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暮色
看守秘境的大魔法导师位于星空魔法城的地下区域，无心睡觉索性冥想了一宿的罗林，趁着熹微的曙光，披着清晨的白雾早早来到了星空魔法城西侧郊区的工业区。
身居地底的老矮人显然并没有再见罗林的意思，只有满脸不情愿的灰矮人眨巴着汪汪泪眼，打着哈欠，引领着罗林，向工坊的内部走去。
从一路上灰矮人带有怨艾的碎碎叨叨中，罗林勉强听明白了原来熔炉所在的地下区域并不属于特定的工坊，但会按照规定额度每月向星空魔法城提供一定数额的武器。
由于指定工坊的权力在于熔炉自己，所以在高端武器上凭借着传奇工匠赖以生存的灰矮人，几乎无法拒绝老矮人的要求。
不过占据入口位置的灰矮人工坊，也自然并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或者说能在星空魔法城立足的每一间工坊，都不可能是泛泛之辈。星空魔法城特产的武器和装备，也并非完全只靠熔炉和他被关押的同族们支撑起来。
在工坊内部一处露天大殿的四角，各有一座高近百米的巨型压机。压机通体由成吨的合金打造而成，深灰色的外表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宛如石柱般的十六根支撑机械深深镶嵌在地基深处，每一块完整部件都有数人之高。在这座堪称钢铁城堡的宏伟机械脚下，几十名身高马大的绿皮兽人就如同一只只工蚁，在上面爬上爬下。
机械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矿石燃烧产生的烟气与蒸汽混在一起，成为巨大烟柱，直上天际。整座机器就如同一头活着的钢铁巨兽，贪得无厌的吞下无尽金属和矿石，然后源源不断的吐出各种武具装备。
灰矮人瞟了一眼被震撼到的罗林，心中总算舒服了些。
他冷哼一声，昂着头拍了拍手。负责发力的兽人们便齐力怒喝，机器响起阵阵轰鸣，一圈白色的蒸汽带着极致的高温磅礴喷出，宛如山峦般无比庞大的压机缓缓提升，露出下方机台。
数名经验丰富的匠师迅速跃上机台，小心翼翼地往中间一块细长刀身上涂刷着银液。
从银液星光点点的液体表面，罗林认出这种银液是一种叫做繁星沉银的极稀有材料，看似小小一罐却重得不可思议。哪怕是实力超过九阶的兽人，也是手臂青筋暴起，汗水如瀑，才勉强提起手中不过几升左右的铁罐。
当机头再次缓缓落下时，看似柔和碰撞的刹那间却骤然地动山摇，罗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他身边早有准备的灰矮人则是早早抓住扶手，面带冷笑，显然是故意让罗林出了个丑来报复对方凌晨打扰自己睡觉。
罗林自是懒得去跟小心眼的灰矮人计较，他只是仰望压机怔怔出神。哪怕仅仅只是压头，但随意产生的压力也是以上万吨计。
纯粹的巨大重量，即使徐徐而落，也无物可挡。罗林隐隐似有所悟，成年巨龙堪比传奇的原因一大半都在它们宛若山峦的体积之上，或许一味追求技术落了下乘，倘若自己有百吨力量，一刀落下再多的技法又有何用？
但很快罗林就回过神来，微微苦笑，似在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
学习战技倒还有路可循，但是凭空增长数吨力量明显是异想天开，对于罗林、或者是对于整个人类来说，想要拉近与先天强大种族的唯一方法只有精进自身技艺。
通过学习技巧来靠近强大并不羞耻，弱小才是真正的耻辱。
灰矮人莫名其妙的看着自顾自出神的罗林，也不知这个人类小崽子在想什么，脸色一会变化一下。他犹豫了片刻，伸手戳了一下罗林，尖着嗓子说道，
“喂，小家伙，熔炉老爷在上，我可没有故意吓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完了。”
罗林一怔，看着灰矮人担忧的模样不似作伪，随后反应过来估计是怕自己向老矮人告状，心中忽然有些失笑。在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后，罗林便顺势收敛表情，压下了心中杂念，静静的看着机头再度提升。
在反复锻压几次后，层层银液已经逐渐渗入到长刀之中，将刀身笼罩上了一层蒙蒙银辉。
领头的矮人工匠顺势一跃而起，赤手抓起机台上通红的刀身，浸入早已准备的秘液之中。待到沸水股股向外涌出，矮人工匠轻喝一声倒提起长刀，扔向早已准备好洁净抹布的学徒。
几分钟后，一把崭新如初的史诗长刀便呈现在了罗林面前。
罗林伸手稳稳接过，仔细检查着刀身的每一丝细节。银色深邃的刀身中间有一道淡淡的细长凹槽，一米半的长刀只有一侧开刃。
罗林轻轻扣指一弹，只有六厘米宽的刀身便立刻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清越长鸣，连带着它的刀锋也在不断地颤抖。
“小子，钱！”
灰矮人紧张的看着罗林的每一个动作，就像是收藏古董的老板，生怕下一秒挑剔的顾客就要找出什么理由不给钱或者要求打折。
“多少？”
“三十万金币，不还价！”
罗林微微颔首，这个价格在他的预期之内，大致两幅初级魔装相等，这也符合市场的基本行情。他将手缓缓伸入怀中，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泛黄支票小心翼翼的递给了迫不及待的灰矮人。
“熔炉老爷说这把武器的质量很高，很可能会诞生灵魂。也就是说这是一把具有传奇潜力的武器，你可以为它取一个名字，未来或许就是这把武器真名的起源。”
灰矮人反复数了几遍支票后，脸上浮出了一抹笑意，他将目光从支票上抽空出来，对着罗林提醒道。
罗林扫了一眼毫无愧色的灰矮人，对于对方有意保留的话语不置可否，他将目光从对方手中的那叠泛黄支票收回，忽然轻声说道，
“那就叫它‘特雷莎’吧。”
“没想到你这个小崽子会取这么肉麻的名字。”
正低头数着支票的灰矮人，诧异的仰头看着坦坦荡荡的少年，下意识嘀咕道。
“肉麻？”
罗林一愣。
见到罗林的疑惑不似作伪，心情大好的灰矮人将信将疑的随口解释道，
“特雷莎不管是翻译成我们矮人语还是龙语，都意为日与夜交织的最后一缕暮色，代表着最漫长的陪伴。这也是年轻小崽子们抒情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罗林怔住了，并且久久不语。就在灰矮人以为他又要犯愣的时候，罗林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少年的笑声是如此畅意，以至于眼角都不禁带起了少许的泪水，他对着惊慌失措的灰矮人微微鞠躬，郑重说道，
“金币，谢谢你告诉这个名字的起源。”
第一次被罗林称呼名字的灰矮人被吓了一跳，他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圈，在发现对方没有中邪后，脸色缓和了下来。他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将罗林赶出店外，
“行了臭小子，赶紧滚吧。趁着今年还是新生，可以多来几次，伟大的加百列殿下在上，那该死的折扣在今年整整一年都有效！啊！我真是老糊涂了，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小崽子这件事！”
……
当罗林回到临近空间神殿的传送柱旁，星空魔法城的太阳刚好升起。
天边泛起一丝微光，渐渐地，微弱的光晕开始扩散，就像是被浓墨重笔的晕染，一层金红的色彩在天际蔓延开来，点燃了云层，最后大半个天空都熊熊燃烧了起来，化作一幅绚丽而温暖的画卷。
太阳缓缓升起，朝霞也随之愈发浓烈，直到第一束天光破晓，金色的涟漪从天而降，罗林揉了揉眼睛，在他面前便宛如梦境散开般，凭空多出了三位整装待发的少女。
罗林他们要去的秘境由一位亡灵大魔法导师看管，地点恰好位于浮岛正对的一处私人地下区域。
当穿过特定的传送祭坛，罗林睁开眼睛，面色顿时愕然，只见刚刚才乍破云霄的天光云影竟再次化作了乌有。
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远处自天空向下倒立着十二座高塔，分别现出各种颜色的光芒来，仿佛是某种标识。只有正中的高塔暗如深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雾。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人的靠近，众人脚下红褐色的土壤翻滚了起来，最后冒出一截森森白骨。白骨互相拼接组装，眨眼间就形成了一具有模有样的人形骷髅。
对此不管是罗林还是三女脸上都无异色，骷髅是一种常见的黑暗种族，若没有进化出特定核心提供能量，实力往往弱于普通的成年男性。再加上亡灵法师大多为性格古怪之辈，骤然出现一具骷髅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是星空魔法学校的学生，前来进入秘境。”
罗林向前一步，对着看似等待的骷髅说道。当走近时，罗林才发现骷髅的每一个部位都缠着密密麻麻的丝线，显然刚刚宛如舞蹈般的拼接表演，就是通过丝线而完成的。
话语落下，骷髅原本空洞的眼眶跳出了一束幽幽蓝火，它晃晃悠悠的带着四人走到正中的高塔前，停了下来。
漆黑如墨的高塔仿佛是个密封的整体，看不见任何可供人进出的入口。骷髅屈起手指，在塔壁上用某种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坚硬的指骨与墙壁发出了闷沉的碰撞声音。
下一秒，黑雾如潮水退去，光滑的塔壁上自动出现了一扇椭圆形的门，里面黑沉沉的，宛若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仿佛通往无尽的虚空中。
在入口出现后，骷髅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般自动崩塌化作了一堆骸骨，缓缓沉入下方的土壤，罗林略一犹豫，便主动带头走进黑暗中。
往日像这种事情都是莉亚率先走在前面，用她胜似朝霞的赤火为众人照明，但今天罗林因为昨晚的缘故，一直没有敢去看少女的脸，也只好顺势接下了少女的职责。
好在行走了数步，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打了个响指，几朵冰冷的黑色火焰迸发出来，漂浮在空中，四面散开，稍稍驱退了黑暗，让周围变得明亮一些。
罗林这下终于可以看清自己正站在一处清冷的大殿之中，但由于灯光微明的缘故，在罗林的眼中更远处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欢迎来到我的魔法塔。”
一个低沉、优雅，透着隐隐磁性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伴随着话语迷雾般的黑暗终于四处散开，一盏盏漂浮的灯台依次在空中亮起，带着青白的冷色，将整座大殿的轮廓都毕露无遗的展现在罗林的面前。
在大殿深处的是一个由白骨垒砌的王座，上面铺着光滑的兽皮却空无一人。一个女子从王座后的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了众人面前。
她的脸蛋精致，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得有些过分，嘴唇很薄，全无半点血色，一头淡蓝色秀发柔顺地垂下来，瞳孔的颜色是和刚刚骷髅眼眶中如出一辙的幽蓝。
女子披着一个宽大的斗篷，在斗篷里面却空无一物。与她最近的罗林能够清晰的看见女人白皙的胴体肆意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但罗林心中却并无丝毫绮念，毫无血色的肉体让他不禁联想到了泥土中失去生机尸体，心中不由自主的涌上来一股股说不出的寒意。
“我是蕾西儿，传奇法师格罗冕下的第二亲传弟子，好久没有见到生人过来了。”
女子好奇的打量着僵住的四人，柔声细语的说道。她的每一次吐息，都会卷起一股冰凉的气息，扑打在众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异味，宛如凭空飘荡而来的一阵阴冷寒风。
“阁下您好，格罗教授是我的院长。您刚刚是说好久没有生人过来了？”
罗林微微皱眉，女子说的话显然不符合白姬给出的调查资料。况且如此珍贵的秘境，常年无人问津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生人。”
自称是蕾西儿的女子幽幽说道，她紧紧的看着罗林，苍白的脸上忽然浮上了一抹潮红，就像是被什么关键词提起了兴趣，转眼间就抛下了这个话题，欢喜问道，
“你是格罗冕下的弟子？你也喜欢尸体吗？想看看有趣的尸体吗？”
伴随着话语落下，大殿中心原本柔软光滑的地毯忽然摇动了起来，一条条拇指粗细的黑线从未知皮革的连接间崩开，从地底的缝隙中探出来了一根根分明的白骨。
这些白骨有的高达数十米，有的却细如手腕，皆摇摆不止，宛若群魔乱舞，接着鲜血汩汩涌出，下一刻便要化作遮天蔽日的滔天巨浪。
“我们是星空魔法学校的学生，前来进入秘境。”
罗林脸色不变，下意识紧紧护住身后三人，扬声说道。专注亡灵魔法的法师神经都不太正常，之前准备过程中四人都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是他们既然敢来，也必定具有相应的底气。
果然在听到星空魔法学校后，女子的动作顿时停滞，周围大变的景象也随即平息了下来。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四人，几秒后张了张嘴，宛如被父母拒绝的孩子，幽怨说道，
“六十学分十二小时，四位新生一共二百四十学分。”
六十学分按照换算差不多是三万金币，这也与白姬给出的价格相差无几。罗林松了一口气。果然星空魔法学校既然肯将秘境交给女子管理，那就是绝对信任对方会服从自己的规定。
倘若出了问题，在罗林将在自己等人的行程向城堡龙裔妖精汇报的刹那，就会立刻有人出来制止。
虽然这位大魔法导师的怪癖，让罗林不寒而栗。但幸运的是，很快墙壁就凭空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罗林见女子低头怔怔不语，在微微鞠躬示意尊敬后，便和三女一起迈步向门内走去。
“真的不喜欢尸体吗？一切事物只有死去才会蜕变成最美丽的蝴蝶。”
一声幽幽轻声细语从身后传来。罗林稍一停足，随即转头答道，
“比起不会说话的死者，我更喜欢与生者为伍。况且，从小就有人教导过我生者不必羡慕死者，死去的美丽就留给死者欣赏吧。”
得到答案的女子终于笑了，她裂开了嘴角，下一刻，她两侧光滑的皮囊竟宛如没有血肉般互相挤在一起，露出一排森白而整齐的牙齿。
“可爱的小家伙，真期待你变成尸体的模样。”
忽略话语的内容，女子柔腻的声音简直就像是抹了蜜似的甜美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