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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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卷·沧海遗珠

第一章

林汐蜷缩在祠堂地窖的稻草堆里,数着漏雨击打青铜器的叮咚声。七岁生辰这夜的雷暴异常凶猛,海浪咆哮声穿透三尺厚的花岗岩墙,震得梁柱间垂落的符纸簌簌作响。她伸手接住片飘落的黄符,借着闪电看清上面朱砂绘的竟是张哭泣的人脸。

“汐丫头!“地窖木门突然被撞开,浑身湿透的林父踉跄着扑进来。他怀里紧抱的陶罐裂了条缝,腥咸液体顺着裂缝滴落,在地面灼出缕缕青烟。林汐瞥见父亲后颈鳞片状的擦伤——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珠光,像被某种深海生物的利齿撕咬过。

“抱着这个,天亮前莫出声。“林父将陶罐塞进女儿怀中,转身用铁链缠死木门。林汐听见锁链碰撞声中混着粘稠的吞咽声,仿佛有无数条湿滑的舌头在舔舐门板。

陶罐在她怀里突然发烫。林汐掀开浸油的封布,看见罐底沉着枚青铜匣。匣身缠着海藻结成的绳索,每片铜绿下都隐约露出人首蛇身的浮雕。当她用指甲抠开卡扣,整座祠堂突然陷入死寂,连雨声都消失了。

青铜匣里躺着半截蜡烛。烛体泛着尸蜡的惨白,芯线却是艳丽的玫红色,像一截凝固的血丝。林汐鬼使神差地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烛芯上。

幽蓝火焰腾起的刹那,地窖四壁的霉斑开始蠕动。青苔与蛛网褪去后,露出满墙的彩绘壁画:头戴珊瑚冠的女子正与通天巨木结契,她们脚下跪拜着人身鱼尾的族群;第二幅画面中,女子心口插着冰晶长剑,巨木的枝条正将十二颗明珠送入她伤口;最后一幅只剩残片,隐约可见女子抱着婴儿立于火山口,身后追兵额间皆有血红水纹。

烛光突然转为猩红。林汐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脱离身体,在墙面上演绎着壁画内容。当影子女子被长剑贯穿时,她锁骨处突然剧痛——烛泪不知何时凝成冰魄珠,正缓缓嵌入她的血肉。

“慕容氏的余孽...“沙哑的女声从陶罐里传出。林汐惊恐地看着罐身裂缝中伸出条半透明触须,尖端赫然是张美人面。那面孔与她有七分相似,额间水纹胎记却泛着黑气。

祠堂地面开始渗水。不是咸涩的海水,而是散发桃花香味的淡粉色液体。林汐的绣鞋被腐蚀出破洞,裸露的脚趾触到液体时,竟生出细小的珍珠。

冰魄珠完全没入锁骨的瞬间,整座渔村响起婴儿啼哭。林汐扒着地窖气窗铁栏望去,骇然看见所有茅屋顶上都浮着幽蓝光球——那是村民家中新生的婴孩,此刻他们脐带未断,却已睁开黄金竖瞳,齐声吟唱着古老的鲛人歌。

海水开始倒灌。浪涛在村口老槐树前分岔,形成两道透明水墙。墙内景象让林汐浑身发冷:平日憨厚的渔民们正在肢解自己的渔船,船板浸泡在血水中,竟长出锋利的骨刺;织网用的麻绳自动绞成吊颈索,追着女眷们的脖颈缠绕;三叔公跪在祭坛上,正用鲨鱼齿匕首剖开自己的胸腔,将仍在跳动的心脏供奉给浪尖浮现的龙形阴影。

“别看。“冰凉的手掌突然捂住她的眼睛。林汐闻到清冷的松香,身后人广袖垂落的银丝绦带拂过她颈侧,带着月光般的凉意。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静止,鲛人歌化作温柔摇篮曲萦绕耳畔。

当她挣脱桎梏回头时,只瞥见片青衫衣角消失在墙角。地窖里多了株珊瑚树,枝杈间缀满冰晶花,每片花瓣都刻着细小的符文。

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时,林父打开了地窖。林汐蜷缩在珊瑚树下沉睡,怀中紧抱着熄灭的鲛人烛。她锁骨处的冰魄珠已隐入皮肤,只留下淡蓝印记。

“昨夜有海妖作祟。“林父抱女儿回家时,村民们正神色如常地修补渔网。被肢解的船板完好无损,女眷颈间也无勒痕,仿佛那场噩梦只是孩童的幻觉。唯有林汐注意到,所有新生儿的脚踝都多了圈珊瑚状胎记——和她锁骨的印记一模一样。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巨响。众人赶去时,只见青铜匣所在的陶罐炸成齑粉,青石地板上留着焦黑的掌印,足有常人三倍大。里正盯着掌纹中心被腐蚀出的龙形图案,突然跪地呕吐,吐出的竟是活蹦乱跳的透明虾苗。

正午时分,货郎王二带来了震惊的消息:三十里外的渔村被整个卷入旋涡,唯有个疯婆子抱着的木盆漂到岸边。盆里装着十二颗鲛人泪凝成的明珠,还有半幅残破的婚书,新郎名讳处赫然写着“青冥“二字。

林汐在晒鱼场偷听到这段对话时,手中的咸鱼突然扭动起来。鱼嘴大张着吐出团带血丝的海藻,藻叶上浮现出她看不懂的古篆。当她试图触碰时,海藻突然自燃,灰烬中掉出片樱花——与十年后月夜海底所见如出一辙。

当晚,林汐在阁楼发现个檀木盒,盒内整齐叠着七岁前穿过的肚兜。最底下那件绣着并蒂莲的绢布上,浸着大片褐色血渍,隐约能辨出“慕容“二字。当她对着月光细看时,血渍突然流动起来,在布料上拼出句警告:

莫近沧溟水,勿念青木缘

林汐将血书肚兜藏进樟木箱时,听见阁楼地板传来规律的叩击声。她趴在地缝间窥视,发现母亲正在堂屋焚烧书信。跳跃的火光中,林母后颈浮现出鳞甲状纹路,那些青灰色斑痕随着火势蔓延逐渐爬满半边脸颊。

“嫣儿...“林父突然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的药碗剧烈摇晃。林汐从未听过父亲这样称呼母亲,更未见过素来温和的父亲露出如此惊恐的神情。林母猛然回头,被火焰舔舐的信纸残片飘起,林汐看清了末尾的落款——【沧溟水府慕容绯】。

药碗坠地碎裂的脆响中,林母脸上的鳞片骤然消退。她扑向满地瓷片,指尖刚触到黑色药汁,那液体突然化作百条细小的黑蛇游向阴影。林父抱住颤抖的妻子,浑浊的泪水滴在她发间:“十年了...那东西还是找来了...“

晒场上的咸鱼开始集体腐烂。林汐跟着其他孩童被驱赶回家时,看见王二叔正在剁鱼饵。他手中的鲭鱼突然甩尾跃起,鱼鳃开裂处伸出人类的手指,死死扣住他咽喉。等大人们赶来时,只剩具挂着鱼鳞的骨架坐在木桩上,脊椎末端连着条完整的鱼尾。

里正下令封村的那刻,所有井水开始沸腾。林汐家后院的老井喷出三丈高的水柱,在半空凝结成慕容绯的虚影。那与林母酷似的女子抬手结印,井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有什么庞然大物正顺着水脉急速逼近。

“带汐儿走!“林母突然爆发出非人的速度,将林汐抛向狂奔而来的林父。她的双手正在蜕皮,露出底下青玉般的鳞片,指甲暴长成利刃劈向虚影:“慕容绯!你休想再带走我的孩子!“

林父抱着女儿冲向祠堂时,整片海滩正在塌陷。林汐看见地缝中伸出无数珊瑚手臂,每个掌心都嵌着颗跳动的眼球。祠堂前的百年榕树根须破土而出,缠绕着七口青铜棺椁——棺盖上赫然刻着林汐生辰八字。

“进去!“林父将女儿塞进最大的棺椁,自己却被突然涌出的藤蔓贯穿胸膛。鲜血溅在棺内壁画的巨木上,那棵树突然睁开九只黄金瞳。林汐的冰魄珠开始发烫,棺盖自动闭合的瞬间,她看见母亲半人半鲛的身影正与慕容绯的虚影缠斗,浪涛中浮现出青冥模糊的轮廓。

海水灌入棺椁的刹那,林汐听见了远古的呼唤:【吾妻,该醒了】。冰魄珠迸发出刺目蓝光,将她包裹成茧。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最后感知到有双冰凉的手抚过眉眼,那人袖间落下的樱花铺满了整个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