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民国十六年，暮春。
南京城的秦淮河畔，夜幕缓缓拉开，像是被一双轻柔的手，将一幅华美的画卷徐徐展开。波光粼粼的河面，被两岸密密麻麻的霓虹灯火映照得五彩斑斓，游船如织，画舫悠悠，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似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
沈知韵身着月白旗袍，亭亭玉立在“听风楼”的雕花窗前。那旗袍剪裁得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领口处一枚温润的翡翠别针，更添几分雅致。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晃动，扇面上的水墨海棠栩栩如生，恰似她姣好却又带着淡淡哀愁的面容。她的眼眸犹如一泓秋水，清澈中透着丝丝忧郁，凝望着远方，仿佛能穿透这层层夜色，看到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是南京城有名的才女，自小饱读诗书，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家中的藏书阁，是她儿时最爱的天地，那些泛黄的古籍，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静谧的午后。她的才情声名远扬，慕名求娶者众多，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可她的心，早就被一个人填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那个人，便是顾怀瑾。
犹记儿时，沈家与顾家相邻，高高的院墙隔不断两颗天真烂漫的心。小小的知韵总是跟在怀瑾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春日里，庭院中的花草肆意生长，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怀瑾身手敏捷，像只灵活的小鹿，总能轻易地捉住那斑斓的蝶儿，然后轻轻放在知韵掌心，看着她惊喜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眼中满是温柔笑意：“知韵，你瞧，这蝴蝶和你一样好看。”知韵脸颊泛红，抿着嘴，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就会哄我开心。”
夏日，知了在枝头声声叫着，仿佛在为这炎热的天气呐喊助威。他们瞒着大人，偷偷跑到溪边，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小鱼小虾在石缝间穿梭。怀瑾挽起裤脚，率先踏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知韵也不甘示弱，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清凉的溪水没过脚踝，引得她咯咯直笑。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衣裳，阳光洒在上面，映出点点金色的光斑，两人却毫不在意，笑声回荡在溪边，惊飞了枝头的小鸟。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情谊也愈发深厚。那年春日，城郊的梨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像一片洁白的云霞。顾怀瑾拉着沈知韵的手，穿梭在花海之中，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洒在他们的肩头、发梢。玩累了，两人便倚靠着梨树坐下，知韵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拿出亲手做的点心，递到怀瑾面前，点心是精致的梅花形状，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怀瑾接过，咬了一口，赞不绝口：“知韵，你做的点心，可比这春日的繁花还要甜。”知韵脸颊绯红，轻轻捶了他一下：“就会贫嘴。”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一幅美好的画面，岁月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夏日的夜晚，繁星点点，像镶嵌在黑色天幕上的宝石。他们会偷偷溜出家门，来到秦淮河边，租一条小船，静静飘荡在河面上。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还夹杂着河水特有的腥味。知韵依偎在怀瑾怀里，听他讲述着革命的理想，那些热血沸腾的话语，像一把火，点燃了知韵心中对未来的憧憬。怀瑾指着夜空，对知韵说：“等这乱世结束，我要带你游遍大江南北，看尽世间美景。”知韵轻轻点头，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好的未来。
可如今，局势动荡，战火纷飞，顾怀瑾为了革命事业四处奔走，数月未有音信。知韵每日都在盼着他的消息，常常在“听风楼”一坐就是一整天，望着远方，满心期许他能突然出现在眼前。她会在窗边摆上一杯清茶，茶香袅袅，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她心中的忧愁。有时，她会拿起笔，写下一首首思念的诗词，可那些文字，又怎能诉尽她的相思之苦。
这日，沈知韵收到一封匿名信件，信封是粗糙的牛皮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写下的。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信件，信中只言顾怀瑾被军阀囚禁于城西老宅，生死未卜，让她独自前往营救。知韵心急如焚，未及多想，趁着夜色，雇了一辆黄包车匆匆赶去。
城西老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寂静，月光洒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泛着清冷的光。老宅的大门半掩着，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知韵小心翼翼地走进，脚下的石板路高低不平，好几次差点让她摔倒。她轻声呼唤着怀瑾的名字，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突然，几个黑影从暗处涌出，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人，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嘴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他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沈小姐，可算把你盼来了。”男人阴恻恻地开口，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顾怀瑾就在这里，不过想救他，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知韵强装镇定，挺直了腰杆，目光冷冷地看着男人：“什么事？”
“把你家祖传的那幅《江山图》交出来，否则，顾怀瑾性命不保。”男人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一提到《江山图》，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
那幅《江山图》是沈家的传家之宝，据说价值连城，更是蕴含着前朝的隐秘。知韵心中明白，这幅画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可想到怀瑾此刻生死未卜，她又怎能忍心不顾。她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关节都泛白了。
犹豫间，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个手下立刻架着一个人从屋内走出。那人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和泥土，头发凌乱地遮住了脸。但知韵还是一眼认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顾怀瑾。
“怀瑾！”知韵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被男人一把拦住，他的手像一把钳子，紧紧地抓住知韵的胳膊，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沈小姐，想救他就赶紧做决定。”男人恶狠狠地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顾怀瑾抬起头，看着知韵，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舍：“知韵，别管我，不能把《江山图》交出去！”他的声音虚弱，却透着一股坚定。
知韵泪流满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甜蜜的瞬间与眼前怀瑾的生死危机交织在一起。她想起两人在梨树下的誓言，想起无数个相伴的日夜，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最终，她咬了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放了他。”
男人冷笑一声：“沈小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先把画拿来，我自然会放了他。”他的笑声刺耳，在院子里回荡。
知韵无奈，只得让丫鬟回去取画。片刻后，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个锦盒递给知韵。锦盒是上好的檀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散发着淡淡的木香。知韵打开锦盒，取出《江山图》，画卷展开，一股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就在这时，顾怀瑾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束缚，猛地扑向男人。男人惊慌失措，抬手就是一枪。
“怀瑾！”知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冲过去抱住了倒下的顾怀瑾。子弹射中了他的胸口，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衫。知韵的手颤抖着，捂住他的伤口，试图阻止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可一切都是徒劳。
顾怀瑾气息微弱，抬手轻轻抚着知韵的脸：“知韵……别难过……革命……一定会成功……”话未说完，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睡。
知韵悲痛欲绝，抱着顾怀瑾的尸体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整个院子里。男人拿到画后，带着手下匆匆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老宅和伤心欲绝的知韵。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也在为这悲惨的结局而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知韵缓缓起身，将顾怀瑾的尸体安葬在城郊的梨树下。她亲手铲土，将泥土一捧一捧地洒在棺木上，每一下都像是在她心上狠狠割了一刀。看着那满树洁白的梨花，她仿佛又看到了两人曾经的美好时光。风轻轻吹过，梨花簌簌飘落，像是在为怀瑾送行。
“怀瑾，你放心，我会带着你的遗愿好好活下去，等这乱世结束，我们再相聚。”知韵轻声呢喃，泪如雨下。
此后，沈知韵变卖了家产，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她利用自己才女的身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为革命传递情报。她常常穿梭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表面上是优雅的富家小姐，参加各种宴会舞会，谈笑风生，实则在暗中留意着敌人的一举一动。
在一次秘密行动中，知韵结识了一位名叫林羽的革命同志。林羽身着一袭黑色中山装，身姿挺拔，眼神坚定。他为人正直，对革命事业满腔热忱，在工作中，他对知韵照顾有加。每次执行任务前，他总会细心地提醒知韵注意安全；遇到危险时，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挡在知韵身前。知韵在与林羽的相处中，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可她心中始终放不下怀瑾。
然而，危险总是如影随形。一次，知韵在传递重要情报时，被敌人发现。敌人一路追杀，知韵慌不择路，逃进了一条死胡同。胡同两侧是高高的围墙，没有任何出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林羽及时出现，他手中拿着一把手枪，眼神冷峻。他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枪声在狭窄的胡同里回荡。林羽身手矫健，可敌人人数众多，他渐渐不敌，身上多处受伤。
知韵看着受伤的林羽，心中满是愧疚与感动。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加入了战斗。两人背靠背，与敌人殊死抵抗。知韵的手臂被敌人划伤，鲜血直流，但她浑然不觉疼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完成任务。就在他们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援军赶到，击退了敌人。
经过这次生死考验，知韵与林羽的关系更加紧密。林羽也向知韵表白了心意，知韵心中纠结万分。她知道林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可怀瑾的身影始终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知韵来到城郊的梨树下，对着怀瑾的墓碑倾诉着自己的心事。月光洒在墓碑上，映出怀瑾的名字。“怀瑾，我该怎么办？林羽对我很好，可我又怎能忘记你。”微风拂过，梨花簌簌飘落，仿佛是怀瑾的回应。
最终，知韵还是决定接受林羽。她知道，怀瑾也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在革命的道路上，知韵与林羽携手前行，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无数像怀瑾一样牺牲的同志，他们不懈努力着。
时光荏苒，革命终于取得了胜利。南京城迎来了新的曙光，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沉浸在喜悦之中。知韵和林羽也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在城中的一处小院里安了家，院子里种满了海棠花，每到春日，海棠盛开，满院芬芳。
然而，在知韵心中，始终有一个角落，存放着她与怀瑾的回忆。每到春日，梨花盛开的时候，她总会来到梨树下，静静地坐一会儿，回忆着那些美好的过往。她知道，怀瑾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精神永远与她同在，激励着她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