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勤格物知是非:清史探微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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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美格非(代序)

转眼秋凉,案头上格非的《清史探微集》书稿已静置逾月,是该交出序文的时候了。四十年来以书为伴,砚田笔耕,已是常事,琐思随想,形诸笔墨,也早成习惯。为人作序,本非著述,无须精思竭虑,何以踌躇踯躅,迁延至今?实在是因为心境黯然,触目伤情,难以起笔。悼念之作,滴沥心血,古今皆然。

三年大疫期间,痛失数位挚爱师友,虽然他们并非染疫而殁。最令人痛惜的,莫过于伤逝格非。以其年在韶华,人生正当奋翮高飞之时,而竟中道陨落,痛哉!2011年,格非从我读清史,攻清代边疆民族史方向学位,印象中还是老友刘小萌教授介绍的。小萌教授是著名清史、满族史专家,与格非父亲辛旗先生是同学和故交。我只知辛家是满族名门,其余则不甚了了。入学以后,日夕授读,了解渐多。三年研究时光,格非读书问学,极其专注,日无虚度。不仅自寻门径,参与满语的学习和研究,还请我审读修改她的大学毕业论文,即收入文集中的《〈称赞大乘功德经〉金铭版本考》。续又独立选题,研究清朝宗室德沛的信教问题,成《调和儒家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尝试——浅论满族人德沛之哲学思想》一文,因见解新颖,很快就发表在故宫博物院主编的《故宫学刊》上,硕士生尚未毕业,即在专业期刊上发表研究论文,实不多见。表现出她的史学研究极好的天分和潜质。毕业论文选题,我征求她的意见,仍愿致力八旗研究,于是建议她研究八旗蒙古人的史地学成就,以赓续我三十多年前未竟的八旗蒙古史研究工作。格非愉快地接受了这一建议,并以极大热情投入到研究工作中,很快就拿出了既往学界的研究综述和关联八旗的文献资料索引。论文稿成,竟有11万字之多。资料丰富、文理顺畅,颇得师生好评,被推为优秀论文。鉴于格非硕士阶段的成绩和良好学术潜质,私意冀望她硕博连读,再进一步,后考虑到她的健康状况,征求其家人意愿后只能遗憾放弃。但在工作选择上,我仍建议她到学术单位,期待她在将来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再攻读博士学位。她到故宫博物院工作,应该是包含着这一考虑。她工作之后,也常有交流,偶尔我去故宫开会或参观,必约其见面,并嘱与其同在宫廷部工作的同门师兄多加关照。即便是在疫情肆虐之时,她还两次来家中看望我,告以近况。

格非性格娴静,甚至有些忧郁,待人接物,举手投足,洵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先后同学,均爱称其“格格”,她虽不恼,但能看出并不喜欢这一称呼。私意揣测,她虽出身满族世家,但因为种种原因,内心里并不以此身份为荣。

“立德、立功、立言”,古人谓之“三不朽”,人生得其一足矣!格非生命短暂,但学术上收获甚丰。面前这部沉甸甸的文集,承载并延续着她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她的学术旨趣,大致可分为满语与清史两个领域。清史研究集中在八旗文化、人物、宫廷制度方面,牵涉到八旗史、宫廷史、中西文化交流、口述史及蒙古史等多个专门领域。满语研究则集中在语音流变上,分析满语口语音变的产生与发展。在总结满语口语音变情况的同时,指出满语口语音变对满语学习的重要性,对于当下保存与发展满语以及与汉语普通话的对比研究有所借鉴。此外,其学术发轫之作《〈称赞大乘功德经〉金铭版本考》,也独具慧眼,补辽代佛经研究之不足。文集所收文章,从辽史到清史,从语言学到历史学,从口述史到文献学,纵横出入,足见其学术视野之开阔,涉猎问题之广泛,亦可概见一个青年学者的学术抱负。假以时日,一个才华横溢的满学、清史专家自必养成,信不虚也。奈何天妒英才,夺我格非?!然则人寿有尽,文章生命无穷。清代学者赵瓯北云“书有一卷传,亦抵公卿贵”,今其学术已传,格非有知,当含笑九泉矣。

人生天地间,本属偶然。生命或长或暂,更难测度。要之无愧于天地父母、人间社会,如此虽逝犹生,音容宛在。忽忆起年少时初读印度泰戈尔《飞鸟集》,有“生当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之句,以之比况格非的人生和事业,可谓恰切。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伊人已逝,空留我等凌乱于风中。

张永江

2023年10月12日深夜

序于京师旧火器营之博望斋

(张永江,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