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生舟
幽冥河的浪头打湿了林夜的衣摆。
他蹲在青铜舟边，看着水中倒影被扭曲成无数碎片。昨夜老渔夫——或者说天工坊第七代掌令使墨沧——剖开胸前的晶石核心，将三百年前的记忆灌注进他的识海。此刻船头灯笼映出的光影里，仍浮动着那些血腥画面：母亲在月下刻录活傀咒文，十二古族的长老们将战俘推进熔炉...
“过了这片芦苇荡，就是往生渡。“墨沧撑着长篙的手微微发颤，心口处裸露的齿轮组沾着黑色油脂，“二十年前，你娘就是在这里...“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升起浓雾。林夜怀中的青铜戒剧烈震颤，戒面星图投射在雾幕上，竟与渡口的方位完全重合。他忽然注意到，每个星位对应的河底都沉着具青铜棺，棺盖上锁链缠绕的纹样与雷狱巨人的椎骨如出一辙。
“哗啦！“
船底传来刮擦声。墨沧脸色骤变，长篙横扫水面：“快用星纹封住七窍！“
已经迟了。林夜看到自己的倒影从水中缓缓站起，周身缠绕着青色锁链。当“他“睁开没有瞳仁的双眼时，整条幽冥河开始沸腾，无数苍白手臂破浪而出。
“是往生水魅！“墨沧扯开蓑衣，露出后背的机关弩，“这些怨灵专噬活人魂魄，千万莫与它们对视！“
林夜并指划向眉心，鎏金纹路在皮肤下游走。天机瞳开启的刹那，他看清了水魅的本相——竟是三百年前被炼成活傀的工匠残魂。最前方那具水魅的胸口，还嵌着半块刻有“澹台明月“字样的工牌。
“娘亲的部下...“他心神震荡，防御出现空隙。三道水魅趁机攀上船舷，森白指骨直掏心口。就在这时，上游突然飘来清越的埙声，曲调竟与蜃楼幻境中的编钟古乐同源。
青芒破雾而至。
少年踏着青铜算盘凌空飞来，腰间坠着的九连环与林夜怀中的冰绡纱产生共鸣。他甩出三枚刻满星纹的铜钱，精准嵌入水魅眉心：“坎位震三，离宫退五！“
林夜福至心灵，脚踏北斗方位挥出剑气。被铜钱定住的水魅应声碎裂，化作青烟没入他左手的玉骨之中。少年顺势落在船头，九连环自动缠住即将倾覆的舟身。
“墨七来迟了。“他转身作揖，露出脖颈处的金色枷锁印记，“奉明月大人遗命，特来助少主重开天墟。“
墨沧的机关弩咔嗒上膛：“你是...当年那个试验品？“
往事在埙声中浮现。
林夜看着少年与记忆重叠——这个被铁链锁在熔炉边的男孩，正用血在炉壁上刻画星图。此刻他发梢间别着的青铜簪，分明是母亲在蜃楼幻境中佩戴的那支。
“二十年前，明月大人用自己半颗心脏替换了我的傀核。“墨七扯开衣襟，心口处跳动的竟是半块玉质星印，“如今时机已至，该把您寄存的东西还回来了。“
他突然并指刺入自己胸腔。在林夜的惊呼声中，染血的指尖捏着枚青铜钥匙缓缓抽出——正是雷狱骨片与玄铁令融合后的形态！
幽冥河掀起滔天巨浪。钥匙插入船头灯笼的瞬间，往生渡的全貌终于显现：九十九级青铜阶从河底升起，每级台阶都锁着具澹台氏先祖的尸骸。尽头处悬浮的往生舟本体，竟是放大百倍的青铜戒造型。
“这才是真正的往生舟。“墨七抹去唇边黑血，“当年明月大人为防万一，将开启天墟宫的密钥一分为二——星图戒指引方位，往生舟承载因果。“
墨沧突然剧烈咳嗽，齿轮间迸出火星：“怪不得...当年她剖心取血，原来是为了...“
话未说完，他胸腔的晶石核心突然爆裂。林夜接住老者瘫软的身躯，发现他后背刻着褪色的编号：天工坊甲子七号。
“墨叔？“
“记住...血月当空时...“老者攥住林夜的手突然垂落，化作青铜沙粒消散在风中。那盏陪他二十年的灯笼飘向舟尾，火光中浮现母亲的身影：“夜儿，看清明镜台前的路。“
往生舟开始解体。
林夜与墨七跃上青铜阶的瞬间，整条幽冥河倒卷上天。在漫天水幕里，他看见十二古族的战船正破空而来，为首的正是银罩女子。她脚下的青铜鼎蒸腾着血气，鼎身浮现出林府灭门夜的场景。
“带少主先走！“墨七扯断九连环，每一节都化作青铜傀儡迎战。林夜在纷落的火光中冲向舟心，那里悬着面篆刻“明镜台“三字的古碑。当他将青铜钥匙按进碑面凹槽时，背后突然传来墨七的闷哼。
银罩女子的骨笛穿透少年胸膛，笛尾坠着的正是母亲失踪的青铜簪。“试验品终究是试验品。“她挑着墨七的尸身冷笑，“就像你娘永远算不到...“
玉骨突然发烫。
林夜瞳孔燃起青焰，修罗虚影自行显化。三头六臂的魔相仰天咆哮，竟将银罩女子震退三步。趁这空隙，明镜台迸发强光，碑面浮现出通往天墟宫的水路星图。
“拦住他们！“银罩女子的尖叫中，往生舟彻底分解成万千青铜符箓。林夜抱着墨七逐渐冰冷的身体，在符阵庇护下坠向虚空深处的星海。
意识消散前，他隐约听见墨七的呢喃：“小心...九曜连珠是骗局...“少年心口的半块玉质星印飘起，缓缓融入林夜胸前的银星印记。
三个月后。
林夜在渔村醒来，枕边放着修复如初的青铜簪。窗外海面上，墨七正蹲在礁石间刻算筹，九连环在晨光中叮当作响——只是心口再无起伏。
“活傀本就没有生死。“少年转身微笑，瞳孔中流转着与青铜戒相同的星芒，“当年明月大人创造的，是比十二古族更高明的永生之术。“
潮水漫过沙滩，林夜看见自己倒影里多了道模糊的虚影——那是墨七，也是三百年来所有被炼成活傀的澹台族人。他们在这具躯壳里重逢，向着星图指引的彼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