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直抵女性经验的探寻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气象,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气质,如果沿着时间的线索,似乎回首向来萧瑟行,而回到80年代女性空间与社会空间场域,寻找女作家独特的生命姿态、激情与意志样式,却是一个深有意义的思想与行动。
透过中国的文学镜像与图式,可以发现,从新时期到新时代的中国文学发展进程中,20世纪80年代无疑是留下过浓重的一笔;而在当代文学诸多门类及流向中,80年代的女性文学又无疑闪射不灭的光芒。可以说,和其他多种创作相比,中国的女性文学在保持其神秘性、独异性的同时,像磁石一样迄今仍然吸附和激发着人们的想象力,让我们继续思索80年代的女作家们何以对文学的追求带有超俗的感性迷狂;继续验视燃烧的夏娃一经点火为何就有致命的飞翔;继续考量那些堪称“女典”的作品如何折射了一个大时代主题的变迁及其在不同作家灵台的投影;自然,女作家们以激情、混沌的精神赋格为主要样式又有何意义、价值和不可避免的局限。
可以确然地说,没有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崛起,就没有新时代特色的新文学的成长。而对于女性文学经验而言,不仅参与了铸就中国大文化的精神,也是一种自我生命形态与精神轨迹的展示。而80年代女性书写是一种女性本体与主体的载体,蕴藏着一个时代发展的秘密与社会变革的密码,也留存了女性对历史与现实的记忆表述。
回到80年代的历史、现实的场景,回到女性自我语境,呈现女作家激情混沌的样式。在中西、传统与现代文化交汇的框架下,对女性书写模式、姿态、形态、轨迹、价值,乃至文本所呈现的女性意识形态等,进行重新审视与考量。作为批评与研究视角之一种,聚焦80年代审美女性意识形态及书写,探索新时期以来女性的生命形态与精神追索,其价值不仅仅是一种洞见,是探索女性文学发展的一种路径,也是女性文学/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一个崭新的起点。而进入女性文学研究,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解析,也非简单的文学批评史,要面对具体文本,真正地把握文本事实一历史现实的对接;还要将文学史实与现象相结合,理性地寻找其内在规律,解析其重要历时性与共时性的文学现象。同时受制于历史、社会环境,以及顾及自身的特点与规律的动态过程,更加侧重以审美与新的文学观念,在特定社会背景下考察、辨识作家的创作意图与社会效应等。
在中西交汇的核心点上,在当代女性文学思潮的荡涤与动态的文学图景中,80年代西方现代性理论包括女权或女性主义理论进入,为中国女性文学研究与世界前沿对话提供了广阔的契机。对形成中国本土女性文学思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本土女性主义及女性并不是被动地接纳,而是与西方女性主义有一个彼此消长、抗衡、渗融等的交汇过程。中国本土精神资源、思想资源、民间资源等,也促动了女性审美意识形态的生成,相应的,民族、民间话语、西方女权话语、男性话语与女性话语之交织成为一个动态、复杂的表意系统,影响、制约了女作家审美意识形态及其表达。也导致了当代女性文学思潮的整个发展流变,延续至21世纪女性的书写。一个重要线索就是女作家从表现宏大主题,转向了民族叙事与个人叙事,滋生有众多有个性的女作家;另一个重要的线索就是与世界女性主义的接轨,却更加导致了女作家向本土的复归。因此,现代性促进了女性文学主题、形式的表达,而本土审美文化心理、女性心理结构与民间话语等都参与了女性文学思潮的同构。并且彰显了主体自身的以及不同主体之间的差异、分歧所在,以及对策处理。还有一点也不可忽视,虽然80年代女性书写还没有受制于市场的引导,进入经济的怪圈,但与正统主流意识形态的纠葛与暧昧,始终缠绕到女2作家的表达与认知中,生存与精神处境的边缘以及自我拯救,成为女性审美意识形态的一种常态表达。
事实上,80年代的女性写作不仅是文学创作的一个领域,也是一个时代的文化图景的呈现。因此,以全新的理论视角与学术眼光,思考这一文化现象与文本书写呈现,通过大量、具体、细致的文本解读和评论,以理性击穿混沌,审视女性的生存与意义本身,强调审美主体的参与性与主体对社会环境的依存关系,体现审美境界的主客同一与物我交融,体现对人的生命的现实关注与终极关怀。要将女性与历史、女性与伦理、女性与自然等联系起来,尽可能地以全新的宏大的视角看待女性文学现象。从女性审美视角,而不只是拘泥本学科领域的理论视角,采用多种批评方法,这是本书女性批评与研究的出发点。既立足本土,也要突破本土的视野走向世界,以前卫的立场反思女性生存处境。同时,也要有大文化移动的视域,回到女性书写的场所、场域,解释女性文学的发展脉络与内在轨迹,发现女作家文本回应当代中国社会的变迁的先验性,记录时代的变迁、社会秩序及文化结构的变化,并且在这种变动与移动中,展现出女性作为生命主体的精神生态与价值。进而梳理80年代中国女性写作的特点,揭示其发展原动力,解读别样的价值,并展开与世界女性文学发展前沿对话,使中国本土女性主义文学理论的构建更具方向性和时代色彩,为女性文学史重写逐渐丰富完善进行学术储备,探寻和揭示导致女性精神危机的思想与文化根源,以及寻找女性精神生态发展的积极因子。如此,不仅具有文化现实意义,也深有社会价值与学术价值,对女性文学自身发展、女性现实生活与实践,乃至寻找民族文化、精神生态资源的生长点,以及对中华民族文化发展具有实践意义。但依照现有的资料来看,对80年代女性文学的研究,针对作家、文本的微观研究多于整体的考察,而就宏观研究主要集中在几个层面,具体如下。其一,女性意识呈现的特征及其衍进做了分散的描述,这基本上是80年代初期对女性文学研究的侧重。其二,集中在以男女对抗的女性文化现实与历史,做出了比较客观的梳理,以1986年为标志,之后研究界强调完整介入女性文学书写,不要过分拘泥于“女性意识”。其三,90年代研究界把80年代女性文学中的性别问题放置在与意识形态相左的语境中,它所起到的作用,仅仅是使本来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同时开始强调从性别差异介入,并对女性文学与西方女权理论的纠葛进行了辨析,并围绕中国女作家所持的女性主义立场进行热点讨论。其四,21世纪以来对80年代女性文学的研究重视从性别、主体性、启蒙等关键词进入,并将与女性生存发展联结起来进行考察。其五,对80年代女性文学的价值评估标准不一,造就了对80年代女性文学存在有误读,过高或过低的审视,都偏离了其自在轨道。但在女性书写本土实践的视域下,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场域意识,在审美思想与哲学层面,从女性意识形态角度介入,揭示女性意识形态的混沌与含混性及美学建构等,梳理80年代女性文学呈现出的形态、特质与发展逻辑,乃至女性文学的蜕变与视点的移动等,应该还是未曾触及的领域,这也是笔者要深究的缘由所在。
这就需要在具体操作中,不仅要从全球界面去定位,重点着眼于中国女性写作的本土化实践,具体而言:其一,以女性文本为对象,反思传统主流意识形态、社会文化秩序、男权文化心理结构等对女性精神处境的影响,从而重新审视女性人类本体、人类生存本体以及本体意义上人类进化与自然关系中的自我实现的智慧;在研究文学与社会文化环境的关系中,具有视域的整体性与方法的开放性原则,聚焦作者、文本、读者与世界之间的联系,在联系中认知女性自我、社会与男性的关系。把女性文学置于整个人类发展史和文化发展史的大背景中,在多元异质文化的比较中,克服抽象的对西方女性主义理论的阐释,要结合中国女性写作实践,超越性别视角,充分认识传统与现代的男权中心文化里生成的女性文化自身的陷阱与弊端,寻找女性主体精神和美学价值所在。其二,力求将80年代女性写作的逻辑关系梳理与厘清,归纳女性文学的特点与历史构成,辩证地解释女性书写的出发点、女性写作美学的建构与悖论,并做出有效的自我反思,从科学角度去重新阐释性别生态平衡与两性和谐关系。其三,合理地剖析现代性对女性写作双重影响存在,客观分析女性意识形态及逻辑衍进,还有女性主题内在切换及发展4轨迹等。辩证地看待在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各种现代性思潮包括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对女性产生的积极影响,以及对女性原生态本质与心理环境构成的威胁,同时,较为客观地辨析了本土传统文化对女性生存及女性书写的影响与制约。
这里有一点特别要提及的是,笔者进入80年代女性文学的研究,对于女性文学发展的现实,以及寻找生长点,本意不是从去意识形态化的视角出发,去考察女性文学的内在转换,而是重在从艺术感受出发,细致地缕析、判断了80年代文学的各种不同样式,从中来肯定其文学的多元价值所在,进而对当代文学、文化,乃至中华民族文化的脉动,做出别一种的文化勘探。尽管笔者无意从女性意识形态切入,但在具体的文本细读与后期研究发现,女性审美意识形态成为一个核心关键词,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关隘,从女性意识聚合到女性意识形态,是一个内蕴反抗能量的聚集,也是女性自身审美意识形态的体现,同时反过来深化女性社会认知与女性自我认知,直接关切到女性主体的建构及文学主题的衍进,以及更多。因此,先行不得不对其混沌的动态过程做出梳理,文中有详细论及,这里不做赘述。这也为对80年代女性文学的深度研究与发现,体现研究的主体性,提供了物质基础与精神准备。更何况探索女性书写的原初动力、原始性与时代性,本来是女性学术研究的要义,这触及的不仅是80年代的女性文学的本身,也是考察当代文学的走向与选择性,以及中国人精神变迁的发展脉络。80年代女性写作具有“五四”“十七年”的某些政治文化体制的某些特征,也有文化、历史延续的一面。只有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才能比较贴近文学本身的真相。同时,明晰其意义与价值所在:20世纪80年代女性书写,从学理与发展现实来看,不仅承继承接“五四”精神,接轨西方现代性的导引,也受制于“文革”乃至“十七年文学”的牵制,存在有自身的局限与暧昧性。但仍然具有“桥头堡”式的源头价值,触动了之后90年代的女性写作,也导引了新世纪女性文学的发展轨迹。
女性文学研究的角度,在于在文化传承与传播的两个视野,进行拓展。关于80年代女性文学的文化传承,本著有所摄入,尤其是对代际书写的揭示,反映了女性文学对政治的逐渐疏离,以及文化上表现出悖论性的靠近与偏离。因此,在社会的变化与流动中展示了80年代女作家的创作与主流文学状态的共生、嫌隙与间离。笔者在研究的开始阶段,警惕二元对立式的思维方式,既不是附和也不持反对研究姿态,尽可能地回到文本的历史事实与本来逻辑中。
处理文本与史实的关联问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把这些作品当作文学来读,还是当作社会学资料来看?如何对待文本生产的精神图解与指向?问题其实就是一个以什么标准来判定文本与认同其价值所在。显然,不能简单地用政治标准、历史标准、艺术标准与审美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艺术标准本身还是有争议的。笔者主要依照艺术感觉寻找文学判断的标准时,但无意地碰撞了一些问题的实质。而在具体的操作中,所坚持的研究原则如下。其一,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回到80年代文化、文学逻辑的脉动上,同时在整个文学流动的大潮中,展示80年代女性写作的品相与姿态。如对刘索拉的先锋认识,如果放在80年代孤立来看,文本具有现代文化元素,但是从整个刘索拉的创作来看,她在80年代间歇地趋同西方的现代文化元素,骨子里却是本土的乡土中国的叙事。作为先锋作家对生命的独特理解和艺术表现,分明蕴含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因子的精神迷恋。其二是反思与质疑批判精神贯穿整个研究体例与内容的构成上,同时也对反思与质疑所持的标准进行审视,对已经定论或认为过去式的文学想象与现象研究的纠偏。铁凝的《玫瑰门》《麦秸垛》及其他,表达了女性自我拯救。如《麦秸垛》大芝娘遭受丈夫的抛弃,却把自己沉浸在生命的创造上,她的认知世界告诉她,繁衍生息是最大的要义,如此,找到了生命自救的可能,有了精神自救的喜悦,也获得了公共社会的认同与赞美。铁凝探讨的是女性生命意识问题,还有精神存在的问题。其三,从女性文本从历史语境,以及当下学术眼光,发现被历史掩盖的文学生命,展示出历史的复杂真相与文本本性。本著在行文过程中,前期储备与收集了大量资料,在拥有大量资料和接触大量原始史料时,从中发现了历史细节与蛛丝马迹,就要让资料潜在地发挥功能作用,根据研究的主线及逻辑梳理,成为一种6活的佐证,尤其是涉及一些文学现象的甄别,沿用推理、举证的方式,进行取舍。同时,顾及女性写作的整体性原则,将海外女性文学、台湾、香港地区等女作家纳入视野,坚持求全大美的学术研究理念。
正是基于如此的哲思,确认了深度探寻80年代女性文学的发展动力与形态,也确认了女性审美意识形态的生成与逻辑衍进,在梳理了西方女权理论在中国的接受和传播,阐明了本土女性写作研究的意义、视角与途径的基础上,力求从多个视角、视域、立场来看待80年代女性文学,从中国女性写作的背景与资源做出了阐释,到解析女性写作呈现的图像形态,进行深度梳理。认为从20世纪80年代,随着中国现代性的演进,女性文学参与到社会秩序的构建,再到逐渐挣脱主流话语的束缚,逐渐回到女性本体与主体的自在逻辑上,而这是契合中国社会秩序发展的逻辑。审视女性文学现象、文本内涵、主题表达、文学特质以及整个逻辑走向,从跟踪女性写作的形态与发展趋势,指出女性文学的悄然转变,有中西跨国别、跨文化、跨城乡的移动叙事,以及挣脱母体之后,试图有两个节点的蜕变:一个是回到女性本体,一个是回到女性主体。而这正好对接着女性的双重意识。到揭示这背后的深刻动因,认定来自主流意识形态的牵制,直接导致了早期女性意识形态价值观的形成。随之,揭示女性书写即由激进走向了缓和,由个体走向了群体,由西化走向了本土,同时由于女作家认知不同、价值立场、话语方式与叙事的不同,80年代女性书写呈现多姿与多重书写模式。最后,指出80年代女性写作及其女性意识形态美学探寻的激进意义、价值与局限,并对其承接女性写作的代际中的作用,进行归纳与定位。旨在探寻女性精神思想与文化构建根源、特质,以及中国女性文学乃至中国本体文化的生长点。
但由于80年代的女性写作整体上还没有形成一种大的气势与潮流,大多是具有一种女性激进情绪的表达与意志倾向,还有一点就是,80年代女性文学的表述,还受多种意识形态的制约,导致女性书写存在有尴尬的一面。所以在宏观考察的时候,存在有固有的矛盾性,也就是说女作家的女性写作本身是一个混沌与含混的语词,一些女作家具有激进的女性意识形态,但是作品表述上存在有概念化、模式化、教条化现象,缺失艺术的锤炼;一些女作家具有温和的女性意识形态,但在揭示深刻的生存危机背后的思想与文化根源方面,并没有在哲学、美学高度进行纵深处的挖掘。因此,在表述的时候,难以深度挖掘,从而带来了缺憾。但这并不影响80年代女性书写作为一个时代情绪的表达,所体现的激情、意志与自律,以及为女性精神赋格所提供的文化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