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血色满月
暮色刚刚浸透布伦特庄园的窗棂,云芷正在药房研磨金盏花。石臼里的花瓣被碾成橘红色的膏体,散发出略带苦涩的香气。突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惊起果园里栖息的麻雀。
“老爷!有军人到访!“管家老汤姆的声音里带着异样的紧绷,比平日高了半个调子。
云芷擦净手指来到窗前,看见十来个穿半旧军装的男人正在院门下马。为首的方脸军官胸前的铜制徽章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他身后几个士兵正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谷仓和主屋的建筑结构。其中一人甚至伸手摸了摸门廊立柱上的雕花,粗糙的手指在细腻的木纹上来回摩挲。
父亲放下正在修理的马鞍,在油渍斑斑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云芷注意到他经过壁炉时,右手不着痕迹地碰了碰那根烧红的铁钎。
“愿圣光庇佑归来的勇士们。“父亲行了个标准的平民礼,声音沉稳得像是问候寻常过客。
“第三军团第七中队霍恩。“方脸军官回礼的动作标准得过分,连手指弯曲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追击蛮族残部时与大部队失散。“他摘下头盔,露出一个疲惫中带着精明的笑容,眼角挤出三道深浅不一的皱纹,“请求借宿一夜。“
餐厅里,十个军人挤满了长桌。烛光下,云芷注意到末席的麻脸士兵正用匕首削着餐桌边缘,木屑簌簌落在他的皮靴上。
“上等橡木。“他小声对同伴说,喉结上下滚动,“够做二十个梳妆匣。“说话间,一把木屑已经被塞进了贴身的布袋。
父亲假装没看见,反而热情地劝酒:“尝尝我们家自酿的苹果酒。“但他的左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拆信刀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家徽。
酒过三巡,这些“军人“渐渐露出本性。络腮胡士兵突然拽住女仆艾玛的手腕,粗粝的拇指在少女细腻的手背上画着圈:“小姑娘,给我们唱支小曲儿?“
“大人请松手!“艾玛涨红了脸,托盘里的酒杯叮当作响。
“卡尔!“霍恩呵斥一声,眼中却闪着纵容的光,“别吓着小姑娘。“但他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三寸,剑尖有意无意地指向墙上的银质烛台,烛火在那双灰绿色的瞳孔里跳动,像伺机而动的狼。
夜深人静时,云芷被轻微的撬锁声惊醒。她赤着脚来到走廊,松木地板冰凉的温度透过脚心直窜上来。三个黑影正聚在她卧室门前,霍恩手中的匕首在门锁上轻轻拨弄。
“听说这丫头屋里藏着珠宝盒...“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先拿值钱的,再慢慢找地图...“另一个人接话,喉间发出黏腻的笑声。
云芷转身要跑,却撞上一个散发着酒气的胸膛。是那个瘦高个士兵约翰,他咧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小姐这是要去哪啊?“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带着腐肉般的恶臭。
粗糙的大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肢。云芷奋力挣扎,发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上如同惊雷。
“放开我女儿!“
父亲的声音如同炸雷。云芷看见他手持拆信刀站在楼梯口,平日里温和的灰蓝色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约翰下意识松手,云芷趁机狠狠踩在他脚背上。在对方吃痛弯腰时,她抓起银发簪刺向他的眼睛,尖锐的簪尾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线。
“啊!我的眼睛!“
惨叫声中,父亲已经冲了过来。他的拆信刀精准刺入约翰持剑的手腕,顺势夺过长剑,动作行云流水得不像个庄园主。剑柄在他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圆弧,最后停在最适合劈砍的位置。
“到我身后来!“父亲将云芷护在身后,剑尖指向闻声赶来的霍恩等人。他的后背紧贴着云芷的前胸,能感受到女儿急促的心跳。
烛光在剑刃上跳动,映出五个狰狞的面孔。霍恩冷笑:“老东西还挺能打。“他打了个手势,剩下九个逃兵同时抽出武器,金属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令人牙酸的嗡鸣。
云芷的背紧贴着父亲的后背,她能感受到父亲急促的呼吸和紧绷的肌肉。突然,她的手指碰到了腰间的药粉包——白天研磨的辣椒粉还剩下半袋,粗麻布袋的质感此刻无比清晰。
“父亲,数到三。“她低声说,声音稳得自己都吃惊。
父亲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颈渗出的汗水沾湿了衣领。
“一...“
霍恩的匕首闪着寒光,他微微下蹲,像准备扑食的野兽。
“二...“
麻脸士兵举起了斧头,斧刃上还沾着晚餐时的肉渣。
“三!“
云芷猛地将辣椒粉撒向最近的三个敌人,父亲同时挥剑刺向霍恩。黄红色的粉末在空气中爆开,如同微型沙暴。两个逃兵捂着眼睛倒地打滚,指甲在脸上抓出血痕。霍恩的肩膀被划开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贱人!“络腮胡士兵卡尔怒吼着扑来,砍刀带起的风吹灭了最近的蜡烛。
父女俩背靠背旋转,像配合多年的舞伴。云芷抓起铜烛台砸向卡尔的膝盖,金属撞击骨头的闷响让她手臂发麻。父亲则格开了另一人的长剑,两柄剑相击的火花照亮了他眉角的伤疤。
但人数的劣势很快显现。一个逃兵从侧面偷袭,斧刃深深砍入父亲左臂。鲜血喷溅在墙面的挂毯上,那幅祖母绣的春日果园顿时开满了红梅。
“父亲!“
云芷的尖叫惊动了玛莎嬷嬷。老妇人举着烧火棍冲来,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如同银丝:“滚出我的厨房!“烧红的铁棍捅进一个逃兵的肚子,焦糊味立刻弥漫开来。
“小姐快走!“玛莎将染血的钥匙塞给她,钥匙齿痕上还粘着一块碎皮,“地窖密道!记住你祖父的...“
霍恩的匕首再次刺来,父亲用身体挡在云芷面前。利刃穿透肩膀的闷响让云芷浑身发抖,她看见父亲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自己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化的铅。
“跑...“父亲艰难地吐出这个字,染血的手按在她额头上,像小时候道晚安那样轻轻一推,“活下去...“
密道里,莉琪抱着灰兔子瑟瑟发抖。头顶不断传来打砸声和狂笑,间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每一次震动都有灰尘从头顶落下,在油灯的光柱中如同微型流星。
“他们...他们在抢东西...“莉琪抽泣着说,把脸埋在兔子柔软的皮毛里,“我听见银器被扔进袋子的声音...“
云芷握紧从厨房带出的银药勺,勺柄上还沾着辣椒粉。她打开玛莎给的包袱,里面是两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和一个小铜哨。当她触碰铜哨时,冰凉的金属上还沾着父亲的血,在指腹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军用的召唤哨。“云芷突然想起父亲讲过的军营故事,“三长两短是求援信号...“
当她们爬出密道时,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照在翡翠湖上。湖面如血般鲜红,倒映着远处燃烧的庄园。云芷举起铜哨,三长两短的哨音刺破晨雾。
片刻寂静后,对岸的芦苇丛中,惊起了一只雪白的猫头鹰。它金色的眼睛在晨光中闪烁,振翅飞向北方——那里有座被迷雾笼罩的小岛,岛上住着最后一个能解读哨声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