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4章 为何非东林
言谈至此相近欢,一老一少喝着清茶,聊着家常。
李志对一事总是执着,于是又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谢恩?”
李伯弢闻言,坦然回道:“孩儿明日,便去谢恩!”
“那就好!”大司寇放下心来。
李伯弢心中嘀咕,上次因为文选司的事情,大司寇嫌自己做得太过火,便让他尽早前去谢恩。
看来,怎么着都是为了在和东林之间做一个平衡。
上一世看明朝有关的历史网文,总归少不了提到东林,可这东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伯弢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
不如就趁着现在,问问清楚。
李伯弢当然知道,如今东林党人虽在朝廷式微,但在士林早已成气候。
而所谓的“士林”二字,他也是到了明朝以后,才深刻的了解到,这其实就是“在野”的意思。
如今朝堂之上东林彻底失势,则是源于丁巳京察,也即两年前,在万历四十五年的京察。
四十五年,三月八日开始的京察,让礼部主事丁元荐、户部郎中陆大受、刑部郎中马德沣、刑部主事傅梅、刑部郎中李俸、户部郎中李朴等东林党人名列察疏,以上六名东林官员被全数免职。
这第一波的攻击,直指东林手脚——斩除了东林在各部的主要势力。
随后,立刻开始了第二波的攻击,这一次则是直指东林头脑!
三月十三日,吏部左给事中徐绍吉、御史韩浚——一位浙党,一位齐党发动了弹劾。
弹劾的对象主要是:兵部尚书兼管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玮、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翁正春、礼部右侍郎孙慎行、顺天府府尹乔允升、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图、国子监祭酒朱国祯、刑部主事王之寀等东林党在朝头脑。
四月初六神宗下旨,将翁正春、孙慎行、朱国祯回籍调理——这算是皇帝给的强制病休;
王图带职闲住——估计皇帝都没想好怎么处理,算是带薪休假了;
乔允升、王之寀免职,惟独东林色彩不太浓厚的孙玮被留用。
到了六月初一,则迎来了第三波的攻击,这次直指东林喉舌——处理的全是科道言官。
江西道御史孙居相外调江西参政,吏科给事中姚永济外调湖广参议副使,山东道御史李邦华外调山西参议,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外调福建佥事。
至此,朝中东林的主要势力一扫而空。
但是,这不代表东林完全在朝中无人了,毕竟皇帝也不允许这么做。
单是这点上看,万历比他孙子的手腕不知道高明多少!
这孙子可是把“阉党”杀得一干二净,一个不留——其中就包括悲催的李伯弢。
因此,现在依旧在朝堂的东林党还剩下一些。
比如:礼部左侍郎何宗彦,刑部左侍郎张问达,巡城御史左光斗,兵科给事中杨涟,左春坊左中允成基命,文选司郎中王洽,中书舍人周朝瑞等等。
另在翰林院的各等编修,检讨诸公,也都是倾向东林的清流。
可这些人留着已无碍大局,毕竟基本上都属于新一代的东林人,说难听点,就是位卑言轻,没什么卵用。
而这次京察的主持,李伯弢自然是知道有两人主持。
其一,是当时的吏部尚书郑继之,楚党中人。
其二,则是——
刑部尚书兼署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志!
自己的叔祖,爷爷的亲弟弟,李家现任大家长,浙党自方从哲以下的二珰头!
东林杀手——李东门......
李伯弢无言以对。
虽说自己因为后世的影响,总是称方阁老和叔祖浙党,但在现实中的朝堂之上,没人敢这么称呼。
因为皇帝不允许。
而所谓的乡党,都是以一些位阶不高的言官籍贯,作为代称,比如:
浙党,以吏科给事中姚文宗为首;
楚党,以户科给事中官应震为首;
齐党,以礼科给事中亓诗教为首。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浙党的大珰头和二珰头,可不是摆在门口,做看守的姚文宗。
若按血缘关系,李伯弢属于是千真万确、无可置疑、不容争辩的浙党太子党。
假如现在开始排接班人顺位,自己可就真是......大太子?
因为他知道,首辅方从哲只有一位独子——方世鸿只是一个荫官,孙辈里也没人中进士。
想到这里,连李伯弢自己都惊呆了。
当时,在文选司吕维祺牵扯自己和浙党有关联,和方从哲有关系,自己居然还不好意思。
感情,这都不用人说,自己脑门上,本来就贴着六个大字——“浙党太子殿下”!
李伯弢脑海中慢慢的思考着自己的角色,不过忽然想到一事,让他很是奇怪。
于是,他看着李志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司寇,之前您说这顾宪成和我祖父也算相交莫逆,你们也认知!”
“可为何丁巳京察,你也没有手软?”
“更何况,你当年被罢官,也是因为反对矿税,而接替者正是李三才!”
原来,李志在二十五年前,出任的正是淮阳(淮河凤阳)巡抚兼署总督漕运。
当年李志,在任上为了反对矿监和税使,抗疏九谏,不得不让神宗特令其提早致仕。
而续任这个位置的正是东林李三才,也是这个位置让李三才积累到了政治资本。
“大司寇,你的主张和东林没什么不同,也被今上罢了官,按理其实你也是东林啊!”
大司寇李志听得侄孙问话,陷入了一番沉默。
这李伯弢所言,无非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自己为何不是东林?
这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隐藏的,不过是一个粗暴的二分法——东林,或是非东林。
就像如今朝堂之上的对立,已然泾渭分明,立场先行,谁也容不得谁。
李志早已厌烦,双方所有的攻讦,也不知所为何事。
到最后,不过就是为了掌控内阁,无论对错是非,沦为意气之争。
可笑的是,这样的二分法,才是东林党人的典型思维。
如若只是李志的主张和东林相近,便是东林,那自己孙侄这思维,更像是东林的作风——非敌即友。
自己马上致仕,少不得要提点他几句,李志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
“伯弢,你能否先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叔祖请讲!”
“所谓东林者,顾宪成南直隶人,叶向高福建人,邹元标江西人,赵南星北直隶人,李三才陕西人。”
“而东林口中奸邪者有:浙党方从哲,齐党亓诗教,楚党官应震,宣党汤宾尹,昆党顾天峻,秦党孙丕扬。”
“老夫的问题是,为何都是天南海北,五湖四海,东林却自称东林,而却称所谓的‘邪党’为各个乡党?”
李伯弢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他在上一世就知道,这些党人的关系根本就不是按照地域来划分,如果按照地域来分派,立刻就会走入误区。
闽地叶向高是东林,可同为闽人李廷机史继偕,又为东林所不喜。
南直隶顾宪成高攀龙是东林,可同为南直隶的汤宾尹顾天峻,一个是宣党,一个是昆党。
更具体的说,比如宣党汤宾尹,他的门生便是大名鼎鼎的前任工科给事中,陕西王绍徽——《东林点将录》的作者,可他就不是秦党,因为坐师是汤宾尹,所以就归于宣党。
而王绍徽的门生则是前任云南道御史,北直隶郑继芳,所以这郑继芳同样就属于宣党。
虽然,郑继芳和王绍徽这两个人目前一个身死,一个在家里蹲——很快就会成为“阉党”,但和南直隶宣城,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李伯弢想到这里,忽然一惊,看来自己还真不一定是个打包票的“浙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