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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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相信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一生一世的那种。

虽然我还弄不清“永远”到底要走过多少个春夏秋冬,但我知道,只要早晨推开教室门能看见L低头看书的侧脸,我的世界就是完整的。

她的座位永远在窗边第三排,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她课本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像一群安静的金色蝴蝶。

我已经能写会自己的名字了,笔画有些歪扭,像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

老师把我的画贴在走廊最显眼的位置——用蜡笔涂的天空不是蓝色而是紫色,因为L说过她最喜欢夕阳将尽时的那种紫罗兰色。

我背会了《春晓》,在朗诵比赛上得了一朵小红花,别在L的衣领时,她耳尖悄悄红了。

幼儿园的生活像一盒新打开的蜡笔,每一天都有不同的颜色。

我成了分发点心的小组长,午睡后帮老师叠毯子的值日生,还能把秋千荡得比谁都高。

但最让我骄傲的时刻,永远是举着新作品冲向L的座位——她总会放下正在看的图画书,用指尖轻轻触摸我画上的凹凸,仿佛在阅读盲文。

L的世界有一道透明的墙。

她可以盯着窗外飘过的云朵发呆整个课间,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只有她看得见的图案。

有次下雨,我看见她把手贴在玻璃上,跟着雨滴滑落的轨迹移动,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和雨水进行秘密对话。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会把新学的《悯农》念给她听,把掉落的梧桐叶做成书签夹进她的课本。

玩老鹰捉小鸡时,我一定紧紧拽住她后衣摆;午睡醒来,我的抽屉里总会多出半块她偷偷塞进来的巧克力。

她可能不会大声说“加油”,但体育课上我回头时,总能撞上她专注的目光。

毕业汇演那天,我们被安排表演《小星星》合唱。

站在舞台上,刺眼的灯光让我突然忘了所有歌词。

台下黑压压的家长席传来窸窣的议论声,我的手心沁出冰凉的汗。

这时,站在最后一排的L突然举起双手,在头顶比了个歪歪扭的星星形状。

我噗嗤笑出声,音符突然都回来了。

当我们唱到“一闪一闪亮晶晶”时,L的嘴唇几乎没动,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整首儿歌都装在了瞳仁里。

谢幕时她悄悄勾住我的小指,指尖有铅笔和纸张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她熬夜给我做了张立体贺卡,藏在她的绘本里。

回家的路上,我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L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装订粗糙的小册子。

翻开第一页,是我画过的所有涂鸦,被她用透明胶细心塑封起来,每页角落都标着日期。

最后一页贴着我的小红花,下面用铅笔写着:“KK的星星收藏”。

蝉鸣震耳欲聋的盛夏,我们躺在幼儿园的紫藤架下。

透过交错的花叶,天空被分割成无数闪烁的碎片。

L忽然指向其中一块:“那是我们的星星。”

我眯起眼睛,看见两点格外明亮的星光正紧紧依偎在一起——就像此刻我们交握的双手,汗津津的,但谁都不愿意先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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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铃声比幼儿园的清脆许多。

当我忐忑地走进一年级三班,看见L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时,悬着的心突然落回原处。

她的课桌上已经摆好了包着浅蓝色书皮的课本,铅笔盒里整齐排列着削好的铅笔——就像过去三年每一个开学日那样。

第一次月考的100分卷子在我手里哗啦作响。

我几乎是跳着冲到L面前,却看见她正在看的《昆虫图鉴》上停着一只真正的瓢虫。

她抬头时的微笑像清晨的露水,安静而了然:“KK一直都很聪明啊。”

这句话让我胸口发胀,比老师盖在卷角的小红花更让我雀跃。

但汉字渐渐变得像密密麻麻的小蚂蚁。

上课时黑板上的字总会突然模糊成一片,我必须使劲眨眼才能看清。

有次朗读课文,我把“狐狸”念成了“狸狐”,全班哄堂大笑中,只有L突然举手:“老师,我能和KK一起读吗?”

她的手指悄悄在课桌下指着课本,指尖跟着我的阅读节奏轻轻移动,像无声的节拍器。

三年级开始,午后的阳光成了最温柔的催眠曲。

我掐大腿、咬嘴唇,还是挡不住眼皮打架。

而L的笔记本上永远爬满工整的笔记,重点都用荧光笔标出彩虹般的颜色。

期中考试后,光荣榜上L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我的却在不起眼的角落。

站在红榜前,我第一次尝到喉咙发紧的滋味,像是咽下了一颗未熟的青梅。

“要不要一起复习?”L递来的纸条上画着个小太阳。

从此每天放学后,我们都会留在空教室里。

她教我画思维导图,把枯燥的朝代编成顺口溜,用彩色贴纸标记易错题。

当我终于把数学考到90分时,她比我还要高兴,眼睛弯成月牙:“看吧,我就说KK能做到。”

排球场的塑胶地面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我第一次碰到球时,那种“砰”的触感让我心跳加速。

加入校队后,我的皮肤晒成小麦色,膝盖上总是贴着创可贴。

L从来不看训练,但每次比赛都能在场边发现她——捧着书本,却总在我得分时第一个抬头。

某个赛后黄昏,我抱着脏兮兮的排球去找L。

夕阳把她的侧脸镀成金色,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她突然合上书本:“今天那个扣球,像流星一样。”

我愣在原地,排球从臂弯滚落——原来她记得我每一场比赛的细节。

我们并肩走在放学的路上,我的运动鞋和她的圆头小皮鞋踩出不同的节奏。

梧桐叶飘落在我们中间,我伸手去接,L却轻轻捉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掌心有铅笔的痕迹,温暖干燥:“KK的排球,比我的第一名耀眼多了。”

校服口袋里,躺着L塞给我的纸条,上面抄着《繁星》里的话:“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

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滴沾湿过。我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和第一次比赛的号码布放在一起——它们同样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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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部的教学楼前有一排樱花树。

开学那天,我踮着脚在分班表前寻找自己的名字,直到眼睛发酸才在(7)班的名单上找到“KK”,而L的名字却出现在(1)班的第一个。

我们之间隔了六个班级,三层楼梯,和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墙。

放学时我总会在楼梯口等她。

(1)班总是最晚放学的,透过后门的玻璃窗,能看见L挺直的背影。

她的马尾辫比以前短了,发尾整齐地搭在深蓝色校服领子上。

班主任的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L的笔尖却始终匀速移动,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今天物理课做了个超有趣的实验!”我挥舞着被高锰酸钾染紫的袖口。

L却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奥数精讲》:“这道题我想了三种解法...”她兴奋地比划着,眼睛里跳动着陌生的光芒。

我盯着书上那些扭曲的符号,突然发现我们之间的对话开始需要翻译。

期中考试后,公告栏前挤满了人。

(1)班的L又是年级前十,照片被贴在“学习标兵”的玻璃橱窗里。

而我勉强挤进年级前两百,排球比赛的奖状被随意地夹在课本中。

那天训练结束得晚,我独自走过空荡荡的走廊,发现L还在教室做题。

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么单薄,又那么固执。

“要不要去看樱花?”某个周末我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她。

电话那头传来翻书页的沙沙声:“下周有化学竞赛...”我握着话筒,看窗外樱花被风吹散,像一场粉色的雪。

排球联赛决赛那天,天空蓝得刺眼。

我在场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看台上人声鼎沸,却没有她。

赛后打开储物柜,发现里面躺着一瓶运动饮料和一张字条:“加油,冠军。——L”

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工整,像她这个人一样可靠又疏离。

梅雨季节来临时,我在图书馆偶遇L。

她面前摊开的《高等数学》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你看得懂这个?”我问。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公式:“总要提前准备的。”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像两列朝不同方向行驶的列车,窗外的风景已经完全不同。

合影时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

“KK,”她轻声说,“你打球的样子,像在发光。”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这才发现她的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墨水。

风把樱花吹进走廊,有一瓣正好落在我摊开的掌心,柔软得像多年前那个总爱安静看书的女孩,递给我的半块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