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归之路
北燕国
皇都燕归。
春雪颠落枝头，惊了梢上鸟雀。
宫檐半新，早有朱砂又粉饰上了红墙头。
宫人们抬着厚重的地毯卷，脚步匆忙地踏上玉砌宫阶。
红轴卷翻滚，浩浩荡荡从殿门口延到了丹墀。
金银丝错落成了繁花，翠羽绣线勾成的凤蝶翩然花丛，一副百花戏蝶跃然红毯之上。
瞧这华贵阵仗，帝王家又要办喜宴了。
只是那奔于宫廊中的女子煞了风景。
她素面朝天，眼底乌青，钗横鬓斜，褶皱的衣裙上还染着团团墨迹。
宋嘉月手中紧捏着一轴画卷，步履急促。
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有解了……东宁之困，有解了……”
罗裙拂过寝殿门槛，依兰香燥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殿中男人宽衣博带，应是刚从床上起身。
他漠然傲视着门口一脸邋遢相的女子，冷冷道：“皇后来了。”
“陛下，臣妾找到方法解东宁之局了。”
“不必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是什么意思？那杜若不是足有十万叛军，怎......”
笑容褪去，她手中的画卷滚落。
只见那素白的手自床帷中探出，轻撩起一缕烟纱。
床上女子妩媚起身，衣衫随着细腻的肌肤滑落至臂弯，雪腻香肩，勾惹诱人。
她凤目半眯，柔和甜美的嗓音似带着钩子，“阿墨用东宁城招安了叛军，再也不会有人流血牺牲了。”
“她为何在此！你把东宁城送给了叛军？”
男人微侧过身，垂手挑起女子的下巴，语调沉沉，“为了篱儿，区区东宁城算得什么？”
宋嘉月声音一哑，“那我父亲呢？”
“东宁侯欺压百姓，煽动内乱。”男人薄唇微勾，漠然地吐出几个字，“已被朕赐了五马分尸。”
看到床上的女子，宋嘉月已然猜到了答案，可那句五马分尸，还是乱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猩红着眼，歇斯底里地怒吼，“苏京墨！我父亲鞍前马后，为你筹谋，助你登帝！
东宁城被困，我日夜难辗，为你苦心钻研破敌之策。
可你为了一个妖女，煞费了我等筹谋也就罢了，竟还颠倒黑白将我父亲——”
声音一哽，宋嘉月肩头起伏，眼睛通红地看向鱼贯而入的宫人。
他们捧着皇后朝服，凤冠霞帔进了寝殿。
原来，宫人们连夜刷墙布置，全是为她准备的盛宴！
江篱起身，善睐的眸中溢满了单纯与无辜。
她朱唇轻启，字字高尚，“皇后娘娘，你见识过战争么？听过骨头在身体里碎裂的声音吗？挨过饿么？躺死人堆么？
你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无知妇人，凭什么三言两语就要让别人承受这些苦难！”
“你这妖女，战争因何而起，你心里没数么！”
原本，江篱是侍郎府籍籍无名的小姐，可自落水后，忽然变了性情。不仅千古绝句张口就来，拿出来的稀罕物什更是众所未见。
只可惜，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并未给北燕国的子民带来更好的生活。门阀与奸商互相勾结，利用她发明出来的东西疯狂敛财，压榨百姓。
太子因她变法失败被杀，各路皇子皆乘势而上，逐鹿皇位，她原是跟了实力最盛的魏王。
后来，苏京墨凭借东宁侯的兵马登上了帝位。魏王被杀，其麾下大将杜若成了叛党，十万大军围困东宁，欲夺城池割据一方。
战争如火如荼，宋嘉月的父兄携东宁军民上阵抵御，被围城数月，缺水少粮。
听说江篱身陷乱军之中，苏京墨竟不顾一切，用东宁城换下了她！
“东宁侯已伏诛，昨日杜若将军已将其党羽家眷全部清剿。你宋家，败了！”
苏京墨不容她多啰嗦，命人斟上了一杯酒，“皇后若识时务，朕会留你全尸，全你衣冠。”
宋嘉月失魂落魄地退了两步，泪夺眶而出，已然没了之前的声嘶力竭，“你我少年夫妻，到头来，一句留我全尸，全我衣冠？”
染墨的手指捻上酒杯，凄笑，仰面，举杯，苦酒穿肠。
海棠遍染了朱唇，点点落地，随着青瓷杯中的残酒飞溅，凝落成霜。
血色在男人狰狞的笑容中蔓延了开来，逐渐浓郁到发黑。
......
“还活着！她还活着！”
宋嘉月只觉人中被人用力掐了一下，她睁开刺痛的眼，这才看清了眼前人。
掐着她人中的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圆圆的脸上是一双清灵的圆圆眼。
少女旁边是个一脸死灰的嬷嬷，似是惊吓过了度，就连脸上的褶子都没了血色。见宋嘉月有了声息，那嬷嬷才带着哭腔开口发牢骚。
“哦哟，我的祖宗哟，您可发发慈悲吧。您这个时候寻短见，是不是想让南岭城和咱大家伙儿一起陪葬——”
老嬷嬷的话音未落，身穿锦衣的男人急匆匆闯了进来，他粗鲁地拨开围在床边的两人，声音里满是焦急，
“清婉！你怎么这么傻！”
他伸手去抓宋嘉月的手，微喘的语气沉痛又着急，
“这是陛下与皓月国签订的协议，咱们改变不了的——”
宋嘉月下意识地抽走了手，茫然地看向来人。
此人她见过，是苏京墨麾下最年轻的都尉，虞舜。
只是看着与之前见到的他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稳重与沧桑。
他在说什么？
谁是清婉？
宋嘉月只觉耳朵嗡嗡作响，一段陌生的记忆突地闯入脑海。
苏京墨招安了叛军之后，各地的民乱很快被镇压了下来。
天下分久则和，北燕国恢复了祥和。
苏京墨册封了江篱为皇后，爱屋及乌，江家的势力也日渐庞大。
朝廷权重为了制衡，以扩充后宫为由征诏了各城的贵女入宫选妃。
李清婉，便是南岭侯奉上的美人。
江皇后见其年轻貌美起了妒恨之心，欲令杀之。
苏京墨担心因此得罪南岭，便以安臣心之名将她赐给了心腹将军虞舜。
原本两人是看对了眼的，可江皇后不肯罢休，硬要将她送去皓月国和亲。
说是维持两国和平。
于是，李清婉被封了公主，送上了前往皓月国的和亲之路。
许是知晓皓月国是条不归路，又许是觉得无缘再见恋人，她趁众人不注意便寻了死。
再睁眼，便是眼前这幕了。