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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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丧事

在返回阳泉的路上,黄璞得到了爸爸病危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悲痛难当。恨不得立刻飞到医院去,可这长途汽车却好像行驶得越发缓慢,最终,黄璞让司机半路把车停下,他在路边雇了一辆出租车,一刻不停地来到了爸爸所在的医院。

黄璞的爸爸已经昏迷一天了,医生说,他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几乎就是用仪器在维持生命。妈妈其实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是打算在这天到来的时候,由她来签字拔管子。可事到跟前,妈妈却犹豫了。这毕竟是跟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她有着万般的不舍。

就在黄璞来到病房以后,爸爸却睁开了眼,而且,他的眼神格外清澈,虽然还是说不了话,但反应明显比这些年都迅捷,看起来也要比昏迷前健康许多。可黄璞和妈妈却高兴不起来,他们知道,爸爸的这个状态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黄璞见爸爸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便将朔州之行的结果说给爸爸听。得知确定了一号死者的身份,爸爸仿佛是带着笑容,很满足地闭上了眼,心率仪上的曲线也渐渐地平直起来。

黄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病房里走出来的,他心底的悲伤涌起时,他已经瘫坐在了病房外的墙角里。那种被无尽的伤心全方位笼罩的感觉,对于黄璞来说还是第一次体会。就好像整个人慢慢地沉入冰冷的海底,无助而绝望。他能确定,自己的情感正在崩溃边缘,这种崩溃一旦开始,不知道会将自己带向什么更恐怖的地方。他本能地需要去规避,他需要一只援手,他需要一束光,他需要一个希望……

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文晓珺还在办公室里接待着一个委托人。对方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他的儿子在家门口水库电鱼被抓了起来,她想不明白,自从她嫁到这个村子后,一直在旁边的水库里捞鱼吃,儿子咋就要判刑了呢。

“那晚去水库电鱼是谁提出来的?”

“我儿子他表哥,现在也被关着呢。”

“电鱼的工具是谁的?”

“是我们家的。”

这时,文晓珺桌子上的电话响起,她接了起来。

文晓珺:喂!您好!我是文晓珺。

电话里只能听到一些嘈杂的环境声,却没有人说话。文晓珺有些疑惑,她做律师以来,得罪了不少人,也经常在半夜接到恐吓骚扰的电话。但这次完全不一样,环境声中有远处的人在说话,还有脚步声,虽然听不清楚,但一点都不可怕。这个电话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惊扰她。她又仔细地听了一会,分析着对方的身份和意图,最终,她有了一个预感,一种强烈的预感。

“黄璞?是你吗?”

此时的黄璞,正坐在医院的墙角,他一只手里拿着电话,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的悲伤以声波的方式传达出来。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他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黄璞拨通文晓珺的电话,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文晓珺是他需要的唯一的阳光和希望,可他的情绪崩溃却先一步到来。黄璞不想让文晓珺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他还在坚持这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最后自尊。

文晓珺断定对方是黄璞,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黄璞现在很需要她,哪怕只是在电话这端默默地守候。

爸爸的葬礼上,孙贺带着刑警大队的同事们意外出席。平日里几乎跟同事们没有红白事往来的黄璞,甚至都没准备谢客的酒席。

孙贺要给黄璞三天的丧假,可黄璞拒绝了。爸爸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红衣杀手落网。而今,他从朔州带回了重要的线索,他一刻也不想耽误。

文春杏的通讯录里是她在各地矿区线人的联系方式,为了保密,名字用的都是代号。而其中一个叫“柳叶”的电话,正是阳泉本地的。再加上黄璞在电话中听文春杏说过“钱不要了”,可以推断出,文春杏到阳泉来,是得到某个鳏夫在矿上事故死亡的消息,她假扮成死者的妻子,来敲诈矿主。这个凶手很可能跟矿主有关。

对于一个连环杀手而言,第一次杀人就是褪茧成蝶的过程,这会彻底让他感觉到杀人带来的快乐,从此,这件事就会像毒品一样上瘾。

孙贺赞同黄璞的观点,当即决定重整办案思路。由吴德军负责确定通讯录里其他线人的身份,以此来推断文春杏给他们起代号的思路,争取知道“柳叶”的真实姓名。而黄璞则负责追查“柳叶”的联系方式。

文春杏通讯录中的联系方式都是二十年前的号码,如今都已经失效了。好在电信系统的记录很清晰,黄璞很快就查到了“柳叶”联系电话的登记信息,二十年前,这个号码的所在地是一片老旧的国营单位家属区,而且,是一部私人的家庭电话。

这片住宅大概兴建于六十年代,因为那时候每户人口多,住宅少,这里的原始规划已经被私搭乱建完全淹没。八十年代私人小煤窑兴起,阳泉随着市场繁荣也涌进了很多外来人口。这种老社区里私搭乱建的空间也成为流动人口重要的聚集地。

黄璞和王金鹏来到这片社区附近,狭窄的道路使他们无法将车开到那部电话当年的地址。二人只能步行穿过犬牙交错的小路,隐隐约约中,有一阵小提琴的声音传来,时有时无的分辨不出方向。但黄璞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一曲《好大一棵树》,他刚仔细聆听一下,却再也搜寻不到那悠扬的琴声。

黄璞和王金鹏来到了二十年前电话的登记地址,门头上挂着“百姓超市”的灯箱。好在店主就是这里的坐地户,房子是当年单位分给父母的。二十年前,也是他在这里经营着一家小卖部。当时,他就把自家的电话摆在柜台上,按照公共电话的收费提供给周围的居民使用。因为只需要按个人电话缴费,所以那几年收益还是不错的。这些年随着手机普及,店主自家人几乎也用不到固定电话了,这个号码很久以前就撤掉了。

黄璞想让店主回忆一下二十年前的使用者,可他又完全提供不了目标人物的任何信息。

离开这片老社区的时候,黄璞又听到了那缥缈的《好大一棵树》,他很喜欢这个曲调,抒情而浪漫。其实,当他和文晓珺分开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一直飘荡着这个旋律。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反正再次听到,心里很舒畅。回公安局的路上,他甚至都能轻声地哼出来。王金鹏从来没见过黄璞如此轻松惬意的表现,着实有点小诧异。

吴德军追查通讯录上其他人的工作干得十分卖力。因为黄璞拔得头筹已经是事实,这个时候,他要努力地亡羊补牢,尽量让自己保持在第一梯队当中。很快,其中的一些线人身份被确定,文春杏的暗语密码也渐渐露出了端倪。

“经过我们对多地的大量排查走访,文春杏笔记本上的联系人我们确认了两个。这个代号“十九”的,真名叫牛凡耀,是沁水县的;这个“馒头”,真名叫麦小明,当年在霍西的私人煤窑干过。”

“姓麦的代号叫‘馒头’,这个很容易理解。馒头是小麦做的嘛!牛凡耀为啥叫‘十九’呢?”

听到孙贺发问,吴德军连忙一脸自豪地解释起来。

“开始的时候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可是好好琢磨了两三天,觉都没睡好,终于让我想通了。不是有句俗语,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九九加一九,就是十个九。十九对应耕牛。”

“哦!这么回事,那这个‘柳叶’的真名你有什么想法?”

“现在我们只确定了两个人,这个规律还不是太清楚。我打算继续排查通讯录上的名单,多搜集一些数据肯定会有突破。”

吴德军最遗憾的,是没能破解这个“柳叶”的秘密。不过他也早想好了这套说辞。他说完了以后,下意识地看了看黄璞,他有点怕黄璞再有什么高见,那样会显得他很无能,很被动。可怕什么来什么,黄璞掐灭了手里的烟,慢悠悠地开了口。

“从这两个人来看,文春杏的代码指向的都是姓氏。”

吴德军还来不及嫉恨黄璞,思维就被一股懊恼占据。这么显而易见的规律自己为什么没有总结出来呢!

这时候,会场上顿时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那“柳叶”姓啥?姓柳?姓叶?”

“我觉得不会,你看——馒头和十九——都是表意的,谜面上就不会出现谜底的字。”

“哎!柳叶的形状是窄窄的。”

“百家姓也没有姓窄的嘛!”

“可能是谐音,姓翟!”

“有个词不是叫柳叶眉吗——也可能姓梅,梅花的梅。”

“那首歌咋唱的?春雨如油柳如烟,会不会姓焉?也可能是姓严。”

“姓严可麻烦了,也不知道是严厉的严,还是颜色的颜,对了,还有阎王的阎。”

“你们这思路就不对,文春杏是九二年清明节遇害的,那时候还没播《新白娘子传奇》呢。”

黄璞和吴德军都没有参加这场狂欢式的讨论,因为他们俩心里都明白,无论推理出这个代号“柳叶”的线人姓什么,都无法使案情得到进展。在一个城市里,对某一种姓氏的排查必定是徒劳而没有结果的。

一号死者的线索好像又走进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