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来人
崔祎本决定今晚彻夜不眠。
他宁愿在此间偏院中枯坐到天亮，也要睁着眼。
如此，至少自己临死时，能够看清自己是被何人所杀。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集中力。
门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声，让崔祎瞬间感觉自己的汗毛竖起。
手急忙伸向放在身边的剑柄。
可这时，他却发现，那原本被他握得温热的剑柄，此刻入手处，只有冰凉。
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手离开剑柄有多久了？
这瞬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崔祎听到门外传来低哑的声音：
“大王可曾安歇？
是荀妃娘娘使我前来相会，有几言相告。”
这声音让崔祎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熟悉。
他倒提着长剑，稍稍打开门扉的一角，才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
这人他曾经在自己的母妃身边见过，名叫王宝，在记忆中，也是母妃身边比较信任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看清他的面容后，崔祎这才松了口气，将长剑放在门后，打开了大门。
还没等他作揖出声，王宝就急忙抢上前来，反手关上了房门。
他借着案几上的烛火打量了一下崔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老仆早就料想，大王今夜必定无眠。果然如此。”
崔祎苦笑说道：“我又哪里能够睡得着？”
说到这里，他又十分热切地抓着王宝的手说道：
“阿娘有什么话要嘱托于我，愿闻其详。”
王宝倒是被崔祎的这番做派弄得有点受宠若惊。
他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一个宦官，而对方贵为宗室亲王。
眼下虽然事态紧急，可对方居然如此亲切，也让他心中有几分感动。
他微微后退，又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
“娘娘使我前来，是要我告诉大王，明日便不需要往她处请安了。
禁中并非久居之所，明日一早便速速离宫，不然，恐迟则生变。”
崔祎心下一凛，难道明日宫中有变？
他吸了口气，深思了一会儿，对对方说道：
“多谢王公，使我知晓此事。”
公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称呼，而崔祎居然对对方用王公称之，可谓是把姿态做到了极致。
看见崔祎这副做派，这位老宦官反而眉头略皱，深施一礼后劝谏道；
“此等谀词，王切莫再用。”
“王乃宗室，我是宦人。”
“上下有分，尊卑有别。”
“或因身处险境，偶不择言，却也不能乱了分寸。”
“否则，唯恐遗祸于后。”
说完，便要再拜。
崔祎直视着眼前的这个老宦官，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再加之前身的记忆告诉他，眼前之人确实是少数可信之人，便连忙将其扶起，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适才那番言论，确实是他暗含了试探的意思，却也没料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人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看对方这样的反应，堪称是一等一的贤宦啊。
他当即摆出虚心纳谏，从善如流的姿态来。
王宝看到崔祎这幅样子，也在心中暗自宽慰。
整理下心情，就听得他继续开口；
“娘娘料想大王在宫中，身边缺少助力，故而让我拣选了一二有用之人，只待明日大王出宫，可以引他们为助力。
并外朝诸多事宜布置，我也当竭力相助大王。”
穿越以来一直感到孤立无援的他，也难得有了那么几丝慰藉，转而又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母妃，为自己所做。
宫中局势，危殆至此，母妃还把自己身边的少数几个可用之人派给自己，不由便又多了几分感动。
当下便又拉着王宝的手坐到窗边，沉声静气地对对方开口问道；
“不知出宫之后，我阿舅可能引以为助力？”
“这。”
王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摇头苦笑道。
“（荀）相公虽出自大王母族，但毕竟是贵为宰执的社稷重臣，只怕他和他身后的势力，难为大王所用。”
虽然早以前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崔祎却还是皱眉苦思。
虽然出于对方极为敏感的身份，在时局未明朗之前不可能亲自有所表示。
但让表面上和自己无关之人做出一二暗示还是可以的。
这也算是让双方心里有个底。
就算最后事不成，这种程度的接触也不至于引起大麻烦。
可他搜索遍自己的记忆，却也没有相关的痕迹。
他又把诸多外朝人士向眼前这位老宦官一一询问，又将诸多细节全都记在心中。
不知不觉，即使到了天明时分，两人此时也居然都是全无睡意。
那位老宦官拉拉崔祎的袖子说道：
“大王，此时不走，迟恐生变。”
崔祎点头。
崔祎与那老宦官一路行至一处偏远之地。沿途宫女们见他们行色匆匆，却都不敢上前询问。
只是，他留意到有些宫女似乎在暗中传递着某种眼色。
在这处无人的偏远角落，他这才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让那几颗藏在袖中的羊肉滚落于宫墙边的草地上。
老宦官手持拂尘，他腰中别着长剑。
除此之外，未拿其他东西。
也因昨日天子的口谕，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若干巡逻的禁军军士，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这些军士并未阻拦，而是客客气气地让他们自行离去。
就这样，他们一直走到了宫城的北门承明门。
眼看着距离宫门只有几十丈，就可以离开宫殿。
却见那巨大的宫门正嘎嘎作响地开始闭合。
宫门上下，人影憧憧，全都是顶盔掼甲的军士。
王宝吸了口气，他独自一人迅速向前行去几步。
就听到前方突然没了人的呼和号令之声。
就像谈话中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就听到前方的肃杀空气中传来一阵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声音在有战争经验，了解兵事的人耳中，简直犹如地狱传来的魔音，令人不禁直冒冷汗。
是弩机被逐渐拉动的声音。
平时顾及损耗，从不轻易上弦的国之重器，此时竟然是齐刷刷的出现在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