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两全之策
烈日当空。
将大地照的滚烫，一股股热浪在肆虐。
却怎么也阻挡不住渭南县百姓们炙热的心。
一条条人龙，蜿蜒在渭南县各处，修补这片破损的大地。
宋观融入于各条人龙队伍中，了解百姓的需求，同样也加把手帮忙，疏浚河道，恢复农田之事。
他泥泞染满獬豸补服，浑身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宋大人，这些事情，我们来就可以了！”百姓们看着宋观卷起裤腿，下地护禾苗，凿穿沟渠，甚是感动。
“不碍事，你们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只是我个人力量有限。”
“不过，你们放心，各处农田破坏程度不同，已经恢复差不多的村庄，我会安排人过来帮忙，我们官民一心，齐心协力才能把水患治理好。”
宋观额头布满汗珠，双脚像是生根一样扎进田地里，动作娴熟，若非身穿官服，定然会让人误认为是农家人。
“是啊，宋大人，我们听你安排！从来没有看到哪位大人像你一样，跟着我们下地，我们很感动，宋大人！”
“宋大人，这些活我们来吧！你还要治理全县水患，不用忙这些事情”
“......”
宋观拗不过附近村庄百姓，也被推着上了小坡上，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有什么事情，你们要和里正说，或者和衙役说明情况，直到水患治理稳定，我都会在附近的。”
而后宋观辗转许多村庄，有跟着老百姓干活的，也有蹲在地方喝米粥的，也有在树头乘凉的......见了农家的百态，听了农家的辛苦，看了农家的不易。
“宋大人，将渭水水患治理好，修沟渠，灌溉农田才是大事！恢复农耕，我们可以跟吴田官学习，她像是神农一样，教了我们很多知识，真是大开眼界啊！”
“对啊，让我们了解什么土地种什么粮食，可以产出最大，还有怎么才能让土地变得肥沃等等。”
“吴田官真的很厉害！”
“......”
宋观坐在树荫下，跟青雾村村庄乡民啃着干硬的馒头，听着他们说话，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道。
“把学到的东西将来运用上！让生活变得更好起来。”
说着，宋观也一眼看到渭水桥所在位置，公输璇正在桥上看着渭水河地图，思考着该如何疏浚河道，让下次发大水的时候，可以做到最少的损失。
“好了，乡亲们，大家辛苦了！”
宋观起身，也不再说道，而后朝着渭水桥而去，不一会已经到了渭水桥，站在桥面上，望着河水周边，也有许多破破烂烂的身影。
那些帮忙疏浚河道妖、鬼族类，特别是水鬼，在此间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只要走正道，正心正念，倒是能够和人族相处比较融洽。
毕竟任何族类都有某些“能力”，若是合理运用，倒是相得益彰。
“现在什么情况了？”宋观询问公输璇，并且也看着她手中那卷地图，图内映出具体水流流向，颇为真实，又仿佛听到河水奔腾的声音。
“水患爆发严重，毁了许多农田，但好在渭水河两岸地势逐渐升高，除却坑洼的村庄，例如你刚才走过青雾、九井、白屋这些村庄会积水之外，大多数村庄会随着时间，水位逐渐下沉。”
“只是积水过久会导致禾苗根系受损，养分流失，最后全部死亡。”
“昨夜我盯着发水的走势，从上游开始，朝着下游奔腾而去，但是由于下游峡口过于狭窄，未能及时卸掉洪水，故此朝着两岸涌去，非常湍急。”
“你看看地图......”
公输璇指着渭水河流向，从上游一直到下游，手指停下，当即说道。
“就是在这个地方，河水分开朝着东北和东南方向流去，你在看朝东北流向这段路径，耕种都在山上，无法引水，主要还是峡口极窄，山脉极多，树木浓茂。”
“当洪流冲击来的时候，将上游、峡口巨木带过去，加上本身泄洪能力极差，又有杂物阻碍，导致更差，河水自然漫向山崖。”
“但是总有个度，洪水的力量不足够，无法全部漫向山崖上，而后开始堵塞、逆流，朝着东南方向去，而东南方向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从中、下游开始朝着两边河岸漫延，造成当下的情况。”
宋观认真看着、听着，也随之思考，当即又询问道：“中、下游的朝着两边河岸蔓延的水位，是不是比上一次更加高了？这是什么原因呐？”
“河沙！”
“河沙？”宋观略显疑惑。
“对，这两年蝗灾肆虐，不仅啃食农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导致上游树木全部都被犁了一遍又一遍，再加上旱灾，土地干涸，根本无法生长，没有树木、茅草等等植物的根系固定沙土，渭水河水源源不断的冲刷导致土地流失。”
“我已经去过上游，询问过上游的老农以及建造房屋的状况，侦测得出水土流失深度足有十余丈，若是不及时治理，将会更加凶险。”
“而上游水土流失在河水冲刷下，不断朝着中、下游流去，沉积在河床、堆积在下游等等各种情况都有，但总归让河床堆高，这也是水位变得越来越高的原因。”
听着公输璇的解释，宋观脸上尽是凝重之色，这一下所暴露的问题可是非常大的。
不仅仅是地下机关城“巨物”而引发的水患导致当下的情况，而是各种因素杂糅在一起所形成眼下的情况，而“巨物”引发水患，这才是将所有渭水河问题暴露的引子。
任何的事情都需要从正反面去论证，才能全面剖析问题。
单一论证只会是片面的角度，天道即是如此，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也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宋观揉着下巴，认真的思考，而后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想要治理渭水河水患情况，要减少水土流失，束水攻沙，结合下游疏浚河道，清除分流障碍，减少洪流冲击？”
“对！你的思路是对的，另外......”公输璇点了点头，当即又说道：“还有解决镇压机关城下的巨物。”笑了笑，又说道：“不过，这其中需要借助人力物力，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完成。”
“自然，渭水之事重大，涉及全县，全部人都有责任。”宋观微微点头。
“减少水土流失问题，完全可以交给吴穗穗，农家对于土地情况非常了解，她那双脚落在地上可知道土壤病灶以及贫瘠或者肥沃，可以根据情况而采取什么措施保住土地。”
“余下疏浚河道、清障分流的事情，自然交由天工署统筹，但必须由县衙协调各方资源和力量，否则无法推进。现在水患刚稳定，根本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水患未治理完成前，我们也不可能再下机关城了，因为当下的情况挡不住水患的爆发。”
“现在，我们必须将东北、东南的障碍物清除，让水患先分流而出，水位降低之后，再扩大上游蓄水池，保证调节水量。”
“而后沿途从上游开始提防加固，采用“束水攻沙”之法，通过收窄河道增强水流冲击力。同时我们在派人从中下游河床积淤的位置开始清除淤泥，减少泥沙淤积，提升河道行洪能力。”
“人力物力充足的情况下，即可拓宽东北、东南的峡口收窄的情况，如此才能彻底将渭水河治理完全，此间需要调配巨大人力物力，怕是以你能力根本无法完成。”
公输璇认真的讲出对水患的治理以及预防的情况。
宋观认真聆听，沉思半响，而后又说道。
“清除障碍、堤防加固、清除淤泥，拓宽峡口，这些事情都需要海量人力物力，必须举全县治理才能完成。”
“不过，眼下许多村庄农田被毁，百姓无法耕种，若是采取以工代赈之法，组织灾民参与治水工程，发放钱粮作为赈济，既可解决富余劳动力，又可以解决灾后民生的问题。”
“这岂不是两全之策？”
“此前，我尚且还在考虑如何安置灾民，如何解决富余劳动力的问题，当下算是全部都解决了！”
公输璇听着宋观想法，倒是颇为赞同，此法也非常符合墨家“节用”思想，不失为好的政令，旋即笑着说道：“此法颇妙，可行！只是，我有些余虑......”
“钱粮的问题是吧？”宋观当即说道。
公输璇点头。
“这倒是要看县令了，我相信县令可跟州府要的更多的钱粮，毕竟渭水河并非只是渭南县的渭水河，而是涉及半座雍州府，而渭南县作为主要河段，自然更加的重视。不过，你所指我倒是了解，赈灾粮的问题，怕是从州府下来又遭遇克扣，这倒是也有可能，但涉及民生问题，我定会严查。”
宋观拧着眉头，脸色颇为凝重，深深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先处理能处理的问题吧，至少峡口处的障碍物，我们是可以处理的。”
“嗯，刚才小木鸢也给我反馈情况，许多村庄的稻田已经恢复，富余的力量可先清障。”公输璇不可置否的点头，的确要从峡口开始，让水位降低，余下展开余下的工作，“我计算过，约莫需要三百人，以及五十条船只，这才是最基本的，五天左右可以完成全部清障工作。”
“好，我立即安排人手和船只，县衙倒是没有那么多船只，暂时先征用附近乡民船只。”说着，宋观对着身边的衙役说道：“你先去把巡检喊来。”
“好的，大人。”
衙役立即去喊李巡检。
公输璇眼看着衙役离去，眼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李沅是李清棠爷爷。”
宋观略微一惊。
“我已经尽力说服她了，但她身上有股拗性，所以她并不相信你，只是想要进一步合作，她需要了解渭水桥金文详细内容。”公输璇淡淡的笑了笑，“所以，你的任务可不轻。”
宋观微微点头，想了想当即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查到些什么线索，但是肯定与我们所查到内容相悖，否则她也不会把矛头指向我，这其中必然有所误会。”
“当然，这仅仅是从我角度而论，也有可能我们所查到线索，并非案件的真相，不是吗？！但是，我依旧相信我父亲，就如同李清棠相信她所查到的线索是一样的。”
“确实如此。她嘴巴非常严，我抛出了许多条件，根本无法撬出一个涉及案件字眼，但总归有个好的开头，我自然希望有好的结果。”公输璇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李巡检已经走过来，眼神示意一下，并未继续沿着话题。
“宋大人！”李巡检抱拳，微微低头，语气敬重。
“李巡检，方才我和公输姑娘商讨水患治理的问题，就目前而言，我们等不到县令回来定夺，自然是要处理能够处理的事情。”
“这样，第一，清点一下各村庄富余劳动力，全部造册登记，时间从今日开始；第二清点各村庄的船只，并且保证船只稳定性；第三让仓官保证三百个人，五天的三餐，以最快的时间在渭水桥集合。”宋观沉声说道。
“是，宋大人，我立即去安排。”李巡检跟着衙役立即着手安排此事，临行的时候，宋观又喊住他，当即又说道：“帮我跟大家说一声辛苦了。”
李巡检微拧着眉头，郑重的点头，“是，宋大人！”
“你为什么不把法令说清楚？”公输璇一眼看穿宋观的心思，他担心县衙的官吏，心中有怨气而懈怠，亦或借助治理水患之事，攫取钱财，这些事情必须以严苛的法令才能制止。
“无妨，眼下治理水患为重，以严苛法令规范官吏，只会适得其反。”宋观解释道。
“律令条文之事我不懂，我只是看到你方才有所忧虑而询问。”公输璇并未继续在此问题上探讨，宋观才是典史，自有他的考量。
约莫两个时辰后。
李巡检集合三百人以及五十条船只，全部都汇聚在渭水桥下。
宋观站在渭水桥上，看着下方的乡民，神色肃然，当即沉声的说道。
“所有的人已经造册登记，我会让仓官安排好大家足够口粮，五天的三餐。”
“我们的工作则是清理东北、东南峡口障碍物以及淤泥，可能辛苦些，但是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必须尽力完成！”
“而且这还是初步的工作，万事开头难，我们前期的好与坏，影响后续水患的治理，所以，你们的任务尤为重要！可以说是重中之重！”
“同样，我也会保障大家的安全，水鬼会随时在河底保护你们的周全！”
“你们肩头上担着乃是渭南县数万百姓的希望！我相信你们！让我们齐心协力，完成任务！”
“每条船只6人，每个峡口二十五条船只，大家现在出发吧！”
宋观洪亮的声音。
让站在船只上的乡民热血沸腾，脸上尽是坚毅之色以及荣誉感，而后也洪亮的喊道。
“齐心协力，完成任务！”
洪亮的声音，震的所有人头皮都发麻了。
而后。
渭水河上。
船只头尾勾连，像是浮游在水上巨龙，朝着峡口进发而去。
远处。
数座村庄祠堂中。
乡民自发而起，擂动牛皮大鼓，鼓声震天，激昂彻响，冲破这低沉的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