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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阴影

这次,她看到的,不再是纯白的旷野。

肺腑变得有些压抑。

像是窝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为什么!!!”

那歇斯底里的尖叫依稀明朗。

“陈有孝,陈有孝——”

谢南枝听到女人在呼唤谁。

又下意识觉得‘自己’开始颤抖。

那是能与灵魂共振的恐惧。

是听到这尖细的嘶嚎,就将手掌掐出淤血的本能。

疼痛让她清醒,‘谢南枝’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和哮喘一样,在密闭的空间里快要窒息。

可她没有想过出去透气。

因为她不敢离开这个封闭的‘箱子’。

只有身处在这厚重的阴影中,她才能感觉到几分安全。

她就是‘陈有孝’。

“陈有孝——陈有孝——”

那几乎是咬着牙在呼喊。

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

女人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柔和:

“孝孝,快出来,不要躲着妈妈好不好?”

谢南枝感到被捏紧的心脏,松懈了一分。

‘她’缓过气来,出于胆怯,又或是怜惜。

在哀求中,挪开箱子里厚重的布匹,悄悄推出了一个极小的缝隙。

没有惊扰到失措的母亲,却换来了女人的歇斯底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躲着妈妈,为什么也要离开妈妈!?”

“出来,你快出来。妈妈不打你了好不好?妈妈再也不欺负你了……”

“不要丢下妈妈一个人……”

‘陈有孝’心软了。

因为他真的爱她。

他缓缓推开了‘箱子’的门缝,任由室内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在母亲面前暴露了他瘦小的身躯。

他走近女人,试图安慰这个受伤的女人。

可对方察觉到他的靠近,却像豺狼般暴起。

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要抛下妈妈!?”

“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比不过那个野种!?”

“我为什么生不出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女人将他的头死死磕在地上,磨损的指甲都要嵌进‘陈有孝’的皮肉。

谢南枝听到自己在哭。

有一股腥甜弥漫在她的鼻息。

却出乎意料地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自己似乎要窒息了……

恍惚中,还以为自己被浸泡在死水里。

像一滴水,最后与水消融在了一起。

……

会议室中,众人眼看着谢南枝要跌倒在地上。

“南枝!”谢正军连忙扶住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刘所长没见过这场面,赶紧喊人道:

“快、快叫救护车!”

“不。”

谢正军伸手制止了所有人,

“她没事。”

刘所长看着谢南枝本该像雪一样白的脸庞,已不知为何变得青紫,犹如窒息一般。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真的没事么?”

……

被掐住喉咙的‘陈有孝’,已经彻底昏厥过去。

谢南枝却没有。

她紧闭双眼,拼尽全力也无法左右‘陈有孝’的身体,却能依稀听到女人后悔似的抽泣:

“孝孝,孝孝。你别出事、你别出事——”

女人后悔了。

谢南枝知道她是真心的。

她真的害怕‘陈有孝’离开她。

那样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哪怕只是一个领养的孩子。

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

每当看着眼前的陈有孝,都忍不住想起那个在外生子,又离她远去的男人。

他们本有过那么多美好,却都因为生育能力的丧失,而支离破碎。

北河就是这样一座城市——

未必所有人都尊崇着旧时代的传统。

但总有人一成不变。

她已经没有人可以寄托了。

所以她厌恶这个孩子,又深爱这个孩子。

所以她打骂这个孩子,又怜惜这个孩子。

直至她被时间腐蚀了年华,直至这个孩子有了反抗的力量——

当谢南枝,再度睁开双眼时。

她看到‘自己’,在这个脸颊开始布满风霜的女人脸上,狠狠落下一道巴掌。

在胸膛里压抑数十年的怨怼,因为力量的翻转,因为地位的对调,有了倾泻的出口。

像沉寂的熔岩喷涌,压抑的洪水决堤。

他开始用同样的方式,‘报复’自己前半生的苦难。

而已经满是岁月痕迹的女人,默许了。

一团名为‘扭曲’的情愫,交织在他们的人生里。

让他们谁无法离开谁。

他们相互折磨了许久。

唯一能分割他们的,只有天灾——

忽然,‘谢南枝’的眼眶里,漫来一场暴戾的狂沙。

她睁开了眼。

她的清醒,使得会议室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凝重。

一众督察眼看谢南枝的脸色不断变化,不知到底在其中承受着什么。

而谢正军握紧女儿的手掌,只有紧张所带来的湿热。

等到谢南枝动了动指尖,才舍得松开。

“光……光。”

谢南枝抽出手掌,指了指明亮的白炽灯。

谢正军发现她的身子在不住发抖。

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连忙起身关掉了会议室的光源,只敞开大门,让楼道的光线直射进来。

会议室霎时间变得晦暗。

“怎么样了?”他问。

谢南枝点了点头。

蜷缩在阴影里,她好多了。

也顾不上擦拭额前的冷汗,抹去脸上诡谲的妆容。

想到经历的一切,她开始分析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接着有些虚弱地陈述道:

“歹徒遭受到过严重的心理创伤。

他在幼年时,与养母一同遭到养父抛弃,从而被养母憎恨,进而遭受养母的肢体暴力。

成年后,由于性别、年龄间的差异,致使两人的权力反转。

他从养母手中的【受害者】,成为可以发泄的【施暴者】。

多年养成的依赖,让他们彼此形成了一种扭曲的连结。

在反复的施暴、舔舐中,达成了平衡,得以维系他们生存下去。”

她沉默片刻,又说,

“但她的养母,死在了六年前的沙尘暴里。”

“……”

所有人都跟着缄默了。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北河当地的督察。

他们每个人,都曾经历过那场黄沙,都是当年的【幸存者】。

孟俊辉终究没有生长在这片土地上。

所以他是唯一一个打断无声的人:

“当养母死去,这股平衡也随之打破。

可他为何是选择在六年后行凶?这中间相差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他说出了在场督察的心声。

如果养母的逝去,让这个歹徒失去了心理寄托,从而成为了行凶的起因。

那为什么这六年来他一直销声匿迹,直到半年前才开始行凶作案?

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一连犯下十一起恶行?

孟俊辉提出可能:

“难道说这六年来,他一直在学习行凶、反侦察的技能,当认定自己具有极高水准之后,才决定犯案。”

孟俊辉已经说的很接近了。

但不是真正的原因。

谢南枝很清楚,诱使陈有孝犯罪的原因,简单到近乎有些粗暴——

因为直到六年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变得与众不同。

人是欲望驱使的动物。

当意识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时,每个人都愿意生活在安定的社会下。

可当发现自己不再平凡。

遵守法制,还是凌驾之上。

没人能为其保证。

这是【超人】与【祖国人】的区别。

但保密条款的限制,让她不可能将此事公之于众。

更重要的是,这迟来六年的能力,不可能是陈有孝凭空发现的。

因为触发的条件太过离奇——

他需要一个自己恐惧的人,压迫自己,来让自己钻入到阴影之中。

可那个人已经死在了意外里。

所以他只能成为那个人。

这是【漏洞】的触发条件。

也是他为自己装扮的原因。

但【漏洞】的发掘,往往需要一个契机。

陈有孝如果真的渴望成为母亲,那他不会等待六年,才为自己画上母亲的妆容。

于是谢南枝断定道:

“因为在六年之后,有人引导他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