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丑是丑了点
恶声一停，门前定有一及时刹脚的鼠目獐头，正瞪眼使劲往里细看。
只见一尊仿若七尺金刚般的光头大汉，周身横肉起伏，口中念念有词，手臂粗壮得犹如苍劲劲松，一看便知绝非善茬。
而光头大汉身旁坐着的清秀公子，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自觉退避三舍的尊贵气息，那派头仿佛来自名门望族。
富安身为高衙内高坎的心腹狗腿子，平日里跟着主子出入各种场合，有幸见过不少达官显贵。
可眼前这位公子，却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直觉告诉他，此人极为危险。
富安强装镇定，开口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无应。
“在下的奴婢不懂规矩，无意闯进了官人包厢，还望多多包涵。”
又是无应。
“我家主子正急着找人，不知能否让在下进去抓她回去？”
有应。
是李师师。
只见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瞬即顿时钻进桌底，慌乱用桌布将自己紧紧包裹。
娇弱的身躯抖个不停，不受控制地慢慢朝着韩安的方向挪去。
气氛僵住，只有桌下的抽抽噎噎。
富安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呆在门口尬笑。
就在昨日。
他来樊楼喝茶，听闻卖女还债的染匠把女买到这儿，本着为高衙内猎艳的职业操守，顿时来了兴致，便让人把李师师带了过来。
一看有着十足的美胚底子，就口头买下，隔日交钱。
等养上几年长开了，就双手呈上给主子，来个惊天大喜。
一路青云，自是顺理而来。
谁知竟生了这等变故！
多时。
韩安见他仍站在门口，一副不死心的模样，便知道这事有些棘手，忽而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便说。
“出来倒茶。”
倒茶？
富安略一愣神，天生的奴性促使他向前走了一步，随后恍然停住。
哪是叫我倒茶，是叫底下那丫头！
瞧，出来了！
李师师那睡凤眸滴溜溜转了一大圈，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缓缓从桌底钻出。
可她依旧紧紧抓着桌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那桌布就是她唯一的守护神，能抵御世间一切危险。
她还没完全站直身子，便带动了整张桌布，桌上的酒器茶杯瞬间晃动起来，眼瞅着就要倒下。
鲁智深大嘴一闭，一手稳稳扶住桌子，另一手迅速拿起果刀，朝着李师师挥去。
“哎呀！”
李师师本就惧怕这尊恶佛，这刀袭来差点被吓得双腿发软。
撕...
切的是身上的桌布。
韩安抓住她瘦臂，一把抓住她瘦弱的手臂，才没让她摔倒在地，滚上几圈。
“楞手楞脚的，怎么服侍俺老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
鲁智深投来嫌弃的小眼神，但在李师师眼里，好似一头吞人凶煞，不由下意识躲到韩安一侧。
“倒茶。”韩安不喜不怒，再次出声提醒。
李师师的小手颤抖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注水。
因手抖得厉害，那逐渐满溢的绿茶水面，泛起层层不一的涟漪。
“凉了。”韩安又是一说。
李师师扑闪着挂满泪珠的眼眸，恍然大悟，连忙小跑到一旁的小炭炉，添上沸水。
回来时左瞄右瞟，右边是捉人恶人，左边是念诗恶佛。
他咬咬牙选择左边，再是倒茶。
富安看在眼里，心里当场明了。
完了，这公子真是看上了我的奴人！
犹豫片刻。
他再是走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的奴人因入门不过三月，手脚尚是不利索，惹公子不悦甚是羞愧。”
韩安正眼看都不看他，挑起李师师的下颚左右转看，大致打量藏在慌乱下的精致面容。
“丑是丑了点，勉强够用。”
富安一愣，心中暗自腹诽。
公子这叫丑？
你家的奴婢难不成个个有着花容月貌？
而且，丑也要？
莫不是平日里宫廷佳肴吃腻了，想尝尝街边小摊的别样滋味？
“我家奴人长得丑陋，入了公子门下只会坏公子名气，还是......”
韩安打断富安的识图劝说，不耐烦问道：“几钱？”
“啊？这...要不公子......”
“几钱？”
韩安拿起檀香折扇。
一张，文人气质全开。
一扇，风流倜傥顿撒。
再笑，三分儒雅，七分杀机。
这时，鲁智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配合大喝：“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别说，还挺违和。
正看得迷糊的李师师被这一骇雷诗声惊醒，下意识的捂着耳朵，面露俱色，犹如小兔子听到了吊睛白额大虫怒吼。
她是从心底害怕鲁智深。
良久。
富安深思熟虑过后，被迫无奈接受。
自始至终，这公子的一举一动，尽显大家风范，气场强大得让人难以抗衡。
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惹得他不高兴，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唉，不就是一个美胚嘛，给了给了。
东京如此之大，还怕找不出第二个？
“见公子如是喜欢，在下就将她送与公子。”富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李师师闻言，一脸不可置信看想主子，心如鼓擂，密如狂雨。
她不懂主子都嫌她丑了，还要买入。
更不懂为何那恶人愿平白无故，一文钱不收将人家送出去。
但能脱离这屠宰场般的地方，总比什么都好。
况且主子一看定是好人，还俊秀不凡，能入门下或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吧。
忽间，一道小火苗印入她的眼帘，定眼一看竟是自己的卖身契！
主子为何要烧？
不懂......
富安看着化为灰烬的卖身契，心中肉疼不已，但脸上依旧挂着讪笑。
说是送，没想到这公子还真一文钱不给啊。
不知是吝啬还是不屑。
韩安笑问：“怎么称呼？”
“回公子，本人叫富安，是高太尉府中服侍高衙内的小人。”
“高坎？”
韩安佯愣，不以为然接道：“听闻那厮最近迷上了一名美妇？”
那厮？
富安听韩安对高衙内如此称呼，心中虽有些不悦，但态度却更加恭敬了，“不瞒公子，确有此事，只是那美妇的相公，不好对付。”
“有趣，说来听听。”
许久。
韩安合上折扇，轻点着桌面，说道。
“那美妇对我颇为仰慕。不如这样，让那厮再去调戏她，但别真下手。我再在她面前说上几句，让她带着礼物登门谢罪。等生米煮成熟饭，经我这‘媒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保准让她心甘情愿进高门享福。”
“妙妙妙！但公子为何助小人？”
“就当还你送货人情，走了。”
韩安起身，背手潇洒离去，李师师急急拿起桌上的折扇，在后面恶佛的逼压下，连忙跑向主子。
“公子，小人日后怎找您？！”
“东京一举一动，皆在眼中，不必寻我。”
此话一出，富安冷汗直流，细思极恐，心里涌出莫大畏惧。
能说出这般狂妄却又底气十足的话，此人莫非是王侯将相？！
临近下午。
韩安准备在街上逛逛，再去林冲家中吃晚。
找了家衣铺，买一身丫鬟该穿的服装让李师师换上，顺便让老板娘给她梳个丫鬓。
装扮一番后，李师师像是换了个人。
原本瘦弱憔悴的模样，此刻竟有了几分千金大小姐的气质。
就是这精致五官，与身上穿的侍女服装形成极端落差。
而且这丫鬓发型实在是丑的要死，韩安受不了，唤她过来亲自梳了个双马尾。
手法，很生疏。
李师师跑到铜镜前，好奇看着自己头上两条奇怪的发辫，伸手轻轻晃了晃。
一脸茫然，不明觉厉。
这番举止甚是可爱，再配合这副面容，老板娘母爱瞬间泛滥成河，不禁痴出声，吓得她急急跑向韩安。
又因有恶佛在旁，她不敢过于靠近，左右犯难起来。
韩安心里好笑。
这丫头可真是够胆小怕生的，要是大声吓她一跳，怕是要惊出眼泪。
“老板娘，一共几钱？”
“衣裳三百四十三文，布鞋五十六文，发饰十二文，公子稍等。”
老板娘刚拿出串档算珠，一道弱声弱气的声音传出。
“四百一十一文...”
口算到一半的韩安面露疑惑，算完后登时诧异，低头看向卷着衣角的忸怩丫头。
还真让她算对了！
莫非是个数学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