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凤兮
次日，名满京城的荀郎君‘为王所获’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洛阳的‘社交圈’。
时人雅士咸闻此消息，皆瞠目结舌。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一位年老的士人掩面悲歌。
又有一个三十许岁，刚刚服了五石散，脸色微微泛红，敞开着胸前被酒渍浸染的衣衫的中年士人高喊而和道：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我原以为你是那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的神鸟，可你却为何要委身于野泽之中，与一般的蠢禽无异呢？”
更有人冷笑道：
“我就知道他是这样。我听闻古之贤才，所谋划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保全自身。”
“如此看来，荀思虽号称有过人的才学，却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价高者得的一介庸人罢了。”
以长史参武陵王祎军事？
故堪笑尔。
武陵王府有什么像样的军吗？
况此职权之大，世所罕见。
武陵王不怕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吗？
“据说，昨夜左相的府中，整晚都掌着灯。”
“好像相公已是怒极，连平时珍藏的古籍竹简都掷于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还说什么‘竖子宁欲亡我家门乎’之类的话。”
“难道荀郎君真的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叔父对他如此之好，他却投在武陵王府上。”
这人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便一脸鄙夷地说道：
“我知你才来洛阳没多久，连这都不晓得，竟是这样的乡野匹夫。”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世家大族分而避祸之道吗？这是两头下注啊。说不定还是那位相公的意思呢。”
“况且我辈如何能得知左相府中家事，怕不是故意而为之。”
听到这话，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我倒是小看了时流俊杰。”
“而那武陵王又有何德何能，竟得贵为宰执的重臣都如此看好？”
那人一脸怅然，说道：
“无非家世罢了。”
“你也不看看，武陵王是后宫中的哪位妃子所出？”
来人闻声长叹：
“我只道武陵王是有真才之人，没想到，却还不过是门户之私。”
“看来，似我这等寒素之人，空有才学，又能做成什么事。罢了罢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此时的晋王和秦王都早已开府，拥有了自己的班底，也不乏各有世家名族中人投效。
由此可以看出，之前不让崔祎出阁，确实是有刻意为之的因素。
武陵王两次被荀思拒绝这个消息传来的当天夜里，晋王府里曾经悄悄热闹了一番，就连为天子祈福的氛围，都略略一松。
然而，当第三日，荀思在宅邸中与崔祎畅谈一整日的事情传来的当夜，晋王府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天要塌下来一般。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发出稍大一点的声音，生怕会引来不可知的后果。
崔弘咬着牙，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再三恳请荀思为自己所用而不得，却莫名其妙的被那竖子所趁！
若不是是在洛阳城内，且荀思的叔父也已站队了自己，他可能都要派人采取非常手段进行征辟了。
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也不少见。
而有些被征辟之人，甚至于自负武力，能够开弓驰射，还有轻骑快马，可以暴力拒征而溜走。
虽然这件事情难免会贻笑大方，徒损征辟者的人望，但这件事实在是让他有点忍无可忍。
愤怒之中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委屈的情绪。
难道真如坊中传闻，此事是荀相授意？
“阿耶，阿娘，（荀）相公！”
“难道天下人都要负我吗？难道我真的如此不堪吗？”
......
同样多次欲征辟荀思而不得的秦王崔毅的府邸中，这个年纪才十五的少年，此时却穿上了一身为他量身定做的金光灿灿的扎甲，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而周围的侍女和宦人皆背朝府邸的方向，生怕被怀疑是在相王府中偷窥而遭人杖毙。
秦王步履生风，皂靴被他踩在脚下，在床（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令人有些牙酸的声音。
突然，他停下脚步，向跪坐一旁不发一语的王府参军裴错，开口问道：
“可否尽发我王府中的兵马，乘夜攻打武陵王府，擒武陵王，收荀思？”
裴错面容如古井无波，看上去就像习惯了眼前之人的胡言乱语，故而一言不发。
只见那秦王背对着他，自己身上的甲胄使他的身姿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高大，他哈哈仰天大笑，然而那笑声却突然戛然而止，给人以一种难言的阴冷。
蓦然，他回过头来，一瞬间的鹰视狼顾之相，却又化作礼贤下士的温和微笑，轻声宽慰道：
“适才相戏耳，卿勿怪。”
......
而在被闭锁数日的禁中，一处供亲王起居的内院中，汉王崔远正接待着一名西河刘氏的族人。
这人年纪不过二十，任散骑侍郎，深得眼前汉王的信任。
他躬身一礼说道：
“（刘）相公那边有何教我？”
这刘氏中人避礼而叉手道：
“我家大人但嘱咐于仆，此天命有变，君王迭代之秋，还望王能够谨言慎行。”
“凡事内有皇后，外有家严，将来以必然可以匡正朝纲，辅佐大王。”
汉王缓缓点头，似有所悟，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宫室方向，眼中有一丝作为稚子对母亲安危的担忧。
但细究其眼眸深处，却暗暗有别的意思。
除此之外，不知暗中有多少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刚刚成为君臣的二人。
暗中窥伺者难以捉摸之下，或无能狂怒，或讥讽怒斥。
以上种种，不过是在突兀发生难以预料之事后，感到悲伤的第一阶段罢了。
待到他们头脑稍作冷静，心思回转之间，又一个问题不免涌上心头。
为何武陵王能够在被拒绝两次的情况下，成功征辟到荀思？
难道武陵王真的如他人所说那般不堪，而没有一点才能可夸吗？
或许他确实有源自天授的智惠，又或许是他们君臣二人之间存在某种默契。
也许他身上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闪光点也说不定。
于是，一些有识之士便开始暗中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