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旅游,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子
毛远亮站在贵阳国际旅行社的大厅里,手里捏着两张皱巴巴的火车票。七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从窗口直射进来,淌满整个大厅。他低头看了看紧紧拽着自己衣角的小荷,女儿正用那双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毛远亮蹲下身,替女儿整理歪掉的蝴蝶结发卡。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出门前和妻子林梅的最后一次争吵,林梅替女儿匆匆插上蝴蝶结,随手还摔碎了桌上的玻璃杯,碎片散落在客厅地板上,像他们婚姻的残骸。
“妈妈为什么不一起来?”女儿问。
毛远亮喉咙发紧:“妈妈学校有暑期培训。”这个谎言轻车熟路地从他嘴里溜出来,连他自己都快信了。事实上,林梅只是冷冷地说“带着你的宝贝女儿滚远点”,然后摔上了卧室的门。
旅行社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米黄色亚麻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发丝边缘泛着金色的光晕。毛远亮不自觉地抬头,然后愣住了。
女人看上近三十岁,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眼睛像是含着两汪清泉。她拖着一个红色行李箱,手腕上戴着一串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毛远亮活了近四十年,见过不少漂亮女人,但眼前这位却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震撼——她美得毫无瑕疵,就像一幅完美的西洋画,多一笔少一笔都会破坏那种浑然天成的和谐。
“您好,请问这里是'七彩云南'旅行团的集合点吗?”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柔软。
毛远亮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太久,赶紧移开视线点点头:“是的,我们也在等导游。”
女人微笑着蹲下来,视线与小荷平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毛小荷,今年七岁半。”女儿脆生生地回答。
“我叫春春,你可以叫我春春阿姨。”女人从包里掏出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这是阿姨从家乡带来的松子糖,送给你好不好?”
毛远亮下意识地想阻止,但小荷已经开心地接过了糖果。春春抬头对他笑了笑:“放心,没有花生,不会过敏的。”
“你怎么知道……”毛远亮惊讶地问。
“职业习惯。”春春站起身,银铃轻响,“我是儿科医生,看小朋友的皮肤就能大致判断过敏史。”
导游举着小旗子过来集合时,毛远亮才知道春春是这个散客团里除他和小荷外唯一的单独游客。其他几对要么是情侣,要么是退休的老夫妻。春春自然而然地和小荷亲近起来,而毛远亮则沉默地站在一旁,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缩进壳里。
他们上了火车。毛远亮和女儿与春春坐在一起。
火车行驶在崇山峻岭中,小荷很快枕着春春的腿睡着了。毛远亮坐在她俩对面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山林和村寨,思绪却飘回了家中那个充满火药味的客厅。他和林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是那次他忘了她的生日?还是她母亲住院时他因为带毕业班没能去照顾?抑或是更早以前,当教师工作的疲惫消磨了所有浪漫,剩下的只有账单、家务和没完没了的抱怨?
“你女儿真可爱。”春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毛远亮点点头:“她很乖,就是有点怕生,不过好像对你一点都不怕生。”
“小孩子最敏感了,能感觉到谁真心对他们好。“春春轻轻抚摸着小荷的头发,”你们夫妻一起来就好了,带孩子旅行很累的。”
毛远亮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她妈妈工作忙。”
春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再追问。阳光透过车窗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毛远亮发现她左眼角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晚上,车厢里大部分人都睡了。小荷蜷在毛远亮怀里,突然扭来扭去:“爸爸,我想唱歌……”
“嘘,大家都在睡觉,明天再唱。”毛远亮轻声哄道。
春春从浅眠中醒来,迷糊地问:“怎么了?”
“半夜三更的,她说想唱歌……”
春春噗嗤一笑,“哦,是我告诉她的,在云南,'唱歌'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她站起身,“我带她去。”
回来后,小荷很快又睡着了。春春压低声音解释:“据说是因为云南少数民族能歌善舞,以前客人说要去方便太直白,就用'唱歌'代替,慢慢就成了习惯。”
毛远亮恍然大悟,两人相视一笑,分享这个小秘密的感觉让人莫名亲切。
他们的第一站是大理。
十九世纪末的大理还没有完全被现代化的商业气氛所淹没。
厚实坚固的城墙,狭窄古老的街巷,破旧斑驳的建筑,淳朴善良的市民,一切都像沉醉在历史的旧梦之中,还没有醒来。
毛远亮牵着小荷的手,跟在导游后面听讲解。春春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米黄色长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
“爸爸,我想吃那个!”小荷指着路边小摊上的乳扇叫道。
毛远亮掏钱去买,顾客有点多,需要等一会。
毛远亮买好乳扇,转身却发现小荷不见了。一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小荷?小荷!”他的声音在熙攘的小街上显得那么微弱。人群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却没有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脑袋。毛远亮感到一阵紧张,拿着乳扇的手有点发抖。
“怎么了?”导游见了,赶紧过来。
“我女儿不见了,我就转身买了个乳扇,她就不见了……”毛远亮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导游说:“你先别急,我们分头去找。你往这边,我去那边,随时保持联系。“
其他游客也安慰他:“应该是和那个叫春春的美人在一起吧,你不用担心!”
但他怎么能不担心?万一……
毛远亮在迷宫般的古城街道上疾走。每一个拐角他都期待能看到女儿的身影,但每一次希望都落空。二十分钟过去了,他的衬衫完全被汗水浸透,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这时,导游的电话打了过来:“找到了!小荷和春春在一起,在洋人街的咖啡馆,很安全。”
毛远亮赶到时,看见小荷正坐在咖啡馆外的藤椅上,面前摆着一杯热牛奶,春春坐在她身边轻声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幕,他突然眼眶发热——这本该是林梅的位置,但过去几年里,林梅总是忙于工作或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很少这样耐心地陪伴女儿。
“爸爸!”小荷看见他,兴奋地挥手,“春春阿姨给我买了牛奶,还教我编花环!”
毛远亮走过去,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对春春点了点头:“谢谢。”
春春微笑着站起身:“不用谢。”她手腕上的银铃轻轻响着,“对不起,我没告诉你一声,让你担心了!”
当晚在客栈的院子里,毛远亮独自坐在石凳上抽烟。月光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古城的瓦顶,远处传来隐约的民谣歌声。春春端着一杯茶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睡不着?小荷呢?”她问。
毛远亮掐灭烟头:“小荷先睡了。谢谢你对小荷那么好,我……”
“别这么想,”春春抿了一口茶,“你是个好父亲,看得出来小荷很依赖你。”
毛远亮苦笑:“只是尽责而已。实际上,我和妻子……我们关系不太好,这次出来也是想暂时分开冷静一下。”
月光下,春春的眼睛像两泓幽深的泉水。她没有给出那些俗套的安慰,只是轻轻说了句:“有时候距离确实能让人看清很多东西。”
第二站是洱海。
在去洱海前,火车上的座位分配出了点小问题。导游拿着票根,为难地看着大家:“不好意思,有两张座位在9车厢,和其他人不在一起,谁愿意……”
同一个散客团,自然没有人愿意和“大部队”分开。毛远亮正准备开口,春春突然举起手:“给我和毛老师吧,小荷不占座,可以挤一挤。”
就这样,毛远亮和春春单独坐在了远离团队的9车厢面对面的两个靠窗的位置。小荷兴奋地在两个位置之间忙碌,一会跳上这个位置,一会爬上那个位置。
“注意安全,你这样跳来跳去爬来爬去的很危险。”春春对小荷说,她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你坐阿姨旁边,阿姨教你变魔术好不好?”
她洗牌的动作娴熟得像个职业魔术师,手指修长灵活,纸牌在她手中像活了一样。“看好了,”她将一张红桃A展示给小荷看,然后合在掌心,“吹口气。”
小荷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春春摊开手,红桃A竟然变成了梅花Q!小荷惊讶得瞪大眼睛,毛远亮也忍不住凑近想看个究竟。
“这是怎么做到的?”
春春神秘地眨眨眼:“魔术师的秘密。”她又变了几次,每次都能让小荷发出惊喜的尖叫。毛远亮注意到她变魔术时,眼角那颗小痣会随着笑容微微上扬,显得格外生动。
到洱海了。山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苍山十九峰的真容。山顶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戴了一顶银冠。
洱海在苍山脚下向远处铺展开去,一眼望不到边,苍山的倒影在海水中飘动,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灵动起来。
毛远亮举起相机,春春很自然地拉着小荷站在洱海边一株开得正艳的山茶花前,红白相映,构成绝美的画面。
在洱海边,春春租了一套彝族服饰,红白相间的刺绣上衣和层层叠叠的百褶裙。她帮小荷也穿上一套小号的,两人站在一起,活像一对母女。
“爸爸,给我们拍照!”小荷兴奋地拉着春春的手。
毛远亮举起相机,从取景框里看着阳光下笑靥如花的两人。春春的美丽在民族服饰的衬托下更加夺目,而小荷脸上是他很久没见过的灿烂笑容。按下快门的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痛——这样的画面,本该是他和林梅带着女儿一起完成的。
“你也来一起拍吧。”春春向他招手。
毛远亮摇摇头:“我不上照,给你们拍就好。”……
洱海比毛远亮想象中还要广阔。海上风很大,春春怕小荷受凉,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小荷。
毛远亮见春春对小荷那么好,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差点流下眼泪……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老旧的木船,船身漆成蓝色,绘着鱼和莲花的图案。船工是个皮肤黝黑的白族老人,唱着调子奇怪的渔歌,歌词大意是“苍山雪,洱海月,上关花,下关风”。
“这就是大理四景。”春春小声翻译给毛远亮听,“洱海的水很清,你看那水,蓝得能看见底下的水草;洱海的风很大,大得能把人变成风筝,吹向半空……”
“人变风筝,吹向半空?”小荷侧着头好奇地问。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不过你放心,由春春阿姨在,不会让我们的小荷吹向半空的……”
洱海的风确实大,洱海的水也确实清,清澈得能见底,偶尔还能看到鱼群游过。远处有几艘渔船,渔人站在船头,手臂一扬,渔网在空中绽开一朵银色的花,然后轻轻落入水中。岸边是大片的芦苇荡,白鹭单腿立在浅水处,像一尊尊雕塑。
傍晚的洱海被夕阳染成金色,旅行团的其他人在远处拍照,毛远亮和春春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小荷在浅水区玩沙子。
“你女儿很像你。”春春突然说。
毛远亮惊讶地看向她:“大家都说她像她妈妈。”
“长相可能是像她妈妈,但她那种安静观察世界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春春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打了个水漂,石头在水面跳跃了四下才沉下去,“我猜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孩子,喜欢看书,不太合群,但心里装着整个世界。”
毛远亮怔住了。林梅总抱怨他太闷,不懂浪漫,从未有人这样准确地描述过他内心深处的样子。
“你呢?”他问,“为什么一个人旅行?”
春春望着远处的苍山,沉默了一会儿:“我刚结束一段多年的感情。从读书到工作,我以为会结婚的,结果发现他早就有了别人。”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所以我辞了工作,出来走走。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没有谁离不开谁。”
毛远亮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春春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眼角那颗小痣在夕阳下像一滴金色的眼泪。
去丽江的大巴上,导游组织大家学习简单的少数民族问候语。春春学得最快,不仅能准确发音,还能解释每个词的文化含义。
“纳西族见面说'阿勒邱',意思是'辛苦了',因为以前他们多是马帮,长途跋涉很辛苦。”她耐心地教小荷,“来,舌头卷起来,阿——勒——邱——”
小荷学得有模有样,得到导游奖励的一枚东巴文平安符。毛远亮尝试说彝语的“库史木撒“(吉祥如意),却总是发音不准,逗得春春笑个不停。
毛远亮佯装生气。
春春擦擦笑出的眼泪:“你念得像'苦死没伞'。”她模仿毛远亮笨拙的发音,两人笑作一团。……
后来导游又提议进行对歌比赛。
春春欣然应战,和小荷头碰头商量战术。比赛开始,导游先唱了首《青藏高原》,春春立刻接上《蝴蝶泉边》,声音清亮婉转,引得大家都鼓掌欢呼。小荷也不甘示弱,用稚嫩的童声唱了《小燕子》,还配上自编的双手舞蹈动作,可爱极了。
“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毛远亮由衷地对春春说。
春春有些不好意思:“大学时参加过合唱团。”她转向小荷,“阿姨教你一首白族童谣好不好?”
她用白族话唱起一首调子简单的儿歌,小荷跟着学,虽然发音滑稽,但乐在其中。毛远亮看着这一幕,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林梅从不耐烦教孩子这些,总是说“别闹了,妈妈在忙,妈妈累了”。
丽江古城与大理截然不同。狭窄的巷道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清澈的玉河水从每家每户门前流过,水底铺着五彩的鹅卵石。毛远亮看到有妇人蹲在河边的石板上洗菜,孩童光着脚丫在浅水处嬉戏,一切都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活气息。
“这里还没有酒吧街,没有喧闹的夜生活。”春春走在前面,银铃声混入流水声中,“纳西族老人还穿着传统的披星戴月服饰,坐在四方街晒太阳。”……
在丽江古城的纳西族家访中,主人邀请大家跳“阿里里”。春春拉着小荷的手加入圆圈舞,毛远亮犹豫地站在一旁。
“来啊!”春春向他伸出手,眼睛亮晶晶的,“别怕踩脚,很简单的!”
毛远亮笨拙地加入舞蹈,几次踩到春春的脚,春春却一直鼓励他:“对,就这样,跟着节奏……你看小荷跳得多好!”
小荷确实跳得有模有样,还学会了几句纳西语歌谣。
回客栈的路上,她一直哼唱着新学的调子,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春春,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离开丽江,去玉龙雪山。从车窗往外看,远处的玉龙雪山被朝阳染成金色,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毛远亮按下快门,转头发现春春正望着雪山出神,晚风拂动她的长发,美得像一幅画。
“据说看到玉龙雪山全貌的人会得到好运。”春春轻声说,“我们很幸运,很多人来好几次都只能看到云雾。”……
玉龙雪山的缆车缓缓上升,窗外的景色从绿树葱茏逐渐变成裸露的岩石和终年不化的积雪。小荷趴在窗边,兴奋地指着外面的景色。毛远亮却感到一阵头痛,高原反应开始显现。
“你脸色不太好。”春春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先下去?”
毛远亮摇摇头:“小荷一直期待看冰川,不能扫她的兴。”
春春说:“我也一直非常期待看冰川。”
到达海拔4506米的观景台时,小荷突然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起来。毛远亮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找药物。
“是轻度高原反应。”春春迅速检查了小荷的状况,熟练地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盒,“我带了乙酰唑胺和氧气瓶,先给她吸氧。”
导游建议他们立刻下山,但小荷虚弱地哭着说想看冰川。春春蹲下身,轻轻擦掉小荷脸上的泪水:“阿姨陪你在这里休息好不好?等你好一点了,我们从商店的窗户也能看到一点点冰川。让你爸爸去看,回来给我们讲,这样我们就等于看了两次呢!”
小荷勉强点点头。毛远亮犹豫地看着春春:“你说你也一直想看冰川……”
“以后还有机会。”春春已经抱起小荷往休息站走去,“快去吧,记得多拍照片。”
毛远亮站在冰川观景台,壮丽的冰舌从云雾中延伸而下,在阳光下闪烁着蓝莹莹的光芒。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全心欣赏这美景,脑海里全是春春抱着小荷离去的背影。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为了他的女儿放弃了自己期待已久的风景。
回到休息站,他看到春春正坐在窗边,小荷靠在她怀里睡着了。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们身上,构成一幅宁静温馨的画面。毛远亮站在门口,突然不敢打破这一刻的美好……
去往香格里拉的路上,大巴车在悬崖边的土路上颠簸。窗外是惊心动魄的虎跳峡,金沙江像一条发怒的巨龙,在峡谷中咆哮奔腾,水花溅起数十米高。毛远亮紧紧抱着小荷,生怕一个颠簸把孩子摔了。
“别怕。”坐在旁边的春春轻声安慰,“这段路我查过,司机是跑了几十年的老手。”
车过中甸,景色突然开阔起来。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开满不知名的野花,牦牛像黑珍珠一样散落在绿色地毯上。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酥油茶的混合气息。
“这就是香格里拉?”毛远亮惊叹道。
春春点点头:“是。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里描写的世外桃源,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她指向远处一片蓝色的湖泊,“那就是碧塔海,当地人叫它'神女散落的镜子'。”
香格里拉的草原像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铺展到远方的雪山脚下。骑马去海子的路上,毛远亮看着马夫牵着载有小荷的马,春春骑在旁边一匹温顺的小马上,不时低头和小荷说笑。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她美得像一幅油画。
不知哪来的冲动,毛远亮突然踢了踢马腹,纵马在草原上奔驰起来。风在耳边呼啸,多年的压抑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他听到小荷在后面兴奋地尖叫:“爸爸跑得好快!”
当他勒马回转时,看到春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没想到你骑马这么棒,像个英雄骑士!”
那一刻,毛远亮感到一种久违的快乐从心底涌上来。在林梅眼中,他永远是个无趣的教书匠,而在春春心里,他居然成了“英雄骑士”。
在香格里拉的藏族人家,主人献上哈达和青稞酒。按照习俗,客人要用无名指蘸酒弹三下,敬天、敬地、敬祖先。毛远亮照做了,却在喝的时候呛得直咳嗽。
“第一次都这样。”春春轻拍他的背,然后示范性地一饮而尽,“看,要这样。”她的脸颊立刻泛起红晕,像抹了胭脂。
毛远亮也学着她的样,一口干了,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畅快感。
主人又端上酥油茶,那股咸香的味道让毛远亮皱起眉头。春春却喝得很习惯:“想象成咸奶茶就好。”她小声指导,“而且一定要喝完,不然主人会觉得你不尊重他们。”
晚餐是藏式火锅,中间烧着炭火,周围一圈煮着牦牛肉和各种野菜。春春熟练地用筷子给小荷夹菜,还细心地挑出肉里的骨头。毛远亮看着她照顾小荷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的冰雪在悄悄融化。
饭后,藏族姑娘小伙跳起锅庄舞。春春被一个高大的藏族小伙邀请共舞,她红着脸站起来,竟然跳得有模有样,旋转时长裙飞扬,银铃叮当作响,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阿姨跳得真好看!”小荷拍着小手欢呼。
回客栈的路上,微醺的春春哼着歌,小荷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星光洒在石板路上,像是为他们引路。
“远亮,”春春突然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叫他“毛老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年轻时做了不同的选择,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毛远亮沉默了一会儿:“我可能会是个摄影师吧。大学时我很喜欢拍照,但父亲说那养不活一家人。”
“我可能会开一家小书店。“春春仰头看着星空,”每天闻着书香,和爱书的人聊天。”
他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毛远亮感到一种奇妙的共鸣,仿佛春春能看透他所有的遗憾和梦想。
旅程的最后一天,在返回的火车上,春春靠窗睡着了,头微微偏向毛远亮这边。小荷趴在小桌板上画画,画的是“爸爸、春春阿姨和我站在雪山上”。毛远亮看着春春安静的睡颜,突然意识到这段旅程即将结束,而他们各自要回到完全不同的生活中去。
火车穿过隧道时,昏暗的车厢里,他轻轻拂开垂在春春脸上的一缕头发。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又如此亲密,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春春在睡梦中微微勾起嘴角,像是做着一个美梦。
想到这一路下来,春春教小荷唱歌跳舞,对小荷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他亲密无间的谈话交流……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膨胀……
“春春,”他第一次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谢谢你给我打开了一扇窗。”
窗外,云南的山水飞速后退。毛远亮想起临行前和林梅的最后一次争吵,她说:“你永远都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她是对的,他确实筑起了一堵墙,把自己和所有的情感都关在里面。而这次旅程,春春在他那堵墙上凿开了一扇窗子,让阳光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