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井中诡面

子时的梆子声在青石板路上碎成十七八瓣，柳寒贴着墙根疾走时，忽然嗅到一丝铁锈味。他抬头望向街角那口八角古井，月光正沿着井沿的裂痕汩汩流淌，像条银白的蜈蚣在啃噬青苔。三天前当铺掌柜的话在耳畔响起：“那井里捞出的铜镜，镜面结着人血痂......“

他解下腰间酒囊灌了口烧刀子，辛辣沿着喉管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后颈的寒意。井绳在风中吱呀作响，三十九道绳结上凝结的晨露此刻泛着幽蓝。当手掌触到井壁的瞬间，某种黏腻的触感顺着指缝爬上来——不是青苔，是正在搏动的血管。

“见鬼！“柳寒猛地缩手，掌纹里嵌着细密的血珠。井底忽然传来金石相击之声，九浅一深，恰似他梦中听过的那首《哭丧调》。当他摸出火折子咬开时，跃动的火苗竟在井口扭曲成一张哭泣的人脸。

“这位公子，要买命钱么？“

沙哑的女声在背后炸响，柳寒转身时火折子脱手坠入深渊。井底传来纸张燃烧的噼啪声，暗红光芒里，他看见无数铜钱在井壁上生根发芽。那些钱币中央的方孔渗出黑血，边缘锯齿状的铜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食青砖。

他踉跄后退，后腰撞上井台时摸到个硬物。半截断裂的镇魂碑斜插在砖缝里，碑文“永镇黄泉“的永字少了最后一点。指腹擦过残缺处时，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剧痛。柳寒缩手看见指尖悬着滴黑血，那血珠竟违背常理地向上飘去，消失在井口翻涌的雾瘴中。

井水开始沸腾。

无数气泡炸裂的声响里，浮起三十三具白骨。每具骸骨的胸腔都嵌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枯骨，而是柳寒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死人——病逝的私塾先生七窍流血的脸，被马贼枭首的货郎怒睁的双目，甚至三日前吊死在城门外的歌妓发紫的舌头。

“砰！“

井底突然炸开一团血雾，柳寒被气浪掀翻在地。碎砖如雨落下时，他看见井中升起半截青铜棺椁。棺盖上的饕餮纹正在蠕动，那些本该是浮雕的兽首居然凸出棺面三寸，十八只眼睛同时转向他所在的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发出擂鼓般的轰鸣，柳寒的视野开始扭曲。青铜棺表面浮现出蝌蚪状的铭文，那些文字像活物般钻入他的瞳孔。剧痛从眼球蔓延到后脑时，他看见空气中飘满银亮的丝线——有的缠绕在古槐枝头，有的刺入更夫的后颈，最密集的丝网正从井底棺椁中喷涌而出。

“诡丝......“他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为何掌柜的会说“捞镜人全身缠满蛛丝“。右眼传来灼烧感，抬手擦拭时摸到冰冷的液体，借着月光看清掌中半凝固的血泪。

井中传来棺盖滑动的巨响，柳寒跌坐在地向后挪动。青铜棺中伸出的手掌布满鳞片，指甲足有三寸长，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光泽。当那东西完全爬出棺材时，他看清这是具穿着嫁衣的女尸——如果那还能称作衣服的话。暗红绸缎上绣着的百子千孙图里，每个婴孩都在撕咬自己的脐带。

女尸脖颈突然扭转一百八十度，盖头下传出婴儿啼哭般的笑声。柳寒感觉双腿灌铅，眼睁睁看着女尸四肢着地爬来，嫁衣下摆拖出蜿蜒血痕。那些血珠落地即化作赤色蜈蚣，转眼间已形成包围之势。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清喝声破空而至，九枚银针带着青光钉入女尸周身大穴。柳寒转头看见月下立着个白衣少女，她腰间药篓探出株紫色毒草，叶片正疯狂抽打篓壁。少女甩出三张符纸凌空自燃，火光中浮现出“敕令“二字。

“发什么呆！“少女扬手掷来柄短剑，“刺她膻中穴的铜钱！“

柳寒接住剑柄的瞬间，掌心传来灼痛。剑身刻着的北斗七星依次亮起，女尸突然发出尖啸，嫁衣上的婴孩绣像纷纷探出脑袋。距离最近的蜈蚣群猛然弹射而起，他翻滚躲过袭击时，左肩已被毒牙划出三道血痕。

剧痛反而让柳寒清醒过来。幽冥瞳在此刻自行运转，他看见女尸胸口有团纠缠的诡丝，中心处嵌着枚生锈的洪武通宝。握紧短剑突刺的刹那，女尸的指甲擦着他耳畔划过，削断几缕发丝。

剑尖刺入铜钱的瞬间，时空仿佛静止。嫁衣上的百子图开始融化，血色墨汁顺着剑身倒流。柳寒的右眼突然看到可怕景象——铜钱方孔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正顺着他的经脉往上爬。

“闭眼！“

白衣少女的银针精准刺入他晴明穴。柳寒感觉有清凉气息灌入双眼，再睁眼时女尸已化作滩腥臭血水。那些血水中的蜈蚣正在互相吞噬，最终剩下条尺长的千足虫，虫背上赫然是张人脸。

“是痋术。“少女甩出张符纸贴住虫身，“用活人养蛊，看这尸斑程度......“她突然顿住，转头凝视柳寒渗血的右眼，“你能看见诡丝？“

柳寒刚要回答，井中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剩余半截青铜棺椁破空而起，棺内飞出块青铜残片，径直嵌入他左胸。少女惊呼声中，柳寒看见自己心脏位置浮现青铜纹路，那些纹路正沿着血管蔓延。

“九棺葬天经......“他无意识地念出残片上的铭文，眼前突然浮现浩瀚星图。二十八宿的位置不断变换重组，最终定格成口棺材的形状。当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听见少女焦急的呼喊：“别睡！你中了尸毒！“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药篓里振翅欲飞的枯叶蝶，蝶翼上的脉络竟与青铜纹路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