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鱼衔岁火
鱼衔岁火
第一章青砖裂痕
顾明霜的银镯卡在石榴树第七道年轮疤时,惊醒了树冠里的夏蝉。这是她七十三年来修剪枝叶养成的习惯——用镯子丈量枝干上凸起的伤疤。1948年那场冰雹留下的凹痕最深,像老人干瘪的唇纹。
“阿婆,赵爷爷说这树是妖怪。“小满踮脚往竹篮里捡落果,辫梢的红头绳扫过青砖上的裂缝,“他说树根会喝井水里的月亮。“
明霜的铜剪顿在枝桠间。她望向墙角那口覆着青苔的老井,水面正倒映着支离破碎的云影。三十年前丈夫下葬那日,井栏边突然生出的蕨类植物,此刻正在风里舒展着羽毛状的叶片。
“从前你太姥爷说,这树是条困在木头里的鱼。“她摩挲着树干上鱼鳞状的纹路。铜剪突然被什么硬物硌住,几粒石榴籽簌簌滚落,在砖缝里溅出玛瑙般的光泽。
小满的惊呼声惊飞了檐角的白鹭。女童趴在虬结的树根间,指尖捏着半枚翡翠佩饰。明霜的银镯撞在树干上发出空灵的嗡鸣,夕阳穿透云层的瞬间,玉佩纹路在砖地上投出涟漪状的波纹。
“像是两条鱼在转圈圈呢。“小满用衣袖擦拭着玉佩。明霜却觉得掌心发烫,翡翠接触皮肤的位置正渗出温热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树影忽然晃动起来。明霜看见穿月白学生装的少女从枝桠间跌落,乌发间别着的石榴花像凝固的血珠。竹青长衫的青年伸手去接,襟前银怀表的链子在空中划出弧光。少女腰间的玉佩与此刻小满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双鱼衔尾处的朱砂痣鲜艳欲滴。
“阿婆?“小满摇晃她的手,“你的眼泪把玉佩打湿了。“
明霜这才惊觉脸颊冰凉。暮色中的石榴树正在褪色,树皮上的鱼鳞纹路泛起幽蓝微光,宛如月夜下的海面。
第二章沉香暗涌
蝉蜕堆积在窗台时,穿立领唐装的男人叩响了门环。他腕间的沉香手串散着苦味,指节敲击木门的节奏像在拨打算盘。
“三百年的酸枝榴,能车十二对手镯。“男人用紫檀柄放大镜观察树干,“树心料做茶盘,少说值这个数。“他袖口露出的金表在墙上投出菱形光斑。
明霜攥着铜壶的手指发白。壶嘴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像不断扩张的墨渍。昨夜井水突然漫出井沿,淹没了她摆在树下的布鞋。
“不卖。“她转身时听见男人轻笑:“您家房契还压在银行吧?“
暴雨在午夜袭来。明霜将祖父留下的油纸伞撑开架在树冠,伞骨是用鲸须做的,在雨中发出筝弦般的颤音。雷光撕开夜幕的刹那,她看见玉佩在树根处泛着磷火似的幽光。
“轰——“
古树倾倒的声响惊醒了半条街坊。断裂的树身露出中空的腔体,内壁布满鱼鳞状凸起,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喉管。明霜跪在泥水里抚摸树桩,年轮中心的黑洞涌出温热液体,带着咸腥的海风气息。
小满举着煤油灯跑来时,灯光照亮树洞深处:成串的珊瑚珠与褪色红绳纠缠着,还有半块青砖刻着模糊的“未“字。明霜突然记起四十年前难产那夜,助产婆说听见婴儿哭声从树冠传来。
第三章井月重圆
拆迁队撤离后的第七个清晨,小满在树坑里发现了嫩芽。新生的石榴苗蜷曲如婴儿拳头,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映着翡翠佩的绿影。
明霜的病榻移到了窗前。某个晨雾弥漫的时辰,她看见穿月白衫的少女坐在井沿梳头,发间石榴花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年轮状的波纹。穿长衫的青年从树影里走出,将裂开的石榴放在青砖上,玛瑙般的籽粒自动排列成“未央“二字。
清明细雨沾湿墓碑时,小满颈间的玉佩突然发烫。她看见无数光斑从墓园外的石榴林升起,每朵橙红的花苞里都裹着一粒星火,照亮了那些刻在青砖上、树皮里、年轮中的未尽之约。
春风掠过新栽的树苗,翡翠双鱼佩在晨光中缓缓旋转。两条玉鱼衔尾处,新的朱砂痣正在凝结,鲜红如初绽的石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