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凝聚文胆
“大礼或问?”嘉靖接过折子,翻开看了眼,眉毛就是一挑。
或问:今之典礼议者,必以我皇上宜考孝宗,而以兴献王为叔父,谓之崇大统也、割私恩也、汉宋之故事也。举朝无明其非,子独以为言者,何也?
臣答曰:此璁甚不得已者也!盖礼之大者也、变者也!议之夫得万代瞻仰也!
子不求诸汉宋之故事者?成帝无子立定陶共王之子为嗣,仁宗无子立濮安懿王之子为嗣,则哀帝、英宗者乃是预立,素养明为人后者也。故当时师丹、司马光之论于事,较合于义似近矣。
今孝宗皇帝既尝以武宗为子,武宗无嗣而崩,遗诏以陛下伦序当立。是陛下以武宗之弟承武宗之统,非以孝宗之子继孝宗之嗣也。岂得以汉宋之事例之乎?】
“开篇明义,不暧昧,立场鲜明,很不错。”嘉靖不禁称赞,在这一点上,比王守仁那种“假大空”的模棱两可的态度,更让他欣赏。
或问:
然则兴献王不当追尊乎?
臣答曰:
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
若强削本生之号,使陛下不得称父为父,母为母,是率天下而薄其亲也,岂礼也哉?
或问:
廷议谓“为人后者为之子”,子何以辩之?
臣答曰:
此说之谬有三:
一者,武宗遗诏明言“兄终弟及”,未言“为人后”;
二者,陛下入继大统时,兴献王已薨,未曾养于宫中,与汉宋预立为嗣者异;
三者,孝宗自有子武宗,武宗虽绝嗣,然孝宗之祀未绝,何必强立异姓为嗣?
看到这儿,嘉靖忍不住叫了个好。绝了,三个矛盾点,他都能很好的解释,此人的辩才可用。
“此何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黄锦笑眯眯道:“陛下,他呀,只是个二甲进士,勉强算个翰林,如今在礼部观政,要不是陛下说允许两京翰林上书,凭他还没资格上达天听呢。”
“二甲进士?”嘉靖奇怪道:“翰林不都是一甲进士么?”
“陛下有所不知,二甲进士可通过‘馆选’入翰林院,就是再考一次的意思。他们执着入翰林院是因为,咱们大明朝虽然没明文规定,但却有‘非翰林不可入阁’之说,有翰林的身份,官场里身份就高人一等。”
“也算是机缘巧合了。”嘉靖思忖了一下,道:“既然在礼部观政,离着也不远,叫过来朕瞧瞧。”
“臣早就派人去找了,这会儿想必已经候着了。”说着黄锦对旁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一个哆哆嗦嗦的中年人进来了。
“臣礼部观政士张璁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有些愣住,黄锦也愣了,不是新科二甲进士么?咋都有白头发了啊?
“你是张璁?”
张璁不敢抬头,回话道:“臣张璁。”
“你怎么这么大岁数了,朕还以为你最多也就二十多……罢了,起来吧。”
张璁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君臣二人头回见面,一个惊讶于对方的老,另一个惊讶于皇帝的小,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张璁,你这折子朕看了,很不错。朕有些话想问问你,你要如实的说,明白吗?”
“臣必据实回复。”
“朕问你,这些话你是心里真的这样想,还是说为了迎合朕博个前程,你老实回答。”
张璁义正言辞道:“陛下,臣得知此事时,胸腔便是一片愤懑,当即提笔书写,用事不过盏茶时间,这一点礼部众人都是看在眼里。臣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若有一句谎话,天地不容。”
“好!”嘉靖早已运起龙瞳观气,见张璁字字铿锵,气息毫无波动,知道他所言非虚,心里的嫌弃不由小了很多。老是老了点,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要真是来个愣头青,嘴上没毛的,还会让人看轻了,有时候岁数还是管点用的。
“那你可知,你如此言论,若让内阁的几位阁老知晓了,你的仕途怕是也完了。朕看你年纪不小了,就算过些年朕再起复你,你也当不了几年官了,一时冲动这样做,值吗?”
张璁跪下高声道:“陛下,臣自幼开蒙,读春秋礼义,二十三岁中举,后历经七次会试不中,四十七岁,才侥幸得了一个二甲进士,波折一生,早已看淡官场,只为真正做一点事情。”
“陛下方登基,即遭旧臣欺凌,臣读圣贤书半生,若坐视不管,有违人臣之道,臣愿拼死力争,如能解陛下忧愁于万一,虽死何憾!”
“好!”嘉靖起身来到张璁身边,把他扶起来,道:“爱卿若能做到此言,朕绝不相负,不知爱卿可敢在朝堂之上,与人雄辩么?”
“如何不敢,堂堂正正的事情,必得堂堂正正行之,背后议论乃鼠辈所为!”
“好!朕特例简拔你为礼部员外郎,专司经筵事,你做些准备,相机行事。”说着嘉靖一伸手,黄锦奉上一枚腰牌。
“这块腰牌你带着,凭此腰牌可出入宫禁。有事,也可凭此腰牌求救于锦衣卫,但不可随意示人,明白吗?”
“臣谢陛下隆恩。”张璁接过腰牌,忽然,他微微一怔,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阵明悟,这是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玄妙,就像他二十三岁中举人之前的某个夜晚,他也读《周礼》,也是忽然之间,很多之前琢磨不透的句子,一下子就懂了,就在刹那之间。
然而自那次之后,二十余年,再也没有这种明悟之感。
但此时,这种玄妙的感觉又来了。
来不及细想,忽然眼前一阵透亮,眼前的世界仿佛清晰了几分,也慢了几分,接着,一股紫气降临,灌入张璁的身体,随即在腹部凝结成了一颗珠子。
“这是……文胆?!”
张璁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四十七岁这个年纪,还能凝结出文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