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变之五胡十六国疑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邺城西市(上)

琉璃坊的晨钟撞碎薄雾时,李梦雨裙角的银铃铛惊醒了檐角白鸽。她特意选了最朴素的月白襦裙,可阳光掠过蜀锦暗纹的瞬间,整条长街的目光都粘在了那道袅娜身影上。卖胭脂的胡姬忘了研磨朱砂,石杵在玛瑙钵里划出刺耳声响。

“姑娘留步!“粟特商人阿尔罕的琉璃镜从鼻梁滑落,他操着生硬的汉话拦在轿前,“这匹天竺冰绡,唯有您这样的月光美人...“展开的丝绸泛着珍珠光泽,却不及少女抬眼时眸色的半分清透。四个羯族脚夫忽然卸下货箱,粗麻绳在结痂的肩头勒出血痕。

李梦雨指尖抚过冰绡,袖口滑落露出的腕骨比丝绸更莹润:“老伯,这样的上品该送进宫才是。“嗓音清泠如碎玉投盘,惊得茶摊上的说书人忘了词。街角阴影里的小梅握紧伞柄——姑娘今日未戴帷帽,这简直是把羊羔扔进了狼群。

西市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三十六个西域舞姬同时停下脚铃,波斯商人手中的银壶倾出葡萄酒溪流。所有人望着纵马闯入的羯族武士,他们青铜面具上溅满血渍,最新鲜的那抹猩红正顺着刀尖滴落。领头武士突然勒马,镶铁的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堪堪停在李梦雨的三寸金莲前。

“汉女。“生硬的羯语混着酒气喷来。武士用刀尖挑起少女腰间玉珏,羊脂白玉映得他瞳孔收缩——那截纤腰怕是比刀柄还细,孔雀蓝宫绦垂落的流苏正扫过马鞍上的人耳串。

小梅的伞骨弹出半寸剑锋。

李梦雨却仰起脸轻笑,发间木芙蓉随着动作轻颤:“将军的错金环首刀,可是照着刘琨都督的式样打的?“她葱白的指尖虚点刀柄纹路,阳光忽然穿透云层,为她镀上金边的轮廓让武士想起邺宫里的菩萨塑像。

羯族武士的喉结剧烈滚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汉女,瓷白的脸比草原最嫩的羔羊还娇弱,可那对眸子却像猎鹰般透亮。当少女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他看见她耳垂上细小的朱砂痣,竟与昨夜割下的那对汉人耳朵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拓跋烈!“鲜卑马贩的惊呼打破僵局。武士猛然回神,刀锋转向声源时,李梦雨已经退到糖画摊后。她的裙裾扫过麦芽糖丝,瞬间裹上琥珀色的糖衣,引得几只绿眼波斯猫从房梁跃下。

小梅趁机掷出三枚铜钱,击飞了三个羯族武士的面具。人群爆发的惊呼声中,李梦雨提起裙摆奔向佛寺,绣鞋上缀着的珍珠滚落在血渍未干的青石缝里。她掠过跪地乞食的流民时,腕间银镯突然被枯手抓住。

“菩萨...救救...“老妇人的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在李梦雨雪白的肌肤上刮出红痕。追兵的马蹄声近在咫尺,少女却蹲身将荷包塞进老妇怀中。起身时金步摇勾破粗布衣襟,露出半寸锁骨,追在最前的武士竟忘了挥鞭。

佛寺钟声在此刻轰鸣。

李梦雨闪进放生池畔的经幡林,二十八个转经筒同时开始转动。小梅甩出绸伞截住追兵,伞面绘着的飞天女突然洒出金粉——这是李梦雨用磷粉调制的障眼法,遇风即燃的星火惊得战马人立而起。

“这边!“扫洒僧徒推开暗门,李梦雨提起裙裾跨过门槛的瞬间,身后利箭破空而至。她本能地侧首,箭簇擦过耳畔钉入经幡,斩落的半截青丝飘在放生池里,引得红鲤争相啄食。

秘道里,小梅擎着火折子的手在发抖:“姑娘不该心软施舍。“火光映出李梦雨颈间冷汗,顺着锁骨流入交领深处。“那位婆婆袖中有半枚慕容部的箭头。“少女喘息着解开荷包,抖出个雕着海东青的铜符,“而且是新磨的。“

地面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羯语嘶吼震得洞顶落灰。李梦雨将耳坠按在石壁某处,暗门轰然闭合的刹那,她瞥见地上自己的珍珠正被镶铁马靴碾碎。黑暗中响起机括转动声,小梅突然僵住:“姑娘怎么知道这秘道...“

“去年译完《伽蓝记》残卷时发现的。“李梦雨指尖抚过刻着梵文的砖石,“你看这段佉卢文,记载着当年佛图澄大师...“话音被头顶剧烈的撞击声打断,灰土簌簌落在她鸦羽般的鬓发间。

申时三刻,她们从城隍庙的功德箱底钻出。李梦雨拍打裙摆灰尘时,暮色正为她镀上柔光。小梅突然扯住她衣袖:“别动。“伸手从少女云鬓间摘下半片带血的箭羽,孔雀翎毛上残留的膻味让她蹙眉:“是柔然贡品。“

西市方向突然腾起黑烟,隐约传来“诛杀妖女“的羯语叫嚣。李梦雨将铜符对着夕阳细看,忽然轻笑:“小梅姐,你说哥哥今日收到的案卷里,会不会恰好有慕容部细作的记载?“

“姑娘!“廷尉府的马车疾驰而来,小凤跃下马背时,双刀还在滴血,“大公子让您速回...咦?“她突然盯着李梦雨裙角的褐渍,“这是人血混着硝石的味道。“

李梦雨弯腰轻嗅,耳坠扫过染血的裙褶:“西市第三根望柱下,今晨有具尸体。“她望向开始宵禁的街道,暮色中传来第一声狼嗥,“而且死者会讲粟特语。“

暮色中的西市浸在血红的残阳里,第三根望柱下的青石板泛着诡异的油光。李梦雨俯身轻触石缝间的褐渍,指尖捻开时,一股铁锈味混着硝石的辛辣直冲鼻腔。“死者喉骨碎裂,”她将染血的指尖举到鼻尖,“但血腥气里掺了硫磺——是火雷灼伤的痕迹。”

小凤双刀倏然出鞘,斩断了两支破空而来的羽箭。箭尾的雕翎擦过李梦雨鬓边,勾落一缕青丝。“西北角阁楼!”小梅的链子镖已缠住飞檐,腾空时绣鞋踏碎瓦当上的饕餮纹。几个起落间,阁楼传来羯语的惨呼,一具黑衣尸体坠落在糖画摊前,惊得波斯猫炸开了毛。

李梦雨却恍若未闻,素手拨开围观的人群。望柱底部有道新刮的刻痕,形如倒悬的莲花。“《洛阳伽蓝记》载,天竺僧人以倒莲镇魂...”她忽然顿住,玉簪挑开石板边缘的苔藓,露出半枚带血的脚印——靴底纹路竟是宫中禁军特制的蟠螭纹。

“让开!”羯族骑兵的马鞭抽裂空气,为首的百夫长用生硬汉话呵斥:“汉女不得窥探军机!”镶铁的马蹄踏上李梦雨裙裾,月白绸缎“刺啦”裂开,露出缀满珍珠的衬裙。人群响起抽气声,几个鲜卑商人盯着她雪白的脚踝,喉结不住滚动。

小凤的刀光比呵斥更快。弯刀“幽兰”贴着马颈划过,削下一缕鬃毛;“墨菊”已抵住百夫长咽喉。“睁大你的狗眼!”她亮出廷尉府令牌,鎏金篆字在暮色中森然生辉,“此乃李县丞家眷,尔等要阻拦办案?”

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刮出火星,羯族骑兵悻悻退开。李梦雨趁机掀起松动的地砖,腐臭味扑面而来——五具尸体叠成莲花状,最上方的胡商心口插着青铜匕首,刀柄刻的粟特文正是“赎罪”之意。

“劳烦诸位掌灯。”她解下披帛蒙住口鼻,银线刺绣的缠枝纹在火光中流转。当三十支火把将望柱照得雪亮,尸堆袖口忽然闪过微光。李梦雨用簪尖挑出半片金叶子,对着火光细看:“扬州官铸的‘太和五铢’,边缘却掺了柔然银矿的雪花纹。”

小梅拎着弩机跃回地面,抛来块带血的腰牌:“阁楼刺客身上搜到的。”玄铁牌上,慕容部的海东青缺了右爪——这正是三日前刺史府失窃的军机符节。李梦雨突然攥紧腰牌,指节泛白:“哥哥有危险!”

戌时的更鼓淹没了她的低呼。长街尽头骤起马蹄声,李展博的皂靴踏过血渍时,官袍下摆的鹌鹑补子还在颤动。“小雨!”他劈手夺过妹妹手中的腰牌,温润眉眼罕见地染上厉色,“你可知这是调兵信物?私藏者当诛九族!”

李梦雨却将金叶子按在兄长掌心:“从胡商尸身上发现的。看这钱币边缘的熔痕——有人在私铸钱币时混入柔然银矿,而慕容部的死士带着失窃的兵符...”她忽然顿住,耳垂上的朱砂痣微微发烫。尸堆底层的汉人老者袖中,半卷《大云经》正渗出靛蓝色墨迹。

李展博翻动经卷的手突然僵住。泛黄的纸页间,几行批注竟与太子石宣的笔迹九分相似。“此案涉天家...”他话音未落,佛寺方向传来惊天巨响。火光腾空而起,将《大云经》上的“五星聚东方”谶语映得血红。

“是华林苑的方向!”小凤的刀锋转向宫城。李梦雨却盯着火光照亮的城墙——那上面新贴的缉拿令随风翻卷,画中女子眉眼与她七分相似,只是额间多了一点观音痣。

尸堆中突然传出细微响动。李梦雨拨开众人扑到近前,汉人老者的手指正抽搐着划出符号。她将耳畔贴近染血的唇瓣,听到气若游丝的四字:“...璇玑...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