人,并没有压力的生物学表现,而另外一些人因为已经习惯某种有压力的生活(例如,经济贫苦或工作压力大),并且认为自己非常健康,没有什么压力,在生物学上体内却存在压力反应。对大多数女人而言,她们并不会对长时间的工作产生压力感,而在怀孕最初的几个月里,这倒有可能会影响胎儿神经系统的发展,最终阻碍胎儿发育,导致婴儿出生体重下降。(Vrijkotte et al.,2009)非常糟糕的是,当婴儿出生时的体重低于2.5千克时,他们之后的健康会面临严重风险,极有可能患上糖尿病、高血压或者心脏病之类的疾病。
简言之,适度压力总是好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是有益的,但是更高强度的和慢性的压力对婴儿可能就有不良后果了。尤其是那些让母亲感觉失控的情境,例如,家庭暴力、经济困顿或者被迫长时间工作,久而久之,都会导致胎盘里面某种酶的活性降低,而这种酶在正常情况下用以限制压力激素皮质醇传递到胎儿。(Di Pietro, 2006)当这种酶失效时,皮质醇就可以通过胎盘到达胎儿,极有可能影响胎儿正在发育的应激反应系统(该系统会在后续的章节中详述)。相较于正常的婴儿,那些暴露在母亲压力激素中的婴儿出生后更加易怒,更加容易哭闹(van der Wal et al.,2007),同时还会伴随更加容易烦恼的“行为性应激反应”(Behavioral stress responses)(Davis and Sandman,2007)。当然,这种应激反应本身还是可以被重新调整和改变的。(Glover et al.,2010; Glover,2011; Oberlander et al., 2008a; Garcia Segura,2009; Sandman et al.,2011)
上述行为的部分原因可能是压力激素作用于婴儿的杏仁核。杏仁核是大脑情绪反应的核心,可以引发应激反应。杏仁核就是大脑的“歌剧女主角”,对一般的疼痛、愉悦、恐惧、愤怒、悲伤和欢乐体验反应强烈。它与其他重要的大脑结构密切相关,如下丘脑、海马体和额叶皮层。事实上,它是人类生命的核心结构,它的主要结构都是在怀孕的前15周内形成的。(Buss et al.,2012)
当发育的杏仁核暴露在高水平的压力激素皮质醇中时,特别在怀孕初期,它会变得更加活跃并形成额外的神经通路。实际上,产前压力下发育的婴儿,杏仁核的体积增加了差不多6%(奇怪的是,这似乎只与女性婴儿有关)。(Viltart and Vanbesien-Maillot,2007;Sandman and Davis,2012; Buss et al.,2012)
产前压力对大脑也有很多其他的影响。它可以减少海马体的体积(涉及记忆的大脑结构),并改变胼胝体的尺寸,后者是位于大脑中心、连接左右半球的区域。(Glover,2011)对老鼠的研究表明,产前压力同样可以减少前额叶皮层的神经通路。(Braun et al.,2006; Murmu et al.,2006; Garcia-Segura,2009; Murgatroyd and Spengler,2011)
怀孕后期和大脑发育的关系
怀孕的最后几个月对婴儿迅速发育的大脑同样也有非常特殊的重要作用。在快要出生的最后冲刺阶段,胎儿会经常睡眠和做梦,这是因为神经元开始连接并形成通路。这些通路开始形成髓鞘,即神经元被一层光滑的油脂类的鞘覆盖,后者能促进神经信号的传递,使得信息快速传递。在怀孕后期,大脑后部最先有鞘的形成,并逐渐沿着皮质扩展至前部。
当母亲在怀孕的最后阶段非常紧张时,胎儿自身的应激反应也会变得更加活跃。(Oberlander et al.,2008a)母亲的高水平焦虑或者沮丧会反过来导致孩子也不能很好地处理压力或新的刺激,以至于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克服压力。(Sandman and Davis,2012)即使在出生后,这些新生儿也会表现得更为胆怯,在4个月大的时候比同龄孩子的皮质醇水平更高。(Kaplan et al.,2008)更糟糕的是,焦虑水平处于前15%的母亲所生的婴儿更有可能出现行为问题和情绪问题,或出现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O'Connor et al.,2002、2003)
尽管母亲的饮食在怀孕后期的重要性比不上怀孕初期,但是依然会对胎儿有影响。摄入油性鱼类体内富含的欧米伽-3脂肪酸,对孕妇有非常重要的免疫作用。它似乎可以减少压力和焦虑对胎儿的影响。(Hennebelle et al.,2012; Buydens-Branchey et al.,2008)在母亲分娩时,通过其体内血液中欧米伽-3脂肪酸的数量也能很好地预测婴儿2周岁前的注意力持续时间。(Colombo et al.,2004)最近的研究表明,胆碱(发现于蛋类、动物肝脏、大麦、豆制品等食物中)对于大脑的优化可能具有最基础的作用,特别是作用于海马体的发育,后者同样参与到压力的应对中,并负责部分记忆功能。(Yan et al.,2013; Mehedint et al.,2010)
不支持孕育的当前社会文化
在现代社会,女性在工作上可以获得与男性同等的权利,这种看似性别平等的文化氛围使人们对怀孕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男性不再过多照顾怀孕的女性。不过,人们的确需要对妊娠中的女性给予特殊照顾。怀孕妇女不是患病妇女,但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她却需要应对更多来自情感和生理上的挑战。她需要多休息,也需要来自情感上的抚慰,以及经济上的支持。这些说起来很容易,对大多数女性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很多处于分娩期的女性还要全职工作,在今天的职场文化下,这些马上要为人父母的年轻夫妻仍然需要加班,面对和承受来自经济及社会竞争中的各种压力。
这种明显不利于抚育下一代的社会现实引发了一些不满人士的公开反抗,例如,新闻工作者凯瑟琳就对英国皇家妇产科学院提醒孕妇需要做好预防措施的建议进行了嘲讽。这些建议提及了孕妇在方方面面的注意事项,非常之具体翔实,但在凯瑟琳看来,这种建议仅仅是摆设而已,仿佛把孕妇看成了一无所知的傻瓜。即使没有研究证据,孕妇的身心放松有利于胎儿健康也早就是尽人皆知的常识吧?但事实上,多数孕妇仍然会不顾胎儿的健康,继续投身职场,如果不是出于认知失调,这种行为还能如何解释呢?(Bennett,2013)
很明显,为了生活,就要屈服于现实。这是一条坎坷的道路,进进退退,有得亦有失。近年来,女性社会地位经历了多次重大改变。应该说这是非常有益的。通过充分利用重工业的衰退和服务业的兴起,女性可以创造一个和男性相比更加平等的人生。但这些令人欣喜的进步同时也带来了难以预料的负面影响。一个例子就是快餐食品工业的膨胀式发展,与更多女性开始全职工作的历程是同步的。在外面辛苦工作一天后,享用一份不需要在厨房忙碌半天就唾手可得的方便大餐会抚慰我们的身心;然而,这也极大地影响了我们对新鲜食物的消费,削弱了人们的健康饮食习惯。与此相似,那些拥有夫妻双方两份职场收入的家庭,更容易因为家庭收入不菲就开始购置房屋。然而,大家对房屋之类不动产的需求不断攀升最终导致房价不断上涨,以及大规模的贷款购房;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很多女性被迫进入职场,仅仅是因为想赚更多的钱来还房贷(尽管只有小部分小康家庭可以承受不断上涨的价位)。反过来,这种经济的新态势很好地支持了当前假设,即它推动了女性就业,即使是在她们怀孕初期以及婴儿出生后还需要母亲大量精心照料期间。相应地,许多父母现在甚至在婴儿刚生下来时就寻求保姆之类的替代性照料。可是事实上,要为此控制成本就意味着它的质量很难媲美父母的亲自照料。这种养育状况正在影响成千上万的幼儿。然而,我们还将在后面讲到另外一个意外的结果。
尽管市场可以对社会转变做出反应,但是,当人们意识到育儿也是一项可以赢利的产业时,在火爆市场的推动之下,人们就会忽视怎么做才能够真正为婴儿提供更有益的照料,才能更好地满足婴儿的真正需求,除非社会制定强有力的措施去推动这件事情。当前,雇主没有动力为孕妇提供更多支持,关乎公众健康的信息也并没有得到妇女自身的捍卫,实际上,这样的做法还很有可能遭到女权新闻记者的嘲讽。
可是,每位母亲又各不相同,傲骄的母亲和脆弱的母亲所需要的社会支持也有很大区别。然而,在以效益为目标而竞争的商业经济环境中,母亲们几乎无法选择自己所需要的支持。在快节奏的工作中,人们不可能处处迁就来为孕妇提供社会支持。比如,允许那些孕期女性一段时间不上班在家休息,为了保护孕妇而不让她加班,因为晨吐而允许她临时请假,或在怀孕的最后几个月里为了减轻她情绪上的压力而让她暂时休假。
有时候,不同文化对待孕育新生命的视角也不相同。18世纪,诗人拜伦的祖父是开往南美新大陆的一艘轮船的船长。就在那里,他遇到了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巴塔哥尼亚人。他对巴塔哥尼亚人强健的身体和桃花源般的生活方式感到震惊,这与他在伦敦所体验到的骄奢淫逸的生活完全不同。尤其是巴塔哥尼亚人对待怀孕女人的做法深深触动了他:
当一名巴塔哥尼亚的女人怀孕时,所有可能不适宜的物品都会被放置在远离她的地方;她只能被乐音唤醒;人们会尝试用符合她喜好的娱乐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的身心都洋溢着愉悦,但是人们也不会让她过于懒散,她也有锻炼,例如,非常有益的散步或者家务管理工作。母亲对儿童的身心发展都有影响,关于这一点,巴塔哥尼亚人毫不怀疑,如同壮实的大树才能长出丰硕的果实。(Journal of a Voyage Round the World,1767)
这种土著文化呵护孕妇的做法,令我们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类无比向往。当然,要做到这些,需要我们深切地意识到孕妇的身心健康对全社会而言具有深远意义。
不幸的代际传递
那种因为怀孕而成为“女王”的图景同我们周围许多怀孕女性的真实境遇大相径庭。对很多人而言,怀孕是一种充满压力和不安定的体验,特别是对那些童年早期就缺乏强大情感支撑的人而言更是如此,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个体。但归根结底,怀孕不会改变人格或者使先前的问题消失。那些怀孕前的真实状态,在怀孕期间也依旧如此。孕妇无法控制自己,她还是曾经的样子,她也无法改变自己已经形成的情感反应。
但是,这会影响孩子,他们在出生前和出生后都分享了母亲的情感生活。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母亲的思维状态和她与他人的关系模式都有可能传递给自己的孩子。研究发现,对一位母亲在怀孕期间依恋状态的评估可以预测母亲本身的依恋风格,也可以预测她未出生的孩子的依恋风格。(Steele et al.,1996)对大多数安全型依恋的父母而言,这是一件好事,毫无疑问,他们有能力创造出良好的亲子关系。但是,如果父母幼年有很多糟糕的经历,那么,他们很有可能需要额外的帮助来创造与孩子之间的安全的情感纽带。例如,早期就有过与父母分离经历的女性,或者那些有糟糕童年经历的女性的催产素水平通常都偏低,而催产素正是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生物化学纽带,这无疑会影响母亲的抚育模式。(Mileva-Seitz et al.,2013)
童年不幸或在早期生活中经历过抑郁的女性,在怀孕期间都更有可能抑郁。一般来说,怀孕期间抑郁的比例和产后抑郁的比例相当,患病的比例均是13%。当然,这和总体人群抑郁的发病率并无区别。
如果女性在自己小时候就曾经体验过某种情感上的拒绝,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那么她怀孕时也更有可能患上抑郁。因为童年期间并没有得到足够多的情感支持,所以在管理自身情绪的时候,她们学会了压抑内心的想法和感觉,或者不求助于人。研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在有丑闻的家庭中,女性对于自己即将成为母亲这一角色的抑郁性反应更加普遍。(Plant et al.,2013; Dayan et al.,2010)
遗传性抑郁
不幸的是,母亲在怀孕期间的抑郁可以预测胎儿将来抑郁的可能性。两项前瞻性研究发现,这些胎儿成为少年后,他们患抑郁症的风险非常大,小样本研究表明其风险是同龄人的4倍(Pawlby et al.,2009),另一项仅仅聚焦于“重度抑郁”的大样本研究虽然发现的效应要小得多,但也达到了显著性水平。(Pearson et al.,2013)
这种影响是怎么造成的呢?一种路径就是通过抑郁母亲的皮质醇及其对杏仁核的影响。在近期的一项研究中,安妮和她的同事发现,产前抑郁会影响新生婴儿右侧杏仁核的连接模式,使其连接不良。(Rifkin-Graboi et al.,2013)
另外一条路径是通过母亲的压力对胎儿血清素系统产生影响。血清素是一种重要的生化物,从妊娠初期开始就在大脑和身体内循环。它在调节情绪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特别是在塑造冲动性和攻击性方面。低水平的血清素和焦虑、抑郁相关。
当母亲有压力时,不仅会影响她自身的血清素系统,还会影响她通过胎盘使血清素作用于胎儿的能力。血清素会影响大脑一些区域的神经连接,这些区域包括大脑皮质和海马体。母亲孕期压力会降低胎儿大脑这些关键区域的血清素水平,甚至直至成年。(Field et al.,2006; Goeden et al.,2013)
实际上,个体所有重要的情绪调节系统都始建于胎儿期。神经递质系统如血清素系统和多巴胺系统在胎儿期已经开始被编码,有些是可逆的,有些则是不可逆的。反过来讲,它们会影响其他系统,例如,扁桃体的发育和应激反应——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其他系统在孕期也会迅速发育。(Viltart and Vanbesien-Maillot,2007; Ansorge et al.,2008)所有这些早期发育都会影响深远,不仅因为这些系统是相互连接的,也因为大脑是一个“迭代系统”:每一阶段的发育都建立在先前发育的基础上,自下而上。这就使早期的每一个微小差异所带来的影响都无法消除,甚至可能使器官的发育偏离特定方向。
爱,重要吗?
在子宫里所发生的神秘发育过程对我们的生活竟有如此大的影响,这实在是非同寻常。但是,胎儿已经为即将到来的生活做好了准备,在这之前,它已经根据来自环境的线索做出了调整。这些线索包括文化状况:这是一个充满爱的、允许母亲好好哺乳他们并且能得到休息和享受生活的文明吗?抑或是一个食物匮乏、少爱的环境,胎儿需要紧张起来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和压力?胎儿需要得到精确的图景,以便让自身适应周围的环境。
然而,如果怀孕期间的状况并不理想,也仍然有补救的机会。当婴儿出生后,许多胎儿期出现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调整。因为婴儿出生时,大脑体积只有成人大脑的1/4——甚至比其他哺乳类动物发育更不成熟——童年早期(或更晚期)的照料在大脑塑造中发挥着更加重要的作用。许多调控系统仍在发育当中,根据实际环境做出的进一步调整也正在进行中。对这些胎儿期就开始发育的系统而言,仍有很多可以康复的好机会,特别是刚刚出生后的一段时间。(Bergman et al.,2008)例如,出生后第一年亲密的关系和安全的依恋会使婴儿因为压力而变小的海马体恢复到正常水平。(Buss et al., 2012)面对充满爱意的成长环境,前额叶皮层还可以继续发育,环境为情绪的管理和调节提供了多种不同的途径。换言之,如果环境中有爱,它仍有力量为婴儿打造一个全新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